雨湿苍穹，旌旗翻飞，撕裂秋风，碎了满天暮霭。锦城内，顾擒带着三千残兵，死守疆土。城外五十里处，祁军十万精兵虎视眈眈。
“城主！已经八天了！城内干粮将尽，再这般下去，锦城将不攻自破啊！”副将樊缜不顾侍卫阻拦，冲到顾擒面前说道。
顾擒仍凝视着城墙脚下那株紫桑，一言不发。
樊缜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的怒火更加三分：“顾城主，您若执意为了嫂子而让兄弟们等死，我樊缜自己带着大伙去杀他个轰轰烈烈！”
“放肆！樊缜，你给我退下！”将军颜研打断了樊缜的话。四周再次被死寂吞噬。
“报——！”
“报——！”
家奴跟探子一同来报，众人面面相觑。
“准。”
顾擒转过身应着，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得不太正常。
家奴抢先道：“禀、禀城主，夫人……夫人快生了！”
探子亦道：“禀城主！祁军已至城门外十里处！”
“什么！？好一个楚珅！竟敢如此狂妄！城主！……”
不待樊缜说完，顾擒便抬手相阻。风自他额前捋过，发丝伴着万般愁绪作舞，他沉默片刻，启唇道：“出城迎战。”
顾府。
“生了！生了！”
听见婴儿的啼哭声后，府内上下一片欢腾。
素纨大口大口喘着气，疲惫而虚弱地躺在床上，汗湿罗裙。
“夫人，恭喜您了，是位公主。”
接生婆哄着喃喃入睡的婴儿，笑容满面来到她跟前，小心翼翼地将孩子轻轻放于她身边。她温柔地抚摸着孩子叶芽般细嫩的小脸，泪如泉，沾惹了相思。
“你看看，多可爱，像极了夫人，还跟城主一样的英气……”
未及接生婆说完，贴身侍女环儿便夺门而入，神色甚是惊慌。
“夫人！快逃吧！城破了！”
这个消息如一道晴天霹雳重重地砸在她心上，她看见环儿的脸因极度焦急而扭曲，接生婆尖叫着冲出了产房，接着听到屋外传来家奴们四处逃窜着惊慌地哭喊着的喧闹声。她翕张着苍白的嘴唇，吃力地撑起身子，许久，才说出声来：“城……城主呢？”
焦急地想要扶起她的环儿听见她的话后，伸出的手僵硬在半空中。
“城……城主……他……”
“我知道了。”
打断环儿支支吾吾的话，素纨从牙缝中挤出这四个字。声音微弱却如寒风刺骨，寥寥四字，载着她多少的绝望。她始终是不忍亲耳听见这个事实：撑着身子的手突然一软，眼前出现越来越多的小黑点，她感觉自己正游离在生死边缘。环儿赶紧伸出手准备扶住她，却被她推开。
“带着公主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再也不要回来！”她冲环儿低吼道。
“不！我不走！夫人在，环儿在！夫人若要留下来，环儿就算死，也要陪在夫人身边！”
“放肆！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快带着公主走！”素纨颤抖着声音冲满脸泪水的环儿吼道。
“夫人……不要啊……环儿不要离开夫人……”
“夫人命令你！走！再不走，我现在就带着公主死，也总比落入楚珅手中强！”素纨的眼神坚定如钢，寒冷似冰。
“……是……夫人……我会照顾好小主子的！”环儿哽咽着，狠狠地点了点头。
素纨忍着胸口剧烈的疼痛，转过身轻轻抱起还在安心沉睡着的婴儿，在她的额头深深一吻，柔声说道，“孩儿，你本应名顾席泠，然，此后，易名沫忆。”语毕，泪落倾盆。
不远处传来兵器的磨砺声，环儿慌张地催促着素纨，“夫人，快把主子给我吧！敌军快到顾府了！”
素纨紧紧地抱着女婴，将脸贴在她的耳边，哽咽着说：“孩儿，你要记住，爹娘都是爱你的，是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然后依依不舍地转交给环儿，“.你带着公主从后院那间破屋的密道出去，平日里不让你们乱进，也不差人打扫，便是如此。破屋里有个破木匣子，那里面有地契跟银两，记得带上。出去后找份差事，寻个归宿，好好将孩儿抚养成人，不要告诉她爹娘是谁，让她认了你便是……我只要她……做个普通女子，有段甜美的人生……快……快走吧！”
“夫人……”
“走！”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推了一把环儿，然后眼看着她抱着孩子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此刻，世界都空了。她望着仍然热闹在屋外的那株紫桑，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纨儿，无论是生，是死，是祸，是福；无论是近在咫尺或是远隔天涯，我们都会永远在一起。你的身后，一直有我的影子；你的心，一直有我在守候。我愿为你种一生的紫桑。”
她牵扯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地笑了，轻轻地，柔柔地，独自呢喃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合上双目，在楚珅推开屋门的前一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