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许多事都非人力所能想象预料。譬如古老帝国的倾覆,譬如辉煌千年的家族灭亡,譬如前几日还在谋划宏图思虑将来的人,此刻却已经黯淡退出了他所规划的舞台。生与死的边界远不像字面上所写的那般遥远。
在这个充满腥风血雨的混乱年代,无序的动荡会孕育各种出人意料的危机,不仅温顺的绵羊难以生存,就连摸着阴影在黑暗丛林里小心翼翼前进的豺狼往往也是九死一生。
夜已渐深,在白昼的动乱过后,阿米帕其尔城在黑暗中积聚着新的风暴。
菲利普斯商会临时宅邸。爱尔琳娜冰冷地孤身坐在哈尔的办公室中。
女孩面前的桌上摊放着骑士生前撰写的记事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但内容基本皆是爱尔琳娜所不知晓的“待定”部分。至于已经确定执行的计划则全在她发现之前就被撕下烧毁——纸张烧剩的黑色残屑在一旁的立烛台下得到了确认。
桌上还放着另外几样东西:一张拟定征员的佣兵名录,一串造型精致的银色项链,以及一柄被擦拭干净重新入鞘的青风剑。
在被勋卫骑士们抓紧时间拖带回来后,爱尔琳娜就默默将自己关进了这间屋里闭门不出。期间女孩从不与人说过话的冷淡态度,让守在屋外的勋卫们感到颇为无奈。
人死不能复生,骑士长的故事已经结束。骑士们心中虽也都各有怅闷,但毕竟见多了战友之死。某种意义上讲,除非是重新给了他们信念接受了他们誓言的爱尔琳娜死了,否则这些塔里塞恩最精锐的骑士们便不会为其余任何烦恼所困扰。换句话讲,比起将精力花在已经故去的人身上,他们更关心怎样能让剩下的人活的更加泰然。而这也是骑士长哈尔在过去三年里不断警醒众人的道理。
办公室外,一片漆黑的走廊里。一高一矮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凑在门边听着屋内动静。
“茱莉亚...你也是女孩,你说小姐现在到底是副怎样的心情?总感觉像是很伤心,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可她又没流一滴眼泪,这不是办法啊...我真猜不懂小姐的心思。如果小姐再不振作点,可能我们就要...唉...”
伦道尔挠了挠头小声的对身旁的女孩讲道。
“你们也要怎么了?你们不是商会吗,应该不缺钱吧,死了个佣兵队长再去招一个不就好了?”茱莉亚提着嗓子尖声说道。
她对那个差点杀死她的冷酷男人没一点好感,听见他死的消息自然是开心的不得了,以至于一时都有些得意忘形,在伦道尔的面前蹦跶了起来。不过话说回来,她能这般大胆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伦道尔没有其他人身上那种浓烈的力量压迫感,在少年身边她会感觉放心不少。
但这番话触及底线,伦道尔显然也无法容忍。他一手抓住女孩的领口一手按在剑上生气地警告着她。
“你...!不许你这么说哈尔阁下!”
“流...流氓呀!”
茱莉亚捂着胸口,顺势表演出一副惊恐害怕的模样。伦道尔见此顿时慌了阵脚,看见自己的手正拎着女孩的胸口,吓得连连后退几步,反应耿直。
“我...我才不是流氓!”
茱莉亚得意地娇哼一声:“真是奇怪,话说伦道尔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呀?那个‘夜枭’也好,你们也好,总感觉都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你想知道就去问小姐吧。还有,快告诉我现在该怎样去和小姐说话!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必须要小姐亲自处理才行。我们是不能越这个界的。”少年面露难色讲道。
紫发的女孩嬉笑着道:“越什么界呀,以前你们那个队长不就自己做过好多决定吗,干脆你们再推举一个人当队长呗~我觉得你就不错,要不改天我跟小姐说说怎么样,嘻嘻~”
“这不是儿戏!茱莉亚小姐!我是很认真的在请求你的帮助,如果你再这幅态度的话还是请回吧,我自己直接进去了。”
伦道尔义正辞严地跟这些小自己几岁的女孩讲道,心里很是不解为什么对方会在这时候跟自己开这种不合时宜的玩笑。
难道你就不关心小姐吗?如果是骑士或者仆人的话,不应该要全心全意为君主解忧奉献自己吗?而且是小姐解救了你于你有恩,在小姐需要的时候,为什么你却总想绕开话题呢!
