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作为替代的第二条情报——您觉得...在这偌大营地里就只有我看出您的身份了吗?刚才的晚宴上,那位卡里恩长老已经对您的身份起了疑心。他过去是兰开斯特有名的财务长老,从不会放过任何可疑之物。相信不出几日,他就能弄清您的身份了。”
黑甲的骑士又顿了顿:“我即便知道您的身份也不会对您不利,但卡里恩长老可未必。爱尔琳娜小姐,刚才你可是见过他的态度了。”
爱尔琳娜回想着晚宴上卡里恩三番五次的问话刁难,她当时就从中感觉到了些许不对的气味。再经拜伦此番点拨,她这才顿时醒悟,发现自己还是太小瞧过去身份的包袱影响了。
“我不能再呆在这儿了!”她在心里下着结论。
道格他...他的妄想毕竟没有得手,爱尔琳娜虽然心有憎恨但还勉强能够忍受。而卡里恩的潜在威胁她则完全无法忽视。
兰开斯特与芬恩的国王交好,万一卡里恩察觉出了她的身份并告诉那个国王,爱尔琳娜不知道接下来会有怎样的事情出现在她面前...
远的不提,她很清楚自己家族的覆没过程。也因此爱尔琳娜早就深刻地认识到,无论是多么注重传统与荣誉的家族或国家,真正支撑它屹立的仍是凡俗化的金币跟利益。她不想、也不愿再趟这样的浑水。
但是...要怎么做呢?要怎样才能既使卡里恩对她不起疑心,又能让她尽快离开这儿呢?爱尔琳娜微低着头思考着,可不论她如何左思右想,都始终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爱尔琳娜小姐,如何?我的这两条情报应该对您很有用,想必是能暂时抵下我刚才的承诺了。”拜伦走近了爱尔琳娜的身旁说道。
听到男人的声音,爱尔琳娜忽地眼前一亮,但随即神色又恢复了先前的多疑。
“我...能相信你吗?拜伦·索罗斯...”她喃喃地问道。始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多嘴大意。哪有把心中疑问说出来让对方替自己回答的道理。不过...基于他刚才的两条情报,爱尔琳娜又觉得自己没有怀疑他的道理。
归根结底,爱尔琳娜对于眼前的男人还是太不了解,这种信息的不对等使得她现在的决策充满一种近似赌博性质的风险性。
“看来您还是...不相信我。但这也正常。”黑甲的骑士又走近了一步,左手以迅雷之势从腰间拔出了一柄泛着冷光的短匕。
爱尔琳娜大惊失色。刚才只顾着思考,她下意识便放松了对周围的警惕,直到这会儿才惊觉男人已经如此靠近自己。这瞬间的突变令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并做出对策,只能在恐惧的本能下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意料之中的疼痛跟死亡并没有如期而至,一阵冷风轻轻地拨弄起爱尔琳娜的发梢,让她在冷意的刺激下微微瑟缩身体的同时,意识到了自己还活着的现实。
有些不解地睁开双眼,她看见那柄原本应扎入她面额的匕首正被拜伦平放在掌心。而高大的黑甲男人此刻正单膝跪在她面前,在清冷的月光下用着一种令她所无法理解的、沉默的、庄重而庄严的姿态,向她宣誓着他的忠诚。
“爱尔琳娜小姐,这样你能相信我了吗?”
“拜伦...你到底...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这是...”爱尔琳娜被眼前景象所蕴藏的含义惊讶地说话都有些不自然了起来。
拜伦的动作是享有荣誉的骑士在向贵族妇女宣誓忠诚时的一种仪式礼。在这个礼仪中,骑士会将自己贴身的短匕献给被他守护的女士,由女士亲吻匕首的刃面后再将之还给骑士,从而完成一种仪式性的“约定证明”。但...拜伦不是兰开斯特雇佣的商队佣兵吗?他既不是什么荣耀的骑士,更不可能跟自己结什么守护之誓啊?不...不对...这还不是真正的重点,重点是...
