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萨洛尔如今的王都胧月城建在美丽的天心湖畔,是座拥有将近三十万人口的大城市。若仅以繁华程度论之,它甚至不会输给诺曼帝国著名的商业之都星聚城,而这全得益于胧月城特殊的地理位置与交通条件。从广阔的天心湖沿水路南下只消数个时辰便可抵达出海口,从那里,船只不仅能自由往来两大帝国间进行商贸活动,更能为狭海对岸的光明双子岛输送主大陆的丰富物产。在过去近千年的和平年代里,胧月城一直是梅萨洛尔的国家象征。
在天心湖边,高耸庄严的红狮城堡临湖而起,厚实坚固的岩石城墙从城堡底部向两边蔓延伸出,将整个湖畔的北岸线包裹起来。紧挨着城堡的首先是王室的宫殿群,其后是一排气度不凡、错落有致的贵族庄园,之后才是胧月城星罗棋布的街道与民居。在城市东北的丘陵上矗立着供奉七圣天使的圣克林姆大教堂,教堂与红堡在城市的中轴线上构成了一种巧妙的对应,以此为基准,胧月城一共建造了七扇城门。
外人初来此地,往往仅凭这座城市的布局就能初步揣摩出这个国家的些许气质,正如那阶梯分明的里外几层区域,这是个古老而恪守传统的国家。它虽在经济上开放,却在政治、军事,乃至习俗上都有着与塔里塞恩相似的特征。
而今东方的塔里塞恩已经覆没,与之关系密切的梅萨洛尔不可谓不深受影响。但实际上,早在五年前彼之帝国尚未消亡之时,梅萨洛尔就已经诞下了颠覆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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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光纪元1057年中火月(七月)的某天。
红堡,公主寝居。
在得到里面主人的同意后,因蒂萝捧着一堆文书推开了大门,随即又紧张地左右探视了两下周围,再三确认了外面没人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关上大门。
“东西都带来了吗?因蒂萝。”
说话的是坐在窗边的一个女孩。她有着一头美丽的过肩红发,发色深而不艳,像一团静止的火。女孩的穿着亦十分朴素典雅,全身看不到丝毫身为王室的铺张跟虚荣,有的只是一身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的丝绸长裙。
她就这样恬静的坐在窗边的木椅上。任凭窗外日华绚丽,景致正好,女孩的目光仍始终安然地注视着手里的书本,似乎对一切外界的纷繁艳丽都毫不在意。
“嗯...殿下,我都带来了。”
因蒂萝轻声应着,手里急忙将成堆的信件与函书都一一分类整好放在了房间内厅的桌上,随后才来到了始终安静的坐在主厅窗边的女孩身旁。
“...真是个俗套的故事。”
许久,红发的少女才缓缓合上了手中的书本说道,
“想知道它的内容吗?小因蒂萝。”
“嗯...”
因蒂萝顺从地点了点头。
“它的情节很老套...善良的勇者打败了恶龙,拯救了世界,赢得了公主的芳心。二人在国王与民众的祝福下结为连理,最后安度终生。一切都顺利的好似童话...不过也对,创作它的人本就是个有名的童话作家。”
“...殿下不喜欢这样的故事吗?”
因蒂萝小心翼翼的问道。她想到过去发生在公主身上的种种不幸,心中感觉有股说不出的压抑难受。
也许确如殿下所言,这世上哪会有如此不切实际的好事呢...公主、国王、勇者,这些角色从来都只有在文人书写的童话里才如此闪亮光鲜。
但令因蒂萝没想到的是,红发的公主却摇了摇头。
“不...这个故事虽然很俗套,但我也的确欣赏它。”
女孩用双手将书本捧在胸口从木椅上起身。窗外的微风吹进,将女孩美丽的红发也吹拂地飘起。因蒂萝好像闻到了一阵幽香。
“我欣赏它,在于它将一切事物最美的面貌很好地描绘了出来。”女孩边走边说着,任凭轻风将自己的长发吹散,
“尽管这世界肮脏腐朽,但仍有人能从这样的浑浊中记录下仅有的清澈,从脚下的泥潭里窥望见璀璨星空的倒影,并向他人诉说出那片星星的美丽,这是很了不起的。我相信此书的作者定不会是个安逸享乐的人,也许他经历过的事情远比我见过的更可怕,也正因此他才能次次都完美的使书中人物避开可能遭遇的污秽。每每这样想到,我就不禁觉得,这世上...兴许还是有‘善’存在着的。”
