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忆随少年穿过一条又一条冗长的街道,锦江两岸花灯阑珊,少男少女们甜蜜而开心地笑着,或羞涩,或幸福,所有的人都沉溺在节日的快乐之中。
但这份幸福,与她无关。
方才白綮岩拥着姜汐的那一幕如同梦靥般萦绕在她的脑海之中,阴魂不散。她任寒风匀乱着发鬓,粉嫩的脸颊上,平日里黝黑明亮的眸子此刻显得有些黯然。
两人就这样静默地前进着,彼此无声。
自从那日于林中分别后,想到身边的这个少年自己就会不自觉地脸红,我应该是喜欢他的吧,可是刚刚那种锥心之痛又是从何而来?为何我会如此地介意他抱那个女人呢?
沫忆独自想着,心绪便越发烦闷起来。
“刚刚……很抱歉。”
少年望着从城墙角下的那棵紫桑的树梢的罅隙之间泄漏的点点星光,缓缓地开口说道。声线轻柔如微风徐徐,嗓音温润如细水长流。
“呃?啊,没什么啦,你也是为了替我解围嘛。我应该谢谢你的。”沫忆笑了笑——与其说笑,不如说是扯了扯嘴角。
“嗯……你不介意就好。……我叫楚瑨。”
少年突然停下脚步,专注地看着沫忆。
“噢……嗯……楚瑨啊……我是沫忆,沈沫忆。”
“你听说过这棵树的故事吗?”
楚瑨指向那棵紫桑,轻声启唇。
沫忆摇了摇头,向他投以好奇的目光,待他说下去。
“相传二十年前,段氏王朝出了两大将帅,一个姓楚,镇守边境,保国安疆,蛮夷闻风丧胆;一个姓顾,征战沙场,军功赫赫,中原朝野无人匹敌。
可两人却同爱上一个女人。那女子通达诗书,能言善画,心灵手巧,抚得一手好琴,还精晓棋艺。本是楚将自幼相交的青梅竹马,却苦于对其并无儿女之情。后来机缘凑巧与顾将相遇,两人一见钟情,最后相付终生。楚将闻讯悲恸至极,自断长发三尺。而顾将为许诺永世不相分离,便于庭内为那女子种下一树,作为誓言证物。
到了段氏王朝末期,各地藩王发动叛乱,楚将得知后便举大军进都,本欲护国救主,谁知顾将却于途中布满军阵,大败楚将。楚将恼怒至极,听得昔日官员说顾将已挟持段王,欲登基夺位,便派大军灭了顾将营地附近的城池,却发现那官员私下与藩王往来密切,并将楚将每日所行俱告与藩王,楚将大怒,下令斩杀了官员,也铲除了藩王。
当他最后攻破锦城,手刃顾将之后,冲去府内寻觅顾夫人的踪迹时,却发现她已长眠于院中树下的产房内了。”
楚瑨顿了顿,“这便是故事中的那颗树。十四年以来,它被人们视**情的信物,并传言青年男女只要在树下合掌立誓,将两人食指之血滴一滴于树叶之上,便能白头偕老,长相厮守。”
沫忆望向那株独立于城墙脚下的紫桑,脑海中却又浮现出白綮岩的模样来。
“沫忆……”
楚瑨从夜色中收回目光望向她,专注而深情地说,“把你的手交给我好吗?让我永远保护你吧。”
思绪被瞬间切断,沫忆惊愕地盯着面前的他,银色月华浇灌于他的发丝上,染了一身的光芒,如此优秀,如此灼目。但她还是犹豫不定着,甚至想要逃离。
见沫忆迟迟不肯回应,楚瑨便开口道:“我知道这样太过草率,你放心,我会上门提亲的,你……”
“瑨儿?原来是跑这里来了……”
不及楚瑨说完,一声低沉而严肃的男声从两人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话。楚瑨转过身去,怔了一刻,便连忙上前行礼。
“父皇贵安,母妃贵安。”
父皇?!他是城主之子?!
沫忆心下一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忘了行礼,只愣在原地。
楚珅喃了句“免了”,目光闲散地透过前方来,却在见到沫忆的下一秒放大了瞳孔,面露惊色,嘴里不自禁唤出:“素……素纨?!……”
“嗯?素纨?谁?”
沫忆满脸疑惑,本以为是唤的其他人,便四下张望了会儿,却发现楚珅的眼神的确是停留在自己身上的。
“父皇,她叫沈沫忆。”
楚瑨连忙解释道。
“沈沫忆……唔……”
楚珅方才回过神来,却忍不住自下念道:“真像啊。太像了……”
“父皇?”
楚瑨也有些莫名其妙了。
“没事。时候不早了。该回寝宫了。”
楚珅转身与夫人回到了龙轿上。
“诺。”
楚瑨恭敬地答道,便回身去跟沫忆道别,又将语茜叫上前来,才接过侍卫牵上前来的马匹,骑上马背随着龙轿离去。
沫忆仍是一脸茫然的表情,头有些隐隐作疼,便不去多想,只默默地跟语茜朝白府的方向走去。
白府门前。
少年靠着石狮定定地站立着,月光自头顶洒下,发丝边缘泛起了银色光芒,身上的青白长衫随着夜风微微拂动,他目若星辰,却藏着猜不透的忧伤。直直地望着面前正走来的女孩。
沫忆在看清面前的人是他的瞬间,呆愣在原地,皱了皱眉,想要装作并未看见他一般走进白府,却被他一把抓住。
“你干嘛!”甩掉他的手,沫忆烦躁地打过眼神去。
白綮岩被她的反应怔到,僵硬在半空中的手微微地动了一下。
原本想要跟她解释清楚刚刚的事,从回到府中后就一直站在门外等她回来,却没想到,她竟会这样对他。
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了。
“少爷?怎么回来了却不进府里来?这是……沈小姐吗?快进来啊。”
从府内正院经过的丫鬟,见府门开着,便准备来拉上,却见那三人站在阶下石狮旁,便好心问了一句。
“少爷?”
沫忆看了一眼丫鬟,又回过眼去盯着白綮岩。一时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更加茫然了。
“沫忆……”
綮岩刚刚开口,却又突然止声。第一次听他叫出自己的名字,沫忆的身子微微怔了一下,却漠然开口道:“白少爷,夜深了,该入寝了。”
尔后带着语茜回了厢房。
望着她的背影,他的心一阵锥心之痛。
方才那声线,寒冷如冰,打着旋在元夜的风中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