“小姐,刚才您对我缺乏防备,这也许是您的疏忽,也许是您的善良。总而言之...”拜伦顿了顿,右手托起那柄短匕,
“若我想危害您,刚才的那一瞬间就足以做到,但我没有。”
爱尔琳娜深吸了口气,到现在,她的确没有任何能再怀疑拜伦的理由了。也许这仍能算得上赌博,但...她也只能如此选择了。
“那好,我...相信你。”爱尔琳娜郑重地从拜伦手中接过了那柄短匕,在内心纠结一番后,她还是将这枚短匕直接还给了拜伦,
“但你终究没有告诉我你的身份...而且我现在也不是所谓的贵族,那些仪式性的过场在我这里并无作用。我需要的是更直接有效的东西,拜伦,我要你帮我离开这儿。”
黑甲的骑士缓缓起身从她手上接过了匕首:“小姐,你无需如此仓促地做出决定。凡事都会有转机的。”
“什么转机?”
爱尔琳娜不解地问道。
就在这时,她忽地听见了一声微弱的鸟鸣。
这声突兀的鸟鸣打断了她的思路,令她不禁有些心烦意乱,但拜伦却神色为之一凛。
“我清楚您的顾虑,接下来就请您在此静候片刻。”拜伦转过身道,“很快,我会让您看到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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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诗班的圣咏厅外,伦道尔眼神微妙地目送着卡里恩长老推门离去。屋内二人刚才的对话内容毫无疑问的被他以优秀的听力捕捉的一清二楚。随后,这个年轻人心中对接下来的事情不禁生出了些许的迟疑。
但时间不容伦道尔多想,因为随后从屋里走出来的就是道格·兰开斯特——他是这个商队的主人,也是这次绝密任务的绝对核心。
“道格大人。”伦道尔主动上前行礼道,“琳娜小姐刚才离开时让我转告您,她有事要跟您说。”
“什么?!”道格死死地抓住伦道尔的肩膀说道,那副原本有些倦怠的神情此刻却像是干柴遇烈火,一下子重焕了光彩,
“你此话当真?她要跟我说什么?地点在哪里?快告诉我!”
“琳娜小姐说地点就庭院北边的第二棵松树下,道格大人。”
听罢,道格便头也不回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原地,伦道尔目光遥望向无垠的夜空,带着某种称不上祝福的致意,嘴里吹响了过去他无比熟悉,如今却有些生涩的特殊哨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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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杂的教堂大厅内,一众佣兵卸去了平日从不离身的甲胄跟武器,厨师、侍从、兰开斯特的礼仪官也共座一堂,各式各样的人员都在这难得闲暇之刻互相交杯开怀畅饮。
大约酒过三巡的时候,渐渐有人提醒道酒水不够。这些酒皆是自洛丹城一路运来的好货,放在平时是万万不可能让他们沾染的东西,但既然主人道格说了今晚能尽情享受晚宴,这些下人自然是不会跟道格客气。当即有几个人从座位起身主动请缨去再搬些酒来。男人们在哄笑声跟些关于性的粗鄙段子中继续着晚宴。
他们从前朝皇室著名的美人公主的凄惨下场聊到洛丹城那些地下娼寮馆里的美艳头牌,从相隔甚远的诺曼帝国三公主聊到近在眼前的红狮王国梅萨洛尔的红王女。似乎每当谈起这些优秀美丽的异性,在场的男人们总能激起无限的热情,却很少有人能注意场上悄无声息地又少了几位面孔,更少人注意到屋外那声短促连续又婉转起伏的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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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卡里恩前脚刚回到自己的房间,还未关上门,后脚便听到了屋外一阵类似夜莺啼鸣的清澈声音。这声音是如此特别,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小镇夜晚甚至令卡里恩感到了一丝没来由的毛骨悚然。他立即跑出门,在那苍白的月光下,他竭力地想用早就衰弱的视力搜寻着声音的来处,却只看见了正走在庭院中间的拜伦。
他披着一袭黑甲,如冥府幽灵般缓步踩过婆娑的树影跟枯草,在微凉的晚风中步向庭院的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