见这个有些耿直的小战士似乎真的生气了,茱莉亚这才止了点兴奋劲,转而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耳朵贴在了门上。一旁的伦道尔不虽不明白茱莉亚这样做的目的,但还是模仿起了她的动作也贴到了门上。
“你在听什么?”他不解的问道。
“嘘,小声点。你仔细听,里面没有哭声对吧。”
“这有什么,小姐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会哭,而且之前送晚餐进去时小姐也很冷静...”
“啊呀,那不就是完全没事嘛!”茱莉亚小声地拍了拍手道。
“怎么可能没事!小姐从回来后就一直呆在里面,饭菜也不吃,话也不讲,以前可从没见过啊...我之前还觉得她和哈尔阁下关系不太好,没想到阁下的死会让小姐...”
茱莉亚噗呲一笑:“喂喂,你在自作多情个什么呀伦道尔,现在的男孩都像你这样没见过世面吗,小姐她肯定没事的呀!”
“你说我没见过世面?我...!我...!”
小战士被女孩嘲弄的话惹得心里满是火,伸手就想打她,随后却又在半空中止住了手。
思前想后,他觉得比起女孩的话,自己堂堂勋卫骑士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的行为更令他感到蒙羞。
“罢了,那你说我现在进去可以吗?”
“当然啦,放心放心,小姐她肯定很好,只要你别提你们那个队长的名字就行,不会有事的。我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可以跟你保证哦!”
伦道尔听后右手随即搭在了门的推手上深吸口气。
“...你没有骗我吧?”
“噗呲,我骗你干嘛呀伦道尔大人,难道你会给我钱吗?”
将心中的气吐出后,伦道尔一头推开木门,扎进了死寂的房间里。顿时一股连他都感觉冰冷异常的气氛包裹了自己。
只见数米开外,古朴的办公桌前,那个容貌绝佳的金发女孩缓缓抬起头望向他。
“...何事?”
一种近乎不含感情的声音响起,伦道尔近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尽管这声音空灵彻耳,但和以前的小姐好像区别很大啊...还有这个眼神,不知为何,他头一次在小姐身上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简直就好像是...动怒的哈尔阁下。
“啊...额,是这样的,爱尔琳娜小姐,勋卫们很担心您的情况,经商量后由我代表大家来跟您...”伦道尔顶着压力走近几步以骑士礼节单膝跪在了桌前。
“不,我不需要。”
依旧是那副冰冷渗人的声音,伦道尔急忙低下了头表示臣服。
茱莉亚那姑娘明明说小姐很好...可这怎么看都不对呀...
“还有什么事吗?”
“有...有的,小姐。您今天没有去赴会,公主那边...”
“传我的命令下去,派一人送信去风雪庄园,就说时间改到隔天。路上不要用马或者马车,切记谨慎行事。”
“遵...遵命!”
“...还有什么事吗?”
又是这个问题和这个声线...不,小姐只是这幅态度就绝对说明是哪里出问题了吧...
伦道尔小心地微抬起头瞥了眼爱尔琳娜的面庞。
女孩的神色异常地冷静,一如声音那般不含丝毫感情。桌上似乎放着些文件,莫非小姐一直在研究那些东西不成?
他不敢再多想:“还有关于那个银甲骑士尸体的事...爱尔琳娜小姐,我们搜集了附近城里流传的情报,大致将他与胧月城来的教堂骑士安迪尔对上了。现在他的尸体就敛在...哈尔阁下旁边。我们计划明天为阁下下葬,不知您想怎样处置安迪尔的尸体,他是个教会圣骑士,属下以为也许将他交还给教会比较好?”
伦道尔犹豫再三,还是提到了哈尔的名字,心里有些紧张。
爱尔琳娜冷淡的碧瞳微微张大了些,似是有些惊讶,而后斩钉截铁的命令道:
“不能交给教会。伦道尔,去让人将他搜身,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物,之后就将他跟...跟哈尔一起葬了吧。你们把时间定在什么时候。”
“...还没定,小姐。”
“他是塔里塞恩的御前勋卫,御前勋卫的规矩是怎样的,告诉我?”
“小姐...如果是按正统的规矩,战死的御前勋卫尸体应在火化后封存进君斯坦丁的骑士白塔中,但现在这个显然不可能做到...前几年我们都是将尸体就地火化后埋在了塔里塞恩的土地上,可这里是...”
“这里是梅萨洛尔,不是塔里塞恩。”爱尔琳娜冷冰冰的讲着,
“既然如此,那就火烧,明天上午我亲自执行。到时你准备个容器收敛他的骨灰。我们之后会重回君斯坦丁,我向你承诺他也会回到骑士白塔里,以塔里塞恩的勋卫骑士长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