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3日 3点整)
“哈--切”
刚打开通向办公室的门他就打了一个大喷嚏,原本从寒冷的机房出来以为温度会转暖一些,没想到外面也好不到哪去,狂风呼呼地刮着破旧的纸质挂历,左右摇摆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发黄的纸质材料和书籍散落了一地,一般来说这些“机密”的文件和档案是非常重要的,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没有整理和收拾的必要。霉味和体汗的臭味对于在这“垃圾堆”里混了几年的他早已不再作呕,如果引起自己肠胃发生什么应激反应的话,抽根烟不就好了吗……
“啪擦”
用着贫穷一身唯一值钱的那个进口打火机点了根劣质的香烟,他倚着一张破旧的隔板桌愉快地吞吐着。
烟卷过半,他拿着个装着速溶咖啡粉的一次性杯子走向了饮水机,按了好几下按钮没什么反应,这时才发现干涸的水桶早就被风吹倒在地,不停地在角落,随波逐流……
咒骂了一声,他关掉了饮水机的开关,叼着烟卷来到窗台边。
借着月色他找到了那个没关的窗户,就这样倚在窗口边继续吞云吐雾。
不远处的一栋大厦静静地耸立着,五色缤纷的射灯和示廓灯不断地闪烁着,2年前,他看着公司的牌子从大楼的门前被撤下,一群人灰头土脸地搬到了这里。
终于最后那一张张我们怀着希望的笑脸的消失不见,这个日益破旧的公司最终只剩下了3个蓬头垢脸的糙汉子……
烟抽完了,他抓了抓自己不知多久没洗的头,来到了根本没坐过几次的属于自己的座位上,镜子反射过来的一阵光迷了他的眼,他用手挡着靠近那面全身镜调了个方向。
他记得,这镜子属于一个与自己同期的女员工的,也记得她特别得爱笑,更记得她离职时那张红着眼,白的一点都不健康的面庞,以及那双像因为歉意四处游走的眼睛还有紧紧攥着自己衣角的双手。
还有那一阵争吵,一个摔门而出一去不回的声音,她想逃,想逃离这个没出息的地方,甚至可能忘了自己有一面大得离谱的镜子拉下了……
想到这里,他低下了自己的头,摩娑着刚刚从内口袋拿出的瘪烟盒,抽出一根,利索地点了火。
“哗啦,哗啦。”
从自己座位上传来的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
为了这张文件不让风吹跑,有人细心地压了一件重物在它的上面,但是只要关窗就好了,为什么要那么麻烦?
他笑了笑,然后带着笑意咬着滤嘴仔细地阅读了起来,看来是一份重要的文件。
就着月光,他就这样站在一旁歪着头读着,读到最后他就再也笑不起来了……
“嘶--”
烟已经烧到了嘴,在烧灼到瞬间就落了地,然后被一脚踩灭。
颤抖的手抹了抹灼伤的地方,就像忘了一般又一根烟叼在嘴上,只是这根七拧八拗的掉了不少烟草,没有一点烟味……
镜子的反光又迷了眼,那上面印着一个落魄的身影,没时间剪的长头发发卷打结,没刮干净的胡茬爬满了下巴,发瘦的脸庞,大大的眼圈,干裂的嘴唇……
不远处那条街的骚乱掩盖了他哭泣的声音,他就这样忍着泪水,无助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
他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这些年做了什么……克服了专业的不同,放弃了原本可以高薪的生活,跑来一个快要倒闭的公司干什么……
他明白自己是想要赎罪才这么做,但自己的诚意又换来了什么,他在屏幕这边一直等着,就这么等着,然而就一个也好,哪怕就一个也好,还是没有,好友列表里那一个个灰掉的名字还是没有亮过,哪怕一个也好……
带这自己那个不切实际的希望他等了一年又一年,如今,一切都化为了泡沫……
他明白,自己……还有他们……终将回不到那一天的时光……
如今能干什么呢,2年以来的一事无成本就让他心里的绝望感如同吊瓶里的那种名为绝望的药物一般一点一滴地麻痹着自己,他也想过如果结果,只是来的稍微快了点罢了……
想去再玩一次呢……
从新开始一次吧,这也许是自己能现在唯一想做的了……
他就这样抿着烟嘴,如同散落的人偶一般瘫倒在那积灰的椅子里,沉思着,等着自己嘴里唯一的光源静静燃完……
“哐当ーー”
“我去,这破门锁怎么又卡死了??看来下次得上油了。”
一个身着风衣,带着小礼帽的男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硬是顶开了房门,紧接着就被他披着月色的影子下了一跳……
“唔啊,你醒了啊,怎么什么话都不说,在机房里面谁傻了吗?”
