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芮所谓的战争，其实就是问答会形式的骂仗。
地点依旧是文学社活动室，她又叫来了先前那些媒体，打算正面接受他们的攻讦。
该怎么说呢……虽然听着就很离谱，但看到她真这么做了，反而产生“不愧是禾芮”的感慨。
按理说这些事应该由出版社来处理，不应该让禾芮直接出面应对，但谁让禾芮在出版社内几乎是说一不二。
最后Yaka出版社被派来的代表，竟然还是古纤纤，而不是禾芮明面上的责任编辑。
“让她这样做真的没关系吗？”
“说实话，我以前也没见过出版社这么放任一位作家……但应该没问题，毕竟米玄老师也算是业界前辈了，心里还是有分寸的吧？”
这话说出来，就连古纤纤自己都不确定。
我看着临时布置的会议桌前，禾芮端坐着闭目养神，有种山雨欲来的预感。
问答会开始后，媒体记者按照顺序开始发问。
“您好米玄老师，我想问问关于您的上次个人专访，在网络上所造成的负面舆论，您有什么看法吗？”
“首先，我并不觉得那是我所造成的。”
禾芮语气平缓，巧妙避开对方话语中的陷阱。
“其次，如果非要给他们的行为定性，我只觉得是一群追寻流量热点的鬣狗在进行团建活动。”
“米玄老师，您这是在骂那些指责您的网友吗？”
“我什么时候骂他们了？”
“您说他们是猎狗……”
“鬣狗什么时候属于犬科了？这不是基础常识吗？”
出现了，禾芮恶劣的本性，故意抛出谐音来嘲讽他人，却又让人无法指责她。
“如果你想问的是这种问题，那我建议你还是去采访动物世界的主持人。下一位。”
“……”
这就是你说的有分寸——我忍不住向古纤纤问道，对此她只是眨了眨眼。
“我觉得米玄老师还挺幽默呢。”
“她就不怕这个记者回去乱写？”
“那得看接下来的采访如何了。”
下一位记者很快就给出自己的问题。
“米玄老师，您好，我想问一下，关于上次您在个人专访上所说的——希望创作者不要高估自己的努力，您能更详细地解释一下吗？”
这个记者问得好啊，算是给了禾芮一个台阶，我甚至怀疑是不是Yaka出版社专门安排的。
接下来只要她把上次对我所说的话重复一遍，相信网友们也都能理解了。
“其实我当时就解释过了，现在要说的话也差不多。创作本身并没有门槛，但成为作家是有门槛的，比起无意义的努力，认真思考自己的出路才更关键。”
“……”
谁也没想到，如此好的澄清机会，禾芮居然自己把台阶砸断了！
“当然，如果经过认真思考后，依旧坚持走这条路，那我只能祝你们好运。下一位。”
“米玄老师，对于网友评价您过度营销的说法，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所以过度营销的这个度是谁规定的？”
“……这是网友们的说法，他们认为您比起作品本身，在对个人的包装上反而花了更大心思。”
我看了一眼古纤纤，想起之前她所说的，不太赞成作家过多参与作品运营。
这些事由出版社编辑来做，确实更加合适，由作家本人来做，会有哗众取宠的嫌疑。
“所以能解释下，我做了什么吗？”
“例如频繁开展访谈会或问答会，以及每本书都会有签售会，毕竟您在业界媒体里的曝光度非常高，按照网络上的说法，就像是一位网红作家。”
“嚯，网红作家。可‘网红’这个词最初应该只是基于流量热度，达到某种程度的评价吧。还是说评价我所谓的过度营销，就是以‘网红’作为度量标准？”
禾芮忽然露出挑衅似的笑容。
“那我的确算是一名网红作家。”
“您自己也承认了？”
记者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兴奋。
“当然，成为一名网红作家有什么不好吗？”
“可是在大众读者看来，像您这类传统文学作家，不是应该花更多时间沉淀、提高自己吗？如果成为一名网红作家，您势必会在其他方面分心，这样写出来的作品质量恐怕会不尽如人意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把人关在深山里与世隔绝，写出来的作品就一定会好？”
“那当然事无绝对，不过花费更多心思在自己的作品上，无论从哪个角度来想，都比分心忙于其他事务，更能提高作品质量吧？”
“听到你这话，我就知道你对于创作一无所知。”
完全不掩盖嘲意的辛辣话语不断涌出。
“创作从来不是靠时间堆积的，抓住那一瞬间的灵感创作，远比灵感枯竭的时候埋头苦干要有效率。你所谓的沉淀和提高自己当然有必要，但看书是一种办法，研究读者的评论也是一种办法，灵感这东西随处存在，就看能不能抓住而已。”
“您的意思是，您会参考读者的评论，加入到自己的创作之中？这难道不算投机取巧吗？读者想看到的是您的创作，而不是大家集思广益拼凑而成的作品吧。”
“我有说我直接抄袭读者的评论吗？研究读者的评论，本身就类似于集思广益，只是思考更多的可能性。按照你的说法，天下文章一大抄，我看书岂不也是在抄袭前人的作品？”
“但那些书都是前人思想的精华，你从中能够汲取的养分，肯定比那些读者评论要多。之所以现在的网红作家大多不入流，就是因为总是用些投机取巧的方式在创作，难道您也是这样？”
“到底是什么时候起，网红作家还有三六九等了？作家就是作家，作品好坏决定作家的好坏，网红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我并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我也很乐意成为一名网红作家，因为能成为网红作家，说明我有足够大的流量，这样就能吸引更多的读者。作家与读者之间是存在反馈的，那些前人优秀的作品也不是闭门造车的结果，必然是经过市场和读者的反映，一步步创作出来的。我如何从广大读者的评论中获取灵感那是我的事，但请你不要随便否定我的读者所拥有的价值！”
禾芮身上的气势愈加强烈，被那双凤眼所瞪视的记者哑口无言。
“对于网上那些无端评价我的人，我根本不在乎他们说的话，因为他们评价的根本不是我，而是自己内心根据偏见所塑造的空壳而已。如果真正想要评价我，那就去花点钱买本我的书看，我所有的人格与思想都在我的作品里面，可以说我的书甚至比我本人更像我。在看完之后我会认真对待你们的话，因为你是在了解我之后所给出的评价，无论认同还是否定我都行，因为你是我的读者。”
当然，接受与否那也是另一回事——我相信禾芮在心里肯定有这句补充。
身旁的古纤纤睁大眼睛，露出崇拜的神色，完全被此刻的禾芮所折服。
不止是她，场上许多人都表现出类似的表情。
其中也包括了我。
禾芮的本质有多恶劣，我非常清楚。
然而她恶劣却又纯粹，无论是作为禾芮还是米玄。
我都无法停止向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