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远已经记不清,这是她在林中迎来的第几个清晨了。
也许是在一个月,或者更久之前,她决定独自北上,前往应该位于弗雷德海姆森林边缘的一座城镇。可是,不曾想那些杂志上的文章教会了她如何在野外环境中存活下来,却没能教会她该如何在荒野中寻找文明的方向。
于是,意料之中,本就路痴的苏远在弗雷德海姆森林的林海中迷失了方向。在森林中胡乱转了不知道多少天,一路看着自己身边的植被从繁密的阔叶林转变成阴森晦暗的白桦林之后,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仍然身处弗雷德海姆森林之中。
“唉...”苏远有气无力地捶了一下身旁一株白桦的树干。事到如今,她已经几乎放弃了从森林中走出去的想法,而她每天的行程,不过是碰运气地瞎转悠,祈祷能在某一天遇到森林中可能存在的猎户,或者别的什么能带着她离开这片森林的人。
算了,继续走走吧,今天说不定还能有什么发现,比如适合用来制作碳化火绒的植物,或者比较容易猎获和处理的动物什么的。
这么想着,苏远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直到她听见了流水的响声。
有河?
苏远顺着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没过多久,她就看到了那条在林间蜿蜒的河。
也许是流经过碳酸岩地层的缘故,这条河的水呈现出浑浊幽邃的青绿色,看上去像一块流动着的毛玻璃。冬天的白桦林本就潮湿阴冷,河面上还依然凝结着些许水汽液化而成的薄雾。可想而知,这条河的水有多么冰冷。
“唉...”苏远叹了口气,放弃了在河里洗澡的想法。除了那件沾满尘土和血液,早已没法使用的大衣,她身上根本就没有能够保暖的衣物,在这种情况下跳进冰冷的河水里洗澡,几乎等于自杀。
不过......就算被冻死在水里,也会很快复活的吧?
算了吧。苏远苦笑了一下。她可没有想要体验各种死法的奇怪癖好。
转身沿着河岸继续前进,记得之前似乎在某个人的求生节目里听说过,沿着河流行走,更有概率找到有人生活的聚落。
是贝尔·格里尔斯还是谁来着?
苏远思忖着,直到她听到了一声惨叫,还有一阵模糊的撕裂声。
苏远记得,自己上一次听到相似的撕裂声,是在内蒙古的荒野里。彼时,父亲和哥哥都已经在帐篷里睡下了,在皮卡车货斗里操作红外补光灯的他向身旁用红外相机拍摄野生动物的二叔问起这种声音的由来之后,长年奔波野外研究野生动物的二叔只给出了这样一句简单的回答:
“那是狼在啃食猎物的声音。”
而现在,相似的声音与明显属于人类的惨叫声混合在一起,令她不寒而栗。
苏远没有多想,立即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不出所料,钻出一丛灌木之后,苏远看到了声音的来源。那是两头几乎有人高的狼形生物,它们正围在一棵树下,似乎正在大快朵颐。
“去死!”两支苍青色的长枪在苏远身旁凝聚成型,随即向前射出,将那两头巨狼撕扯成破碎的残骸。
解决掉威胁之后,苏远跑到树前,看到了那被围攻的伤者。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不过,与苏远印象中的人类不同,他的头上生长着一对漆黑尖锐的角。从教廷提供的那些通识书籍中,可以知道,他属于科希亚族,是亚人各族中的一支。
眼前的科希亚人状况显然十分不容乐观。刚才的两条巨狼把他的左臂撕掉了一半,顺带还在他的右腿上制造了一条大得可怕的伤口。疼痛已经让男人陷入了休克,大量的失血正让他的生命飞速流逝,如果没办法立即止血的话,那些需要引导患者自身力量来恢复伤势的医疗法术根本没法发挥作用。
“别担心,我这就为你进行急救。”苏远说着,跪在男人身边,试着用绷带捆扎住他的大腿,以此阻止血液的进一步流失,同时施放“生命诗篇”,试图引导男人的凝血机制发挥作用。
随着苏远的动作,男人似乎清醒了些许。他吃力地睁开眼,看了看苏远的侧颜。
“你是......”他虚弱地说道。
“别担心,我正在帮你处理伤口,也许很快你就能好起来了。”苏远无暇顾及男人的话。这个倒霉的科希亚人被割破了股动脉,只是依靠那几条绷带几乎没办法做到捆扎止血,更不用提左臂断口处正在不断涌出血液的肱动脉了。至于男人的凝血机制,也早已因为大量失血导致的低血容量而形同虚设,难以发挥作用。
