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璐丝颤抖着睁开眼，果子温柔的面容离她好近。
果子扑倒了她，似乎想撑住身体，却终究没成功，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亚璐丝身上，两个人的眸光再一次有了交汇。
“亚……”
他想张口，汩汩的血像固体一样，一块一块地糊在亚璐丝的脸上。
还不算多么宽阔的背脊，默默收纳了所有的长矛，长矛透体而出，无数尖锋聚拢在一起，像裹满了血浆的苞蕾。
这时候的果子，终于变成了几个小时以前，亚璐丝幻觉中那朵残忍的花。
“不……不……”
亚璐丝觉得自己的大脑变空白了，胸腔中那颗会跳的东西也不存在了，天越来越黑，黑的什么都不见了！
短短的几秒，她失语，失明，只有耳朵还能听见，果子用最后的呼吸把三个字断断续续地送进她的耳中：
“活……下……去……”
这是果子留给她的最后的声音，有一种莫大的力量，牵着亚璐丝从内部冲破了蒙昧，让她于崩溃而导致的失觉中猛然惊醒过来。
能看见了，果子的脸终于又出现在视野里。
可是，果子眼睛里的光已经寂灭了。
他仍不肯瞑目，死后还在依依不舍地凝视着她，那永远定格了的表情好像在说：“小跟班，别怕，我会保护你。”
“……”
“……”
无数士兵的注视下，亚璐丝亘古不变地沉默着。
她活着，但是那双漂亮的眼瞳已经丢失了色彩。
博尔洛也一言不发地看着，果子的举动带给他巨大的震撼，让他一时也回不过神来。
远处的半空中，黑袍天灾也见证了一切，她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也许她心里有所感思，也许她根本就没在关注这世上最不稀缺的生离死别。
夜假昧着，风也驻足，天地都安静下来，时间似也不再流淌。
“……白痴，自私，自以为是，我恨你……”
“什么活下来，你根本就是不要我了……”
亚璐丝开口了，本来还能听清她在念叨什么，后来根本就是胡言乱语，简直不成句子……那声音嘶哑得像一万年没有说话，那幽怨，娇憨却直勾勾的目光、几乎就是呓语的模样，前所未有的陌生，不仅惹人怜爱，更让人毛骨悚然。
“疯掉了么……”
博尔洛惊疑不定地呢喃着。
他看到，亚璐丝从她和果子紧贴着的身体之间捧出一个小巧精致，红得妖异的苹果，又看到她小口小口地吃完整个苹果，好像那就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餐。
连果核都没有剩下，被她仔仔细细地咀嚼成渣子，狠狠地吞咽下去。
“小皇妹，还是尊重果子最后的愿望吧，跟我走，你不仅能活着，还可以活的很好。”
博尔洛见亚璐丝行动毫无常理，对于她此刻的精神状态更加迷惑，不过他仍旧没有彻底死心，想最后尝试一下与她沟通。
以果子的期望作为要挟，她总不会再拒绝了吧？
然而，亚璐丝根本没有理他，似乎她已经把自己的世界从现实中剥离，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亚璐丝还在和果子说着话，果子还好好的，会嬉皮笑脸，会欺负她。
“记得有一天，我肚子好饿，想要吃你的苹果，你好小气，不给我吃，还占我的便宜，说什么只有做你的老婆才能吃你的苹果……”
亚璐丝轻声说着，忽然笑了出来，同时眼角有两行令人心碎的清亮顺着脸颊流淌而下。
“现在本公主答应给你做老婆了，吃一个你的苹果好不好呀？”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哦？”
“你不要再对着我说教了，好烦……我现在不会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我就是单纯地好饿啊，我想吃完这个苹果，就来陪你了……哼哼，这是本公主的恩典，不许你拒绝。”
亚璐丝到这里就不再臆语了，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抱着果子的尸体竟翻了个身子，然后，在无数个惊愣的眼神中，她面带甜美的笑容，猛地扑进果子的怀里。
淡金色的长发随之飞舞，是夜幕中最唯美的绸带，每一根发丝的坠落，都会带给围观者们一次惊心动魄的窒息。
那些穿透了果子的长矛，现在也深深埋入亚璐丝那小小的娇柔的身体里，两个人被牢牢地钉在一起，永远不再分开。
也许，她始终都清醒着，这是最终极，最盛大的告白，用极夜做幕布，死亡是唯一的奏鸣曲。
士兵们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他们都曾手染鲜血，但今天，他们杀死的是奥古斯帝国的小公主。
是，她是自己撞进长矛堆里，但，内心的激荡不会骗人，每一个凶手都难免在此刻直面这后知后觉的怅然与惭愧。
他们毁灭了世界上最美的生灵！
没有人主动发起，所有士兵不约而同地脱帽跪地，轻声颂起古老的安魂曲……除了哀悼，此时的他们无可作为。
低沉幽回的歌声在黑夜里飘荡，像昏暗的，摇曳的烛火，伴随着重新恢复流动的风，呜呜咽咽地上升。
黑袍天灾也听到了这安魂的歌声，她始终平静着的面容竟然有了波动。
“……果然。”
她轻轻喃道。
也就是这一刻，一片淡金色，由流淌着的火焰织就的花海，猝然于这片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大地上绽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