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远感觉，自己大概是被冻醒的。
一阵寒风吹过，彻骨的严寒让她不由得又打了一个寒战。
“这什么鬼地方啊，这么冷...”苏远嘟囔着，调动空气中的魔素，将其裂化成风元素，对着自己丢出一个“静谧”，让身边的风平静了不少。
在石砖地面上躺了一会儿，多少感觉体温恢复了些许之后，苏远坐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总算明白了自己会被冻醒的原因。
放眼所及，是脚下被被万年风雪侵蚀得支离破碎，已然成为废墟的石砖建筑、远方苍茫的白色大地，还有高远澄澈的苍青色天空。
在苏远的的印象中，也就只有艾雷德尔的画中世界与眼前的这片天地有那么几分相似。
“不会吧......睡个觉的功夫，又穿越了？”苏远小声嘟囔着，起身，走向自己身处的石砖平台边缘，向下方看了一眼。
在石砖铺就的地面之外，是深不可测的，涌动着气旋和厚重云层的深渊。
苏远几乎立即明白，自己身处的，是一座高塔的塔尖。这座石制的高塔以某种令人难以想象的方式穿过肆虐着风暴的对流层，将塔尖刺进亘古以来吹拂着寒风的高空。而她先前以为是大地的，则是遍布天际的云层。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巴别塔的残躯？苏远不由得想道。
一阵清脆空灵的琴声随风飘来，似乎是竖琴，但更像是里拉琴，悠扬的曲调如云层上方的晴空般清澈高远，可又似乎流露着些许的哀伤，让苏远想起小林启树的《15 Years Ago》和《Chandlier》。
苏远看向琴声传来的方向，却发现原先自己身处的平台中央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跪坐在地的少女。那少女有着墨色的头发，身着一套古朴的白色连衣裙，低着头，兀自弹奏着怀中的里拉琴。漆黑的镣铐连接着无数沉重的锁链，将少女的脚踝和她背后生出的那一对巨大的苍青色羽翼束缚在石砖的平台上，让她不得不成为这座高塔顶端的囚徒。
苏远仔细打量着显然非人的少女，她看不清少女藏在阴影下的面庞上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可是，看着少女身后的羽翼和身着的连衣裙上那些干涸的血迹，以及那些被锁链勒出的早已化脓溃烂的伤口，苏远能够想象她究竟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
苏远忽然感到一阵心痛，眼前的少女让她想起那些笼中的囚鸟。在禁猎还不那么严格的那几年，苏远没少在自家楼下的市场中见过那些本该属于天空的生灵，彼时的他总是为耳边嘶哑凄凉的鸣声神伤，却又总是因为深知自己无力改变现状而感到无奈。
“真是造孽......”苏远小声自语。在另一个世界，他的一生可以说是无数无能为力的合集。大到自己的理想，小到生活中无数的琐事，都充斥着无力和无奈。
不过，至少现在，她有能力改变这令人心痛的现状。
“那么，就用「风」吧...”苏远凭着记忆中的旋律，向身边呼啸的寒风发出了呼唤。
很快，风回应了她的呼唤，高空丰沛的风元素不断向她手心聚集，最终凝实成成一柄半透明的青色斩剑。
如果只是简单地将空气压缩成固态，这柄剑的颜色应该是氮的棕黄与氧的淡蓝的混合。可是，构成这柄剑并非空气，而是纯粹的，蕴含着可怖能量的风元素。
与人创的灵印法术不同，魔法可以依靠精神力裂化魔素，将之裂化为不同元素，也可以直接通过相应的旋律直接支配元素的运行。这本是神的特权，而现在，却被这一介凡人如此轻易地僭越。
苏远提着那柄斩剑，静静地等待着，脑海中不断模拟着斩断锁链时自己应当做出的动作和剑的刃筋。
然而，少女并没有给苏远太长的准备时间。
似乎是厌倦了没有听众的独奏，少女草草弹出最后一个音符，随手把琴放在了身旁的地面上。她抬起头，似乎想要仰望天空，却正好发现了站在自己面前，提着大剑的苏远。
“诶？你！不要过来！”少女似乎被苏远手中的大剑吓得不轻，她惊恐地喊叫了起来，那些沉重的锁链也随着她的挣扎而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不...别害怕，很快你就自由了。”苏远安慰道，同时对准少女脚边的一条锁链，扬起了大剑。
听到“自由”，少女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似乎这个词对于她而言太过遥远，早已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因此，她没能注意到苏远用尽全力挥下的大剑。
“叮！！！”
锁链与剑刃碰撞，发出极为坚硬的晶体被击碎时特有的脆响。青绿色的涟漪沿着撞击点在那些漆黑的链条上扩散开来，将每一节锁链，连同少女手脚上的镣铐一起击碎成空气中飞散的齑粉。
