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你这...不行啊?”黄亦宽看着眼前布满风化痕迹的沉积岩峭壁,无奈地叹道。
“这我也没办法啊老黄,你看这地图上...什么靠谱的标注也没有啊...”陈林生抻了抻手中的地图,在那张比例严重失真的地图上,除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地标和距离标注,就只有一些极度抽象的模糊记号。
三个小时前,陈林生依照这张测绘精度还不如埃拉托色尼地图的地图,结合当时的地形,规划出了前往下一露营点的路线。可是,由于地图的标记混乱不清,他们并没有办法了解沿途的地形,被一处断崖阻断去路,似乎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那...我们怎么办?”黄亦宽向着崖壁外侧伸出半个头,可是断崖上丛生的树木和断崖下方的森林阻挡了他的视线,让他没办法判断崖壁的高度。
“看来......我们得绕路了。”陈林生在手中的地图上用铅笔打下一个标记。
“绕什么路啊?让我们的野外生存专家苏远想想办法,把我们都弄下去,不就行了吗?”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黄亦宽和陈林生回过头,看到了一脸不满的黑发少女。她斜视着蹲在不远处探查地形的苏远,灰蓝色的眸子里满是鄙夷和戏谑。
“林欣悦,话不要说得太过分了。”陈林生皱了一下眉头。从高一开始,他就一直看不惯林欣悦身为副班长那一副无礼的做派。
“诶,我怎么又过分了?”林欣悦挑起一边眉毛,“我说陈班长,你该不会已经到了连几句合理的建议都听不进去的地步了吧?”
“算了算了,都少说两句,两位班长。我们还是先看看怎么从这儿下去怎么样?”黄亦宽说着,挤到陈林生和林欣悦中间,隔开了两人愤怒的视线。
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总算变淡了些许。
“行吧,”陈林生点了点头,他转过头,看向苏远的方向,“老苏!你觉得我们能从这里下去吗?”
“唔......”苏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我不清楚,这里看不到林冠层下面的状况。从我们现在的位置到林冠层基本上可以算一面陡坡,借助绳索就可以徒步下降,但再往下就不太清楚了。我想,如果下面的坡度没有到需要进行索降的地步,应该还是可以——”
“那就下去看看啊!我们全班二十多人站在这里就是听你说这些废话的吗?!”林欣悦不耐烦地呵斥了起来,似乎苏远正在做的是什么十分过分的事。
“林欣悦!”陈林生吼道。
“算了,林生。给我一卷绳子吧,我需要下到崖壁下面去探探路。”苏远伸手扶住陈林生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
“行吧。”陈林生白了林欣悦一眼,转身取下肩上的背包,从里面翻出一大捆麻绳。
“老苏,你大概要用多长的麻绳?”他问道。
“最多三十米,我估计崖壁也就不到二十米的高度,可以留个十米的富余出来。”苏远接过那捆麻绳,把绳头解开,递给陈林生。
“就这一捆,应该就够用了。”
“那你...注意安全。”陈林生接过苏远递出的绳头,把它在离崖边不远处的一棵山毛榉根部附近扎紧。
“一定。”苏远把绳索在身上绕过一圈,又扯过一张毯子垫在断崖边缘的石块上。她把绳索勒在毯子上,借着绳索稳住身体,试探着一步步走向断崖下方。
看着苏远的身影消失在崖壁边缘,陈林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转过身,怒视着林欣悦。
“别!二位,使不得!”黄亦宽见状,连忙挡在两人中间,“咱还指望着您二位把咱这二十来号人从这儿带出去呢,有什么话咱坐下来慢慢聊成吗?”
