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2018.Dec.24th PRC，柯州市上空11000米】
“81194呼叫4251，前方变更航向到1-7-1，完毕。”
“4251收到，航向变更1-7-1，完毕。”
轰-6F不算宽大的驾驶舱里，机长盯着电罗经的复示器，一只手缓慢地移动操纵杆。机械师则是注视着眼前几乎砌成一面小墙的复杂仪表，不时在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记录着两台发动机的工况。只有副驾驶位上的火控操作员在无所事事地看着窗外如墨的夜色。
火控操作员知道，飞机还要再向南飞行九百公里，才能到达位于海南的空军基地，而在南海的靶场进行对岛攻击训练更是要拖到明天中午，在那之前，他是不会有机会接管驾驶的。
“这里是81194，4251，前方风切变，请做好准备，完毕。”
“4251收到，完毕。”机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把双手同时放在了操纵杆上。
“注意发动机的工作状况，发现异常立即报告！”
“是！”机械师点了点头，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仪表。
火控操作员望向前方，在远方的夜色中，歼-8II的翼端指示灯红绿交替地闪烁。
那是他们的领航机，81194号机。
依照这次任务的简报，将有18架轰-6F排成盒形编队，在两架歼-8II的伴随下前往海南，在这段航程中，4251号机将作为编队长机，引导整个编队飞行。
“各机注意，这里是4251，前方风切变，注意维持编队，完毕。”机长抓起受话器，向着后方的其它轰炸机说道。
“553收到，完毕。”
“20617收到，完毕。”
“40171收到，完毕。”
“40173收到，完毕。”
“.......”......
机群很快回应了这一指令，十八架轰炸机严阵以待，维持着与僚机之间的距离。由于这次转场飞行是载弹飞行，每架轰炸机的弹舱中都装载了二十七枚低阻炸弹，其中有十八枚是250千克级高爆炸弹，另外九枚是500千克级燃料空气炸弹。而在机群下方一万一千米，则是灯火通明的城市。
没有人敢掉以轻心，每个飞行员都明白，飞机在这个时候发生事故将意味着什么。
气流如期而至，机群摇晃了起来，硕大的轰炸机像是暴雨下的浮萍一样飘来荡去。
“这里是4251，各机注意，维持编队间距，有任何问题立即报告！”4251号机的驾驶舱里，机长奋力稳住操纵杆，不时透过凸形舷窗前方的后视镜观察后方的机群。火控操作员则是低下头查看身旁水平轰炸瞄准器和雷达示波器旁的弹舱门位置指示灯和投弹解脱手柄。在这种情况下，装载了九吨炸弹的弹舱是最不能出现问题的地方。
轰炸机在气流中颠簸着，忙于各自工作的机组怎么也想不到，发动机转子的气封环正在碎裂。
4251号机的两侧机翼根部，各有一台涡喷-8型喷气式发动机。这种发动机继承了其苏联前辈的强劲动力，两台发动机能够产生186千牛的推力，让沉重的轰-6F加速至高亚音速。
可是，这些发动机和它们的苏联前辈一样，存在着寿命较短的问题。
眼下，2号发动机内部，轴流式高压压气机第二级的气封出现了故障。
为了让气流在压气机之间有效压缩，进而进入燃烧室，在喷气式发动机的压气机的每个基元级之间，都安装有一道由环形刀片组成的蓖齿状状密封结构，这些气封固定在发动机转子上，承受着来自压气机的巨大压力。可是，这台发动机的工时已经接近八百小时的寿命极限，几条细小的裂缝正在第二级动叶后气封的内部逐渐成形。正常情况下，地勤人员绝不会让轰炸机带着这样的气封环上天，但不幸的是，这几条裂缝产生自发动机在两个小时前经历的一次震喘，在飞机落地之前，不可能有人知晓它们的存在。
在气流造成的颠簸中，气封上的几条裂缝逐渐扩大，最终，受损的气封再也无法抵挡强大的离心力和来自压气机的高压气流，于是，它被撕裂成几片大小不一的碎块，脱离了高速旋转的压气机转子。
“嘭！”
一声沉闷的爆响过后，4251号机开始不自主地向右倾斜。碎裂的气封环破坏了转子的动平衡，压气机的叶片在震颤中猛烈撞击静子的内壁，由此产生的更多碎块随即被吸入燃烧室，把燃烧室和其后的动力涡轮打得千疮百孔。
很快，二号发动机停止了工作。
“报告状况！”机长奋力拉动操纵杆，试图利用副翼和尾舵稳住即将失控的飞机。他转过头，向着机械师大吼。
“二号发动机失效，原因......不明！”机械师手忙脚乱地翻出故障排查手册，根据上面的条目检查面前的仪表。他的飞行时数还不到三十小时，而且这还是他第一次操纵轰-6F这种老旧的飞机，复杂的仪表盘让他感到手足无措。