“你...做了什么？”似乎是终于察觉到了身上骤然减轻的负担，少女回过神，呆呆地看着自己被镣铐摩擦得红肿溃烂的手腕。
“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向其中的一节锁链砍了一下，就...”苏远也被这样的情况吓了一跳，她连忙把大剑扔在一旁，解释道。
“不...”少女缓缓摇头，“你居然用风斩断了卡莱尔制造的囚笼......你不应该这么做，快离开这儿吧，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什么？”少女的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语，苏远几乎没办法在呼啸的风声中分辨出她的声音。
可是，正当她打算上前一步，把少女拉进“静谧”的作用范围时，却发现自己的双腿似乎被什么极为坚固的东西固定在了地面上，没办法移动分毫。
“这...这什么啊？”苏远看着困住自己的物质，那似乎是一些菱形十二面体晶体。
那些晶体像是什么东西燃烧后的余烬，总体呈现出余火阴燃时特有的暗沉红色，光滑的表面偶尔飘出几粒微弱的火星。它们生长成密集的晶簇，把苏远的双腿禁锢其中。
“已经太晚了...”少女不知何时来到了苏远面前，她跪在地上，仔细查看了困住苏远的晶簇，最终发出一声无力的叹息。
“对不起...让你卷进这样的事情......”少女说道，“卡莱尔用光编制的囚笼，就算是神也难以挣脱。”
“卡莱尔？光与天空之王？”苏远吃了一惊，如果困住她的是光神卡莱尔的手笔，那么她这辈子基本就交代在这了。
“是的。”少女点了点头，“不过别担心，他们能够将我囚禁在这里，却没办法阻止我让你离开。”
“哈？”少女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让苏远感到疑惑。从始至终，她都对少女口中的事情、她被囚禁在此的原因，还有少女的身份一无所知。
“卡莱尔的囚笼以神格为目标，本来是防止我逃离的措施。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如何来到这里，也不知道为何你身为凡人，却有着比肩神明的强大灵魂，以至于被囚笼当成了目标，但你刚刚不假思索就斩断锁链的举动，已经足够让我给予你足够的信任了。”少女说着，用与苏远刚才如出一辙的方式调动风元素，在手中汇聚出一柄锋利的短剑。
“等...你想干什么？”看着少女手中的利刃，苏远忽然紧张了起来。看着少女跪在地上的姿势，她总觉得对方似乎要给自己做截肢手术。
“让你离开这里，顺便和自己，也和这里做一个了断。”少女说着，把短剑换到反手，在苏远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将其刺进了自己的胸腔。
“喂！”苏远伸出手，想要阻止少女的自杀行为，却因为双腿被困住，在弯下腰时险些失去平衡，差点把自己的膝盖拧脱臼。
“没事。”少女痛苦地摇头，同时将短剑猛地拔了出来。
令苏远感到费解的是，那短剑上并没有鲜血，只是带了一团青绿色的，密度高到几乎不透明的风元素，其中糅合着巨量的精神力，还有她早已熟知的，魔法的乐章中关于风的旋律。
然后，她将那些风元素与短剑一同，用力刺进苏远的胸口。
“咳啊！”锐器刺进胸腔的剧痛让苏远本能地发出一声惨叫。如今的她对于疼痛十分敏感，随便一点小伤都能疼得她哭出声来，更不要提几乎可以导致神经性休克的剧痛了。
“对不起...我知道会很疼，但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少女挣扎着起身，用手指拭去苏远眼角溢出的泪水。
“我把仅存的神格给了你，这样，卡莱尔就无法阻止你离开这里了。祂或许能夺走你血脉中流淌的某些东西，却没办法困住你的灵魂和风神的神格。”
“神格？这么说，你是......”苏远看着眼前背负双翼的少女，她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答案。
“没错，你可以叫我艾赫洛斯，掌管天地之风的咏唱者。当然，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这份责任可就要交给你了......”少女显然已经精疲力尽了，她把手扶上苏远的肩膀，却还是因为体力不支而跪倒在地上。
“喂！别倒下去，会出事的！”苏远连忙扶住艾赫洛斯将要倒下的身躯。那些光神铸造的晶体已经生长到了她的腰部，彻底剥夺了她弯腰的能力，而仅仅依靠双臂的力量，她根本没法帮助艾赫洛斯重新站起来，或者找个舒服的姿势坐在地上。
“没事...”昔日的风神缓缓摇了摇头，便不再有任何回应。苏远注意到，艾赫洛斯的身躯正逐渐分解成青绿色的光点，散逸在高空的寒风中。
与此同时，苏远脚下的高塔也开始逐渐崩解。伴随着岩石破碎的声响，苏远脚下的地面崩碎成几块大小不一的碎块，带着被困其上的她一同坠向翻涌着风暴和气旋的厚重云层。