“嘶……哈……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过了半晌,他才强忍住鼻子里面的酸意,开了口。
“啊…啊……这事啊……没错……是没有办法了……”男人注意到了他桌面上被揉皱的纸团,走上前去,拿出了烟盒说道:“抽吗?”
“哟,中华……”
他默默地抽出了一根,自顾自地点了起来。
“那是,平时穷的没法子,也只有今天……”男人刚发出一丝感慨就发现自己踩了雷,“那个,小王啊,这是几年来的工资,算清了,没有欠……”
男人拿出了一个信封推给了他,露出的一角是红彤彤的一片。
“我不要……”
“拿着……”
“我说了我特么不要!”
“啧,你给我拿着!”
男人注意到他朝机房走去,似乎有一种不好的预告,急忙上去阻拦。“嘿,你去机房干什么!”
“我把数据拷贝一份走……”
男人一听急了“不能拷贝,不能拷贝,对方要求我们保留原始服务器,还有全部数据,对外保密……”
“全部数据……?等等,你……你们把这个游戏卖了?”他難以置信地回过头,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桌子上的钱是怎么来的了。
男人低头吸了一口烟,没有回答……
“尼玛把游戏卖了??”他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男人的衣领。
“不卖能咋样?不卖能止住亏损吗?你个入职2年的小屁孩你以为我们不懂你为什么进来的吗?以前我们陪你闹,现在没那个时间和资本了啊,听明白没有?你看看,3年了,3年了啊!公司大楼没了,被强制下市了,舆论各种打压,你清楚吗?查了2年的玩家ID和登录服务器当我们会不知道吗?是时候了,该醒醒了,我也许可以陪你闹下去,但是我爸……老总他没多少时间了……”
压抑了3年无处发泄的怨气在这一瞬间爆发了出来,接着男人又无声无息地沉稳了下去,默默地抽起手中的烟。
他叫刘经远,一个有戏剧性的男人,一个从普通出版商的儿子一夜之间摇身变为亿万财产的继承者,结果如同南柯一梦般在3年前支离破碎,在他认为危难总会过去的时候,父亲又得了肝癌……
不到30岁的人看起来有40岁那样老,得知噩耗的那一夜,他枯草一般的头发又白了一半……
“大伯……他……还好吗?”
“呼,医生说发现得早,没什么大碍……”他停顿了一会儿,由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不知道你那时候的感受……但,你已经熬了3年了,是时候停手了。我那时候啊,也幻想过什么拥有自己的飞机周游世界什么的……”
“啪”刘经远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紧接着攥紧了拳头愤懑地说道:“但是,但是啊,这特么在现实面前不值一提!假如我没和老头那样蠢一头扎进去……假如我就留着自己攒下来的钱不投入这破游戏里,假如……唉……一起都过去了……说真的,收手吧,小王……我们已经没办法了,但是,你还年轻啊……”
“搞得你好像上了年纪……”
“嘿,你小子,我好心劝你你还敢埋汰我!”刘经远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封推荐信和一罐啤酒,“喏,这是给我一个朋友的,给你相中了个办公室的职位,你想找人,有了这个工作会便利许多,当然能进不能进是你自己的造化了,这里的事不要你管了,自己照顾好自己。”
“……嗯……我会好好考虑的……”他心头感受到了一股暖意。
“钱拿了走吧,现金给你出去耍几天,其他的都在银行卡里,密码我到时候发给你串代码自己解。”
“嗯,知道了。”
“还有,别做傻事,知道吗?”