“谢谢你,老黄。不过,我今天必须在这里把事情说清楚,因为我要说的事情,直接与我们能否从这里走出去有关。”陈林生越过黄亦宽,直视着林欣悦。黄亦宽能注意到,他双手的指节已经因为长时间发力而发白。
“有什么事情要说清楚?你对你那小女朋友一见钟情的事情?整天跟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腻在一起,你恶不恶心啊?!”林欣悦倒是没有听陈林生说话的意思,高声甩下最后一句话后,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回到她自己的那一圈朋友中间。
“你他*......唉......”陈林生忽然感到气不打一处来,但到最后,他也只是低声叹了口气。
“何苦呢?老陈。”黄亦宽拍了拍陈林生的肩膀,“你还没看出来,她就是要来刁难老苏的,你这样非但达不到目的,还把自己给卷进去了。”
“不是......”陈林生叹了口气,“你不知道,老黄,在这种问题上,我没有明哲保身的立场。如果我放任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老苏她......很可能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算了老陈,咱别往那方面想。”黄亦宽用力拍了一下陈林生的肩膀,“老苏不会有事的,这种小事,她应付得过来。”
“我也希望如此...”陈林生看着不远处聚在一起的那一群女生,从她们叽叽喳喳的闲聊里,他已经听到了不少关于他和苏远的议论。
“我是说真的,老陈,你不能因为老苏把自己毁在这里。我们现在就是一群孤儿,没有父母,也没有老师,我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必须要有一个人带着我们活着从这森林里走出去。”黄亦宽说,“你也知道林欣悦有多不靠谱,如果班上的人都不信任你,而是去追随那个除了拉帮结派一无所长的副班长,我们这二十四号人就算是死定了。而且你也看到了,她已经在想办法搞臭你了,像今天一样不计代价地保护老苏,只会让我们的死期来得更快。”
“是的,你说的对......老黄。”陈林生垂下头,“现在我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
苏远靠在垫了一块毯子的石头侧面,又把枕头垫在脑后,打算就这么休息一会儿。
在此之前,她用了三个小时,在崖壁上往返二十多次,帮助着全班同学爬下了断崖。在那之后,她又马不停蹄地跟随着队伍跋涉了近五个小时,赶到了今天的宿营地。如果不是依靠着神脉,不断使用法术治疗攀爬悬崖造成的软组织损伤和高强度运动导致的肌肉拉伤,她甚至可能会倒在半路上。
可是,营地中央,林欣悦为首的一票学生似乎已经开始庆祝起了今天有趣的旅程,叽叽喳喳的嘈杂声混合着篝火跳动的橘红色光芒,扩散到苏远安身的营地边缘,让她根本无法入眠。
叹了口气,苏远对着地面丢出一个“静谧”,青绿色的卵形薄膜将她包裹起来,也把嘈杂的声音隔绝在外。做完这一切之后,她侧过身,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可是,那些晃动的人影和树木摇曳的阴影交织在一起,不断把毫无规律的亮光投射在她的脸上,搅得她心烦意乱。
算了,这下大概是睡不成了。
这么想着,苏远从单肩背包里取出一支九孔哨笛,自顾自地吹奏了起了《斯卡布罗集市》的曲调。
这种九孔哨笛是尤弥亚独有的乐器,可苏远发现,此前只自学过十二孔陶笛和钢琴的她能够毫不费力地掌握这种陌生乐器的使用方法,就好像她对这种乐器十分熟悉一样。而在尝试过尤弥亚的另外几种乐器之后,她最终确定,自己有着能够熟练掌握一切乐器的能力。
这也和神脉有关吗?苏远不是十分清楚,但她知道,这两者之间一定存在着不小的联系。
毕竟,在那些关于魔法的古老记忆中,似乎有着这样一段描述魔法的只言片语:
“...光的协奏......在音符的冲突间寻回失落之世......”
苏远总觉得这句话似乎是化用了她之前曾经听闻过的某一段话,可是脑海中浩如烟海的陌生记忆却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份熟悉感的可靠性。
罢了,也许是那些关于魔法的记忆里还有其他有关这句话的描述吧...