“查明原因！马上重启！”机长大吼着，同时把二号引擎的节流阀拉到慢车位置，试图维持引擎的运转。他把两侧襟翼放下5度，随后向右压出一个坡度，努力让损失了一半动力，操纵近乎失灵的飞机调转方向，向着灯火最为稀少的方向飞去。
机长明白，他可以启动紧急逃生程序，将机组全部弹射出舱，可他不打算那样做。身为军人，他总是习惯将自己的安危放在最后。他明白，就算飞机将要坠毁，就算他和他的战友将会无一幸存，也绝不能让飞机摔在城市里。
“明白！”机械师急忙丢下故障排查手册，爬到驾驶席后方，跪在地上进行发动机重启操作。他把二号发动机的节流阀推满，启动磁电机，并将点火装置调到连续点火档位。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意识到机长的要求是先查明原因再进行重启，因此，他并没有注意到，二号发动机的滑油油压和燃油油压正在以明显不正常的速度下降着。
自然，他也不会知道，自己的操作正在带来更大的灾难。
严重损毁的二号发动机内部，压气机的碎片切断了燃油管路，极度易燃的航空燃油带着来自油泵的高压四处喷射，把整个发动机舱浸润在燃料与空气混合而成的易爆气体中。
就在这时，受损的燃烧室里，两枚还算完好的火花塞开始了工作。蓝白色的电弧在电极间闪烁，瞬间引燃了燃烧室内部剩余的燃油。随即，火势顺着燃烧室破损的外壳向四周蔓延，在燃油的火苗接触到已经达到爆炸极限的混合气体时，这枚气态的炸弹立即发生了爆炸。
“轰！！！”
又是一声巨响，引擎舱的后半段连同轰炸机的右侧襟翼一起被炸成了碎片。这些扭曲的大块金属碎片被气流吹向机身后方，把垂直尾翼和右侧水平尾翼生生从机身上撕了下来。
失去机尾对4251号机造成的影响无疑是灾难性的，没有垂直安定面带来的阻力，推力和升力的不对称让轰炸机的侧滑角迅速增加到难以挽回的地步，最终造成右侧机翼失速。失控的轰炸机很快进入尾旋，像是陀螺一样坠向地面。
机舱内已经乱成了一团，机长的脑袋在仪表盘上磕得血肉模糊，生死不明。机械师被摔到了自己的座位旁边，已经折断的脖子扭曲成令人毛骨悚然的角度。火控操作员最后一个有理智的动作是锁定弹舱门的动作电机，可是随之而来的剧烈摇晃中，驾驶舱顶部的发动机操作面板脱离了固定框，重重地砸在了他的额角上，尖锐的钢铁将他的颅骨刺穿一个血淋淋的大洞，结束了他的生命。在濒死时的抽搐中，他的手没能碰到动作电机的操作面板，反而抓住了投弹手柄，并且把它扳动到了连续解脱位置。
电机的轰鸣声中，轰炸机的弹舱门缓缓打开，二十七枚炸弹依次脱离弹舱。由于投弹姿态的问题，不少炸弹的减速伞并没有完全展开，它们将在轰炸机坠毁之前落地，让更多的人为机上的三人殉葬。
此刻，军用无线电频道上也是一片混乱，领航的81194号机在疯狂地呼叫4251号机，试图让生死不明的机组报告自己的处境，而在编队末尾，目睹了一切的553号机则是焦急地呼叫柯州市的相关部门，他们必须让地面知道一万一千米的高空发生了什么，并且迅速组织当地群众的撤离行动。
可是，以4251号机的投弹姿态，肯定会发生弹尾减速伞失效的事故。一万一千米的高度，失去了减速伞的低阻炸弹要不了一分钟就会落地，而那些打开了减速伞的炸弹则会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接连落下，将弹着点变成真正的地狱。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来不及组织任何有效的疏散行动。
一切，从事故发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太晚了。
柯州市上空一万一千米，十七架轰炸机和两架护航战斗机沉默地飞行着，每个人都知道，一分钟之内，死亡的烟火将在城市的灯火间腾空而起，收割走不知多少生命。
........................
林间，一株高大的香樟枝头，一团浅色的影子扭动了一下，睁开了一双橘黄色的眼睛。这只白脸角鸮四下转动了一下它那毛茸茸的白色脑袋，终于找到了把自己吵醒的声音。
那是一阵来自头顶的微弱嗡嗡声。
白脸角鸮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在它的记忆中，没有哪一种动物会发出这样的声音，除了那些人类。
不过，它并不在意这些，从人类饲主手中逃离到现在，它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三年，目前为止，那些人类还没有打扰到它的生活。现在，对于这只白脸角鸮来说，唯一有意义的事情在于，狩猎的时间到了。
于是，它舒展双翼，无声地飞离了枝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