女孩似在对因蒂萝吐诉,又似是在一个人自言自语。
只是言者无意,听着有心。五年前的事情因蒂萝至今仍历历在目。那时公主的遭遇即便放到现在仍是因蒂萝无法想象的绝境。这样的世界,真的会有“善”存在吗?因蒂萝不知道答案。如果真有的话,她觉得殿下一定就是那样的“善”。
在五年前,梅萨洛尔的合法王储可不是现在的“红之王女”茜丽丝·伊·萨菲瓦罗,而是公主的兄长,人称“血狮王子”的杜克·伊·萨菲瓦罗。
梅萨洛尔人人尽知“血狮王子”杜克的武勇善战。他不仅是王室历史上为数不多拥有强大武力的战士,更是国王谢里登唯一的儿子,未来的梅萨洛尔掌权者。这对于向来在军事上积弱的王国来说无疑是个喜人的消息。但寻常民众又怎能知道,崇高的地位与蛮横的武力也是最易使人丧失理性的两把尖刀。
血狮杜克,在抛开那副王子的光环跟面具后,其不仅是个目不识丁满腹粗鄙的武人,更是目无戒律王法、自尊自大的狂人。
梅萨洛尔的国民、胧月城的居民们绝不会知道,这个被他们尊为“血狮王子”的人不仅私自**乃至杀死了数个宫女,甚至就连自己妹妹都妄图侵犯!而实际上,杜克也确实成功过几次,但好在他还没有丧失最后的人性。天生上位者的玩弄之心令他对妹妹的几次侵犯都停在了把玩跟欺侮的地步。
也许在他眼中,自己这美丽的妹妹不过与娼寮里随处可见的妓女一样,当然,公主的身份总归要比路边的妓女更高贵特别点,但无一例外的是她们都注定是杜克的掌中玩物。
杜克就是如此一个品性卑劣的人。但偏偏这样的人掌握了力量与权力,掌握了国王跟王后的信任,甚至还掌握了国民的拥戴。他们的眼里丝毫看不到杜克光鲜表象下的骄横跋扈跟残忍无情。
来自周围环境对暴行的选择性忽视永远是助长受害者绝望的最好燃料。当时被杜克极度侵犯的公主不仅找陛下跟王后诉苦无用,就连想寻求狮心骑士们的帮助也会被这群最忠于王室的骑士们当成公主的玩笑一笑了之。
因蒂萝愈是了解那段时间里公主的处境,就愈发的能感到殿下所亲身经历过的绝望与无情。
那时的殿下才十二岁啊,她要面对的压力不仅是一个蛮横兄长的**,更是一个完全没有人愿意相信她理解她帮助她的环境。而就是这样的境地下,殿下却仍未放弃希望,她凭借自己的才识智慧,在无数的不可能中抓住了唯一的可能性。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直接影响了整个梅萨洛尔。
国民拥戴的血狮王子杜克毫无防备的踩入了公主为复仇设计的陷阱,但即便是茜丽丝自己也没有料想到这个陷阱所牵扯出的后果竟如此之大——她让梅萨洛尔王室最大的**丑闻被公之于众,且这份丑闻发生在了王子与王后之间。
她的计谋原意仅是让国王见证一次杜克与情人的“私会”,她动用私人的关系获取了绝密的信息,精心算计好了两边的时间地点,确保自身在整个过程中的绝对“隐蔽”。但谁知世事难料,当谢里登陛下恰好抵达时看到的竟是王室中最不堪的一幕。也是自那之后,她才终于明白了为何无论父王抑或母后都对兄长如此包庇的根因。
第二天,盛怒的国王下令处死了自己的儿子。至于王后则自缢死在了寝宫里。
他们的尸体不仅没能进入圣克林姆大教堂接受神的洗礼与子民的瞻仰,更没有能进入历代的王家墓地。谢里登陛下也许做了他一辈子里最英明的决定,让自己不贞不孝的妻儿最后在天使卡洛斯神圣的火焰中得到了净化。
王室的丑闻很快传遍了整个王国。这之后,谢里登陛下就似乎苍老了数十岁,他变得无心从政,为人也开始逐渐疯癫,任谁都知道梅萨洛尔不会在这位国王的手上长久了。这时,一直名不见经传的“红之王女”却逐渐地登上了台前。那个此前一直被人们忽视轻视的公主,在众人展现出了足够令人彻底拜倒的政治才能。
每每回忆起这些殿下曾悄悄跟自己倾诉的过往经历,因蒂萝的心中总是不免感到一阵由衷的气愤。只可惜她被国王任命来担任殿下的贴身侍女还是在五年前的事件之后。现在她没有能力、也不可能再未殿下分担哪怕一点曾经的痛苦,她能做的只有在今后以自己的方式守护好殿下。
作为骑士世家出身的天才,虽然因蒂萝年仅15岁,她的斗气实力却已经堪堪达到了剑师的水准。要知道即便是那个著名的血狮王子杜克也不过在18岁时才拥有了与她等同的力量。尽管因蒂萝知道这份的力量与真正的高手相比还孱弱的很,但只要她还活着,她向神发誓绝不会再让公主受到一丝的欺辱!