忽然,另一个身影穿过了“静谧”的屏障,气流屏障扰动的微弱声响和脚步踩碎枯枝的噪音突兀地扎进哨笛悠扬的曲调,显得无比刺耳。
苏远放下哨笛,皱着眉头,回头看向那打扰她安宁的人。
是叶依原。她正抱着笔记本,好奇地盯着苏远手中的哨笛。
“呃......远?是我...打扰到你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当然没有。”苏远松了口气,“怎么,小叶,想听我吹笛子吗?”
“嗯...啊不!我是打算来向你请教一下关于魔法的事情...”叶依原翻开笔记本,挨着苏远坐了下来。
“关于魔法的事情......”苏远思索了片刻,“小叶,你想要听一听,魔法的由来吗?”
“嗯。”叶依原点了点头。
“那,我们来讲个故事吧。”苏远把头靠在毯子上,开始了讲述。
“起初,世界上并不存在规律,神的灵和世上的万物一同在混沌的光的阴影中穿行。在漫长的岁月里,世界的混沌和空虚让神感到孤独,于是祂将光编织成弦,弹奏出了第一个音符,也由此创造出了世界上最为基础的规律。神喜欢自己弹奏出的音符,于是祂便继续弹奏,创造出许许多多不同的音符。这些不同的音符相互对立,却也相互依存,交织成不同的旋律,进而在这样的对立统一中构架出许许多多更为复杂的规律。随着越来越多的音符被创造出来,越来越多的旋律纠缠在一起,不断凝聚成乐曲的残片,世界也逐渐消去了混沌,形成了我们如今能够观测到的样貌。
“在神弹奏的同时,光的弦扰动空间,荡开一层涟漪,赋予了空间一定的能量,这便是魔素。魔素来自凝实的光,自然有凝聚成固体的倾向,在浓度超过某一阈值,或者有特定外部扰动的情况下,它们总会凝聚成复三方偏三角面体或者菱面体晶体,这就是弦晶,即弦音凝成的结晶。”
“弦晶?是指...宝石结晶虫背上生长的那种黑色晶体吗?”叶依原忽然发问,打断了苏远的讲述。
“啊?嗯,是这样,小叶。不过,问这个干什么?”苏远感到不解,她不记得叶依原有遇到过那种形似守宫,背上生长晶体的小生物。
“周霖刚刚在营地那头捉到一只,打算养来着...”叶依原看向营地中央的方向。
苏远跟着看向营地中央,在篝火旁,一个和叶依原差不多高的女生正抱着一只小蜥蜴,坐在林欣悦身旁。
那便是周霖,林欣悦高中以来相当要好的朋友。
“这样啊...”
苏远点了点头。她隐约记得,在蒙托霍大主教赠予的一本介绍尤弥亚世界的小册子上,似乎提到过宝石结晶虫,这种小动物的种群分异规律通常与魔素浓度分异规律有着很高的趋同性,并且,由于几乎所有露天和浅层弦晶矿脉都是生物成矿,这种动物也就成了弦晶矿床主要分布地区的指示性物种。
“对了小叶,我刚刚讲到哪儿了?”
“呃...讲到弦晶了。”
“好吧,咳,那我继续。”苏远清了清嗓子,“后来,神觉得已经创造出了足够的音符,便停止了演奏。祂整理了所有的旋律,根据性质的不同,把他们收录进三个乐章,分别是《生之章》、《化之章》和《死之章》,掌握一切事物的创生、变化和消亡。这三个乐章,就是魔法的全部。所以,所谓魔法,就是用神留下的回响拼凑乐曲的残片,而使用魔法的存在,也大多掌握了一部分神的权能。神将三个乐章分散到世界的各处,让万物能够与祂一同分享规律的力量,那段黄金岁月,就是魔法的时代,或者说,音的时代。”
“原来...魔法这么厉害的吗?”叶依原问道,“那,远可以教我使用魔法吗?”
“小叶想学魔法?”苏远微笑着摸了摸叶依原的头,“那么,我教你一段魔法时代的祷文,要学吗?”