算了,先试着给左臂的断口止血,一会儿再来解决腿上的伤。
苏远草草包扎了一下男人腿上的伤口,挪到男人身侧,着手处理他断掉的左臂。
“......王啊......”男人发出一声虚弱的呼喊,那嘶哑的声音实在是太轻,以至于苏远没能听清他想要说什么。
“什么?”苏远随口问道,手上仍然在忙着结扎断裂的动脉。
“我的王啊,您是...来拯救我了吗......”男人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用着像是祈祷的语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随后,便不再有任何反应。
苏远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手中的断臂软了下来,那些因为疼痛而本能紧绷的肌肉像是消失了,无力地瘫软着。
“喂,你......”苏远看向男人的脸,正打算询问他的状态,却发现他早已安详地闭上了眼。
“不是吧...”苏远连忙掀开男人的眼睑,在光芒刺激之下仍然扩散着的瞳孔告诉她,眼前的男人,已经不再有生命活动了。
苏远回头看向男人的残肢,曾经喷涌着血液的动脉断口已经粘在了一起,只是偶尔流出一些血液。而地面上浸染的大片血迹告诉她,眼前这具人体中的五升血液,大多已经渗入了大地。可以说,早在她赶到之前,极低的血容量就已经让这个男人回天乏术。
“该死的......”苏远看着男人的遗体,忽然感到一阵难以排解的愤恨。明明有着拯救生命的能力,她还是无法阻止死亡在自己眼前发生。而比起周霖的死,男人的生命就在自己眼前流逝,更是让她感到痛苦和无力。
然而,她所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她为男人的死而感到痛苦的时候,与先前别无二致的巨狼正向她的后背缓缓逼近,当她察觉到利爪破空的声响时,早已为时太晚。
“嚓!”
坚硬的角质撕裂织物纤维和血肉,发出清脆的响声。苏远感到自己的后背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沉重的力道把她打飞了出去,砸在枯草和落叶覆盖的地面上。
背部的剧痛如期而至。在因为疼痛而失去意识之前,苏远看到了三头正不断向自己逼进的巨狼,耳畔,除了野兽沉重的呼吸声,似乎还有锐器破空的声响,以及燧发枪开火时略显沉闷的爆鸣......
........................
“你说,她能挺过来吗......”一阵模糊的声音传来,分不清楚性别,也听不清情绪。
“难说。我的法术只能让她的表层创口初步愈合,骨折和背部肌肉群的损伤都需要专攻医疗的灵印术师才能治愈。也是可怜了这小家伙,她可能把身上带的唯一一张卷轴给了濒死的约瑟夫。不过,只要能醒过来,问题一般都不会太大。”另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让苏远的意识清醒了不少。这次,她总算能够分辨出,那声音的主人应该是一个年轻的男性。
“可不是嘛...这小家伙,也不知道是哪个贵族的女儿,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这森林里活下来的。”一开始说话的人又开了口,听声音,似乎是和苏远年纪相仿的少女,说话的语气轻柔,流露着担忧。
“我倒是觉得她和教会的关系不会太浅。你看她的佩剑,剑身上有圣临教会的厄洛尔圣铃徽记。而且,帕西法尔,你也注意到了吧?她给约瑟夫用的法术是‘生命诗篇’,除开教会,还有哪能弄到‘生命诗篇’的卷轴?”年轻的男性说道。
“你说的对,尼尔......啊,她醒了。”名叫帕西法尔的女孩子说着,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枕在自己膝上的少女,才发现对方似乎已经恢复了意识,正用一双显得有些迷茫的白金色眼睛打量着自己。
“这是......”苏远打量着出现在视野中的面孔。有着亚麻色头发和水蓝色眼睛的少女正低头看着自己,稚气未脱却已有几分魅惑的可爱面庞上写满了欣喜,而在她头顶两侧,一对明显属于犬科动物的尖耳朵挺立着,也多少说明了她现在的心情。
所以......这是狐狸,还是狼?