“小因蒂萝,你在看什么?我的话应该还没那么让人费解困扰吧,还是说...你在发呆?”红发女孩独有的和煦嗓音如同三月的阳光将因蒂萝的心绪又从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中拉回了现实。她急忙向殿下行礼致歉。
“啊啊...殿下,我刚才想到了以前...很意外您居然会喜欢这样 故事呢...”
“小因蒂萝,你无需道歉,我们之间又何必行这些外人之礼。刚才我说的话也不过只是随口感慨而已,你不用往心上去。我现在很好。”
红发的女孩将书放在了内厅的桌上,旁边摆着的是因蒂萝此前整理好的各类文书,其中不乏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署名跟内容,若是让有心者看到,也许梅萨洛尔的政治圈就要迎来第三次地震也说不定。
“来吧,让我们聊聊正事。”茜丽丝殿下坐在了她的桌前,白皙的左手随意地将有些凌乱的长发撩至耳后,右手则从桌子的最右边抽出了一份加盖着红色鹫鹰图案的纹章,那是这张桌上最重要的一封绝密信函。
“......看来,威廉国王的野心不小啊。”
许久,茜丽丝才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羊皮纸。
“殿下,那位国王在信里怎么说?他不是跟塔里塞恩的阿多雷特亲王对峙多年了吗,如今理应要收敛些了吧?”因蒂萝皱着眉说道。
“并非如此,小因蒂萝。威廉的野心很大,他从一开始就未全力进攻塔里塞恩西境与北境的联军领地,否则凭我对那位亲王的了解,他的才能根本不足以抵挡威廉麾下的黑鹰骑士三年之久。如今大陆虽群雄磨刀霍霍,但真正能令威廉真正担心的势力也许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
茜丽丝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东方的诺曼...若不是还忌惮着那个帝国的力量,他应该早已吞并了整个塔里塞恩才对。至于这封信的目的也很明显,他想与我们缔结正式的盟约以合力对抗诺曼。”
“那...这好像听起来还不错?殿下,你知道我不太懂这些的。”因蒂萝有些似懂非懂的摇了摇头。
“小因蒂萝,你是当之无愧的剑术天才,但似乎在政治上上确实缺了些天赋呀。哈哈哈~”红发的女孩轻笑着起身抱住了比她身形还要娇小些的因蒂萝,似乎是出于玩弄的目的,茜丽丝的手有意无意的从因蒂萝的胸口掠过,那种微妙的感觉令因蒂萝只觉得大脑一片混乱,心跳也快了许多。
“啊!殿下...不要这样啦!这样一点都不好玩!”
“呵呵...”红发的公主微微笑着,似在欣赏着因蒂萝娇羞的反应,等因蒂萝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她才接着道,
“其实,威廉要的不只是一纸盟约,而是整个——梅萨洛尔。”
茜丽丝随手将那封绝密的信函递给了因蒂萝,因蒂萝只快速的瞄了两眼,便发现了事情的不对。
“什么!他居然...居然想和梅萨洛尔联烟?!这绝不可以,殿下!您是梅萨洛尔唯一的合法王储,而他也已贵为一国之主,这是违背了...”
茜丽丝摆了摆手打断了因蒂萝无谓的臆想。
“并非如此,小因蒂萝,所以我才说你对政治知之甚少啊。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联烟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一种外交手段罢了。而且你的猜测也并不对,我与威廉之间是绝无可能的,但据我所知,威廉国王倒是尚有几个同父异母的手足兄弟在世。”茜丽丝顿了顿,接着道,
“实际上,即便威廉不主动提此事,我也打算亲自使人送封信去,毕竟如今正到了最危急的关头。三年时间不长不短,诺曼在这段时间里集结了多少军团和兵力,他们打算做什么,我清楚的很。仅凭梅萨洛尔跟诸王国联盟的力量,我们根本无力对抗来自诺曼的威胁。”
“可是...可是殿下,这样你不会觉得委屈吗?”