“要!”叶依原连连点头,眼中的期待几乎能发出光来。
“那我就开始吟诵了哦?”看着一脸期待的叶依原,苏远轻笑着问道。
“嗯!”叶依原点头道。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苏远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吟诵:
“Fou ki ra hyear persia reen.「请聆听我真诚的呼唤」
“Was zweie ra na stel yorra zuieg manaf.「我无意夺取您的生命和力量」
“Ma zweie ra irs manaf chyet oz omnis.「因为世间万物,一花一草,皆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En na cyurio re chyet.「不应被择取,也不该被淘汰」
“Was touwaka gaya presia accrroad ieeya.「我愿世间充满希望」
“Nn num gagis knawa na lequera walasye.「尽管知道人类并不善良」
“Was quel gagis presia accrroad ieeya whou wearequewie fogabe.「但还是恳求您,原谅那些希望与您结伴前行的人们,给予他们希望」”
“这是......什么啊?”叶依原问道。苏远吟诵祷文的语言像是来自古老时代的圣咏,恢弘而肃穆,令人敬仰,可是,那些晦涩的音节让她感到一头雾水,总觉得没法理解这段祷文是件十分遗憾的事情。
“祷文啊,只不过不是什么魔法时代的祷文,而是Hymmnos诗语写的祷文,专门用来对付你这样想学魔法的傻瓜。”苏远轻轻敲了一下叶依原的额头。
“诶?难道...我不能学魔法吗?”叶依原歪着头,眼中充满了不解。
“不是小叶你不能学,而是魔法本身,早已不是能够被学习的东西了。”苏远叹了口气,“主神诺伊斯创造了魔法,并且把它分享给世上的万物,可是,从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开始,祂不再回应万物的呼唤,就好像祂已经离开了一样。在那之后,没了神的指引,关于音和魔法的记忆也逐渐被人们遗忘,而神所构架的规律也逐渐崩解。最终,光与天空的王,卡莱尔,将神创乐曲的残片与血液融合,才得以挽救即将崩塌的世界,也由此让魔法继续存在。可是,这样一来,魔法就成了只能在血脉中流传的技艺,没有血脉的人学习魔法,就像凡人接触到那些不可名状的古老神祇一样,最终难逃陷入疯狂的命运。”
“那这不就是在说我没有学魔法的资质嘛!”叶依原鼓起了腮帮子。
“那可不一样,”苏远笑道,“小叶,你还记得我们神脉的由来吗?”
“是...主神的血脉?”
“对,主神的血脉,蕴含着乐曲残片的血脉。”苏远点头,“我们的神脉所展现的,就是存在于我们血液中的残片。”
“所以,我们能使用什么样的魔法,早就被我们的神脉决定了吗...”叶依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样的话,远,可以教教我你刚刚念的那段祷文吗?”
“那段塔语写的祷文?”苏远难以置信地盯着叶依原,“这祷文什么作用也没有,而且塔语可是超级难学的诶?你确定要学?”
“没关系的,远,我只是觉得那段祷文很好听,所以才想要学一下。”叶依原回应道。
“好吧小叶,你的灵印法术练习得怎么样了?”
“还好吧..今天布置的练习任务倒是都已经完成了。”叶依原答道。
“那么,我们先来学学想音句的结构吧,这是塔语最常用的语法之一。”苏远点了点头,掏出手机,翻开记事本上的塔语语法资料。
“嗯!”
........................
山林在风中摇曳着,发出潮涌般的响声,仿佛群山在黑夜中起伏的墨绿色剪影成了涌动的波涛。山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将一层幽蓝的雾气笼在群山上,更像是夜里凝重的海雾,随着波涛起伏翻涌。
雨幕下的林间,一块小小的半透明薄板正散发着微弱的暗金色光芒,将雨水遮蔽,保护着其下那一片微不足道的干燥地面。在那片干燥的地面上,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依偎在一起,沉浸在各自的梦里,安然入眠。
在没有星光的雨夜下,没人能知道,山雨过后的密林,会迎来怎样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