“是狐狸哦。”像是猜到了苏远的想法,少女如是说道。
“这样啊...谢谢......”苏远轻声道谢,想要起身,却被少女拦了下来。
“先不要动,你的右手骨折了,肋骨也断了两根。尼尔的法术只能让你的表面创口愈合,要到了最近的教堂,我们才能找到能够给你进一步治疗的灵印术师。”
“这样啊...”得知自己受伤不轻,苏远只好放弃了起身的想法,乖乖躺回原处。
不过,既然已经确定了损伤,那么只要休息一会儿,她就可以用“生命诗篇”对自己进行治疗了。
“对了,都忘了做自我介绍了,”少女说道,“我的全名是帕西法尔·艾尔德雷,叫我帕西法尔就好。”
“是帕西法尔女勋爵,人家可是贝尔格莱维亚王国第十七代艾尔德雷勋爵之女。”先前那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从旁边响起,那人盘腿坐在一旁的篝火边,身着一件带着兜帽的深色长袍,似乎没有着甲,只配备了一对内侧镶嵌了什么奇怪金属构件的护臂。
“得了吧,尼尔!说的好像现在还有谁记得艾尔德雷家的爵位似的。”帕西法尔苦笑道,“怎么,不介绍一下你自己?”
“啊对了,我的名字是尼尔·阿德米尔,一个平平无奇,出身卑微的科希亚人。叫我尼尔,或者阿德米尔都行。”名叫尼尔的科希亚人掀开兜帽,露出一头略显憔悴的杂乱灰发,以及他头上那一双瘦长尖锐的黑角。苏远能注意到,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一双灰绿色的眼睛陷在眼窝里,配合着挺拔的鼻梁和瘦长的脸型,让他看上去更加瘦弱而疲惫。
“说起来,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帕西法尔说着,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苏远的脸。
“啊...叫我苏远就好。”苏远回应道。
“苏...远?这种奇怪的发音规则......你是法里斯的后裔?”听到苏远的名字,尼尔思索了片刻,问道。
“法里斯?”苏远皱了皱眉头。她没有关于这个名词的任何记忆。
“没什么,一座传说中的东方古城而已,一座据说存在于数千年前,除了一点残缺不全的文字什么也没留下来的城邦。想来你也不可能和它有什么关系。”尼尔摇了摇头。
“对了,苏远小姐,谢谢你对我们的朋友,约瑟夫·卡格诺维奇·叶戈尔所做的一切。”
“约瑟夫·卡格诺维奇·叶戈尔吗......抱歉,我没能抢救过来......”提到死于失血的那位科希亚人,苏远难免感到一阵失落。如果她能够早一点赶到,或者在给叶戈尔止血之前想起来用手中的绷带和身边随处可得的树枝制作旋压止血带,或许都能够挽救他的生命。
“没必要道歉。你已经尽力了,不是吗?”帕西法尔轻轻揉了揉苏远的脑袋,“而且,为了救约瑟夫,你甚至用掉了那么珍贵的卷轴,结果现在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却没办法得到及时治疗。说真的,我们应该向你道歉才是。”
“卷轴?我没有用过卷轴啊?”苏远问道。自摧毁巨龙骸骨的那天之后,她根本没有制作卷轴机会和材料,谈何使用卷轴施术?
“没有?怎么可能!难道你用‘生命诗篇’对约瑟夫进行急救的时候,是通过咏唱进行施术的?!”尼尔猛地站起身,一脸诧异地盯着苏远。
“啊...其实我可以不用咏唱就能施术的,就像这样。”苏远说着,“生命诗篇”独特的微弱淡金色光晕在她的周身亮起,经过几步简单的指引之后,她背部和右臂上没能完全治愈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
“这......”看着那片难得一见的,没有冗长的咏唱和焚毁的卷轴陪衬,只是安静亮起的淡金色光芒,尼尔和帕西法尔不约而同地陷入了呆滞。
许久,尼尔似乎总算从先前的震惊中恢复了过来。他在苏远身旁蹲下,半跪在地上,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苏远,你是神选者,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