“委屈吗?...也许吧。但毕竟从背负这个身份起,许多事情就早已不是能凭我个人意愿决定的了。”茜丽丝平静的微笑着坐在椅上说道,手里则将娇小的因蒂萝顺势抱在了怀里。
“殿下...你相信这世上真的存在善良的勇者吗?”
“为什么这么问?小因蒂萝,难道你想嫁人啦?我想想,你是骑士世家,又有贵族身份,似乎嫁个力量强大品性忠诚的骑士大人倒也的确不错呢。”
“不是啦不是啦,殿下为什么你总喜欢捉弄我,明明我是真的想关心你呀...”
茜丽丝的整个身子都微微停顿了下。但很快,她便将这一瞬的失神用如常的微笑掩饰了过去。
“...硬要说的话,我觉得应该还是存在的吧。譬如那位教廷的‘圣银骑士’安蒂斯,再譬如西方的... ...,等等,小因蒂萝,你这是在给我物色对象吗?”
“殿下,你知道我意思的,你明明连见都没见过那些人,又怎么可能只听信耳边传闻呢?”因蒂萝说道。
“...但你又怎知我喜欢的类型呢?”茜丽丝嫣然一笑,“也许命运注定如此,我已经不对这些作何渴求了。只要梅萨洛尔还存在,只要父王还健在,我便足够幸福了。”
“殿下...我不想你这样。”
“嗯...我知道。”
“殿下...”
“我知道。”
“殿——”
“过几天,我要动身前去阿米帕其尔,你与我一同过去吧。”似是刻意转移话题般,茜丽丝抛出了一个让因蒂萝一头雾水的消息。
“咦....?!阿米帕其尔...殿下,那里现在好像正在发生一场可怕的瘟疫啊?”
“嗯,你就权当是陪我前去看看情况即可。我收到了阿米帕其尔领主米迦尔伯爵的信函,他邀请我前去视察下最近领地的异动。”茜丽丝平静的说着只有一半的实话,心中感到一丝愧疚。
她没有告诉因蒂萝的是,来自威廉的使者将从瑞肯群山入境,他们第一个抵达的城市便是位于梅萨洛尔北部的阿米帕其尔。和威廉的使者相谈两国联烟的问题才是她此行的根本目的。与之相比,受邀前去视察米迦尔领地的异常则只是顺手为之。
除此之外,茜丽丝没有告诉因蒂萝的还有许多。包括威廉的真正用心,以及最坏的情况。梅萨洛尔无论是在这场政治意味十足的联烟会谈中还是在如今大陆的形势下都正处于一种极其微妙而危险的境地。她的手上并没有多少筹码,甚至于即便将整个国家都赌上,茜丽丝也没有自信能从这场风暴中保全现有的一切。但为了她现在身上所肩负的身份,她愿意去牺牲自我,拼尽一切保护这个她又恨又爱的祖国。
“殿下...”
安静的公主寝居里,因蒂萝静静的望着那双美丽动人的绯红双眸,心里只觉得苦涩莫名。
“我会一直追随您...”
“嗯...我知道。你会的。”
红发的公主点了点头,右手缓缓地抚摸过因蒂萝的黑色发梢。
“只是,这样的人生对你而言却并不算好啊...”茜丽丝摇了摇头,在心中默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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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很长,前前后后也写了很久,但最费时间的其实还是一开头那五六百字关于胧月城的描写。也许读者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内容,甚至看到这样大段的描写还会觉得作者是在水字数之类云云。
在此,我想大致阐述一下我的写作理念,对于我作品中的世界而言,我一直致力于将其塑造为一个细节详实,能让人有探索欲望跟并提供给人深入了解的材料的——理想的“现实世界”。为此我会尽我所能的想要将作品里的每个场景都描写得当,我需要尽量以现实的历史资料作为参考,构建出一个我脑海中的幻想世界,作为角色们生活的,居住的地方。关于这版梅萨洛尔王都胧月城的设定也与原版存在极大不同。我参考了一些中世纪相关的论文文献,以及以君士坦丁堡、冰与火之歌中的君临城等地方为原型构建了胧月城的初始设定。在完成人物出场“舞台”的设计后,我才开始将脑海里的剧情陈述下来(这一章中所写胧月城并不全,后期会有更详尽的介绍)。
总的来说,没想到这一章会比前两章还要费劲,可能是因为我对于“茜丽丝”这个角色本身也有着一种微妙的情愫在的原因吧。并且因为写完后时间太晚的原因,一些地方的处理还存在很大缺陷,等明天我应该会就这章的细节在加不少修缮吧(笑)。
上面这段作者的话之后应该会被改写收进本卷的后记中,在此感谢诸位新看官与老读者一直以来的陪伴,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