天空忽然明亮了起来。似乎有一轮巨大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将刺眼的强光射向大地。那强光似乎有着某种神的灵性，它似乎在斥责苏远身为人对众神的僭越，又似乎在渴望地癫狂地呼喊着什么难以名状的痛苦的诉求。
光越来越强，苏远的视野里，渐渐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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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该死...”苏远揉着胀痛的眼睛，挣扎着从睡袋里爬了出来。
“怎么，远做噩梦了？”叶依原不知何时出现在苏远身旁。她递来一杯温热的茶，用空着的手替苏远整理了一下随意披散的头发。
“唔...大概吧。”苏远接过那杯热茶，抿了一口，润了润不知为何十分干燥的喉咙。
“唉...果然，还是老样子。”叶依原颇有些担忧地叹了口气，“远总是这样，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还是会为了一件事过意不去好久。”
“不用担心，小叶，我不是因为周霖的事做了噩梦，只是...梦到了一些比较奇怪的东西罢了。让我一个人缓缓，好吗？”苏远一口气喝光剩下的茶，把杯子放在一边，用指节轻轻捶了捶仍然残留着钝痛的胸口。
梦中那一刀带来的疼痛太过真实，以至于苏远仍在怀疑，自己刚才经历的究竟是不是梦境。
“真的吗？远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吧？”叶依原凑近了一些，仔细地打量着苏远脸上的表情。
“真的，你先过去找黄老汉他们吧，我自己看会儿书就好。”苏远扯过用来当枕头的挎包，从里面翻出一本看上去稍显厚重的史诗集，对着叶依原晃了晃。
“唔...好吧。”叶依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过身，向着营营地中央的方向走去。
总算支走了叶依原，苏远翻开那本封面上烫着《众神之歌》字样的史诗集，逐篇翻找起了关于风神的篇章。
也许，在那些篇章里，能找到一些有关风神艾赫洛斯，还有那座高塔，以及光神卡莱尔的故事。
这么想着，苏远开始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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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三个小时过去了。苏远翻遍了有关风神的每一篇史诗，可在那些史诗里，对于风神的描述几乎都不着痕迹地省略了样貌和姓名，剩下的那一丁点只言片语里，也几乎只能看到“风神”或者“无名的风神”这样的字眼。
“奇了怪了...”苏远合上书，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这本史诗集收录的诗篇几乎都记录着与神有关的历史。在那些诗篇中，时常可以看到光与天空之王卡莱尔、知识与图书馆的管理者阿尔克纳这类的描述。主神诺伊斯之下的五位元素神和三位概念神之中，就连隐匿的死者尼斯都在不止一篇史诗中出现过，唯一没有留下名字的，就只有那位风神。
邪乎。
苏远摇了摇头。现在纠结史料缺失的原因没有意义，她需要用别的方式来验证自己梦中见到的那一切。
于是，她翻找出记忆中的旋律，试着去呼唤空气中平缓流动的风元素。
无形的能量逐渐聚集，在她的手中凝聚成一块小小的青绿色立方体。
没有问题。继续，这次尝试呼唤光元素。
苏远向着充斥空间的光元素发出呼唤，可是，出乎意料地，光元素并没有回应她的呼唤。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吗？
苏远继续尝试，不出所料，除了最初的风以外，光、火，水和岩石都没有回应她的呼唤。至于那些需要大量不同旋律组合的概念，苏生、死亡以及知识，它们同样也没有给苏远任何回应。
这么说来，先前的所见或许并非只是噩梦，而卡莱尔所剥夺的，也并非她记忆中的旋律，而是她咏唱那些旋律的能力。
不过，如果那一切都是真实的，风神失去的名字又是怎么回事？光神又为何会把她囚禁在那座怪异的高塔上？
“想不通了啊......”苏远继续翻看着书中那些古老的故事，风神不知为何缺失的名字像是那些古埃特纳文写就的诗行间滴落的墨点，显得无比刺眼。
“苏远！收拾收拾，该出发了！”营地远端传来陈林生的呼唤。
“明白！马上就来！”苏远把书合上，塞进挎包，收拾起了地上的铺盖。
算了，那些残缺不全的传说，还是等到了艾修弥尔以后，再去找当地人求证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