“叔,你简直像老妈子一样,烦不烦啊。”
“嘿,你小子,是不是想我把你的舌头扥下来啊,哈?”
“走了……”
“去吧!”听见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刘经远才喃喃自语到:“勿念……”
他用手捏爆了那剩下半罐的啤酒,一股不甘之情涌上心头,耳边的欢声笑语已经不见,这间小小的破办公室估计在明天就会被搬空,什么,都不会剩下。
那时候的他不会料到自己公司运营的这款游戏会卷入一场风波,恶性案件,死亡人数2人,之后两位开发人员人间蒸发……舆论和偏见发酵迅速,人们像逮到了什么,消灭了什么在网络上狂欢着,蛇虫鼠蚁闻到了腐肉的气息倾巢而出,不论是咒骂的还是维护的在那一刻都让他觉得刺耳……
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那逝去的两条生命临终时的感受---心寒,他自己一个心理素质极好的成人花了整整2个月的时间才调整过来,更何况那两个花季少年……
这也是为什么当这个目的不明的“商业间谍”做出那一起行动的时候他会默许 还会纵容他的胡闹,毕竟是自己的游戏出了岔子,他也想赎罪,他也想出一份力,但是现在已经没了那个胡闹下去的资本。
但愿,接盘公司会认真对待这一份他们一起辛苦劳作下来的成果,时间久了,竟多了几分留恋和不舍……
“不甘心,我特么不甘心!不甘心啊……”
(原公司大厦最上层)
“大小姐,一起都准备妥当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保镖跪坐在地板上用日语汇报着。
“好,好,好,本小姐知道啦~”只见一个梳着干练马尾的少女盘坐在沙发上玩着几个世纪前的红白游戏机。
她的穿着十分得随意,随意到保镖的脸无法直视的地步,一条白色无花小背心加上一条有点松胯的碎花裤衩,一边玩游戏还时不时地抓一下自己暴露的雪白大腿。可乐和薯片散乱在桌面上,完全没有一个大小姐应有的风范……初来华胥国的保镖们很是惊讶,为什么亭亭玉立举止优雅的大小姐刚踏上这个国家的时候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还有她称自己所穿的这套“本地穷人居家正装”什么的也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嗯?还不走吗?难道你想盯着本小姐的腿看多个够吗?”
“不,不是的”保镖尴尬地撇过了头,“只是……小姐您为什么要收购这个……额,破产了的游戏,而且还要亲自前来……不知……理事长他知道这个情况吗……”
“吵死了,本小姐要干什么事还要像你汇报吗?臭老头那里贵将会帮我处理的,不要管他。”
“但是……”
“什么但是?你是臭老头派来盯着我的吗?”
“这……我是公司的员工,我只会执行公司内部的意愿……”
“嗯?那作为公司继承人的我要让你这个忠心耿耿的员工休假,如何?”
“万分抱歉!”保镖心里一惊,赶忙低下头去。
“今天的风有点大……”
“我一定按照大小姐的意思行动,不会有半点异心!”
“很好,下去吧。”
“是。”保镖碎步退到门口鞠了一躬“失礼了。”
少女拉开百页窗的一个像外看了一会……
“果然……看不到了呢……”
她盯着远处的废墟凝视了一会儿,转身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好了,开始游戏吧。”
只见她躺在沙发上,紧闭双眼,默默的念出指令--潜行开始。
脖颈后一个宛如项圈的东西闪烁了几下,房间里的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