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透过窗子,均匀地洒在一名老者的脸上。夏日的晨光虽然不比正午的那般毒辣,却也有足够的亮度催人苏醒。察觉到强光的刺目,老人的眼皮软软地抖了抖,随后缓缓睁开。
这位姓耶利贝特的老人是小小朗姆村的村长。虽然有些年老目花,但年迈的村长在村民中还是拥有相当大的威望。就算是打孩子屁股打得正欢的粗犷樵夫,在听到他的劝慰后都会立刻收手。因此在孩子们的眼中,这位老村长俨然就是国王一般的存在。
洗漱完毕的村长背着阳光走到村中心的大树旁,伸出手抚摸着带着条纹的树干,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棵需要由五六个大人才能拦腰抱住的大树见证了朗姆村曾经的历史,而作为代价,它只能依靠剩余的一半枝干汲取大地中的养分。日子一长,倒也能就此安稳度日,并没有出现任何疾症或枯亡的迹象。
陷入回忆的老村长忽然清醒,而后伸手拍了拍前额,微笑地摇了摇头,顺便扯了扯树枝上垂下来的一条长绳。悬吊在树枝上的小铜钟因为村长的上下拉扯而发出略沉的声响。短促有力的钟声逆着有些无力的微风,溜进家家户户,催人早醒。
在这之后,老者才拄着拐杖,缓步向村口旁的小山丘走去。因为在山丘上还睡着一个人,他就是老耶利贝特的孙子,也是全村上下唯一不知道尊敬老人的家伙。而村长的晨起活动之一就是要叫那个懒鬼起床。
屹立在满是杂草小丘上的是一栋破旧得令人心寒的木屋,其歪歪斜斜的门梁支柱更是令人不得不尊它为建筑史上的奇迹。从山丘下到破木屋前,老村长一共停下休息了两三次。毕竟对于这把年纪的人来说,天天要上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说这座‘山’只有一栋民房那么高。
来到门前,老人伸手敲了敲门,说道:“枫,起床了。”
但是屋内没有任何动静反馈出来,他便加重力道,再次敲了敲门,催促里面的人起床。然而过了良久,这仿佛是妖魔鬼怪搭建出来的房子却依然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村长深深吸了口气,随即做出他这一生最错误的决定——推门。一栋正常的房子,必须要以房梁柱子支撑起一个框架结构,这样才不会盖出说倒就倒的劣质房。但是村长眼前的危房却已经超出人类知识的范畴,非但造型怪异,歪歪斜斜的像小孩玩过的泥土,更要命的是其房门也肩负了名为‘承重’的责任。因此当老村长用力推开房门的那一刹那,这不幸出现在世界上的木屋也终于得以含笑而逝了——如果它会笑的话。
木屋的倒塌吹起一大片烟尘,将山丘上的一切覆盖住。老村长一边咳嗽着,一边慌慌张张向后跑,好不容易才呼吸道新鲜的空气。回过头瞧一瞧,老人差点没被眼前的场景吓死——可爱而可怕的木屋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滴的木料碎屑和玻璃渣子,毛巾被褥也软绵绵地躺在一旁。
正在耶利贝特目瞪口呆的时候,废墟中突然发出一声木块折断的脆响。老人闻声望去,只见一条铁胳膊直指苍穹。“嗯……”废墟之中传来一个少年刚刚睡醒的慵懒声音,“好亮啊……蓝天……白云……房顶呢……嗯……”再下来,他就又听到那个少年均匀的呼吸声。
做了亏心事的老人颤抖地转过身,而后一步一步向山丘下走去。必须要抢在那个小孩醒来之前离开,否则自己的耳朵又不得清闲了。老者如此在心里为自己的肇事逃逸找借口。
随着太阳升高,走出家门活动的人越来越多。妇人们端着盛满衣物的竹篮走向正对村口的小溪流;壮年的男人则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小孩子们自然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时而到处乱跑,时而低头挨骂。整个朗姆村呈现出一派和平景象。
坐落于赫鲁洲大陆东南角的格兰斯王国是个在军事、科技、文化等各个方面都没有突出成绩的小国。然而因为其国君有杜绝战争的中立之国理念,所以就算是各项硬件条件都中庸的格兰斯王国,也拥有相当数量的民众支持。因此其他国家的贤明君王也就只会想要与其交好,而非伺机夺取这块土地。
国家的安定必然就会换来国民的安宁,故而格兰斯王国内百业兴旺,尤以贸易行业和佣兵行业为最。但无论是什么行业,其兴旺与否都和朗姆村毫无瓜葛。坐落在不知名森林一角的朗姆村远离喧嚣,分外宁和,人心淳朴,相对的也就物资稀缺,人气匮乏。一年到头也不见得会有几个生人上这里来,就算来了十个人,也有九个是在森林里迷了路的。这样一种令人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情况直到七年前才稍稍改观。但对于朗姆村人而言,这实在是件无所谓的事。
太阳越爬越高,转眼到了正午,村长正在家中清洗准备下锅的萝卜。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老人正在轻哼的歌谣。胡乱用围兜擦干手上的水,老村长不慌不忙地开了门,还未开口问话,就被几个小家伙推拽着出了屋子。
被村中孩童拉到村口的老耶利贝特见到村口外停着的豪华马车,心中顿时一惊,急忙梳理其自己土里土气的仪表来。但对方并没有等待他慢慢梳妆打扮的意思。面向村口的枯瘦中年人在看到村长走来之时就已侧身敲了敲豪华马车的门,向着车内说了些什么。几乎只是眨眼间隔,马车门就被迫不及待地推开,随后从中走出一位肉大身沉,衣着极为鲜亮的矮子。
和周围四个瘦高的樵夫相比,这个主人实在是又胖又矮。虽然其衣着服饰华丽得令人眼花缭乱,但除了‘华而不实’外,老耶利贝特还真想不到其他词汇。和村长的呆愣相对,来宾显得格外友善。不等对方有所反应,上前先是一个熊抱,然后他才豪迈地拍打着老村长的胳膊,行为举止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虽然这个衣着华丽的商人十分热情,但附在他身上的珠光宝气已将村长压得喘不过气来。面对这么一位富豪友人,老人不敢表现出丝毫的得意或者厌恶,只得唯唯诺诺地迎合着镶着金牙的贵人。
只说了两三句客套话,豪华马车的主人便已反客为主,吩咐四个手下留下看车,自己则拉着老人步入贫瘠却亲善的朗姆村。由于日近正午,女人们都在家中做饭,男人们尚未从田里回来,所以留在屋外的只有调皮捣蛋的孩子。不知是否是老眼昏花,在老村长看来,这个富到流油的外来客看着村中孩童的目光总是带着一点异样色彩。但好说歹说,对方都是贵客,因此身为村长的老人也不好对他评头论足,只要没发生什么事,也就随他去了。
来到村长家门口,胖子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瞥了一眼简陋而狭小的木屋,一屁股坐上暗暗泛黄的白床。出于礼貌,老人还是泡了半壶淡茶,给这个完全不认识的来客满满地倒上一杯。果然如同村长心中所想,眼前的大人物只是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毫无味道的茶水,就迫不及待地向他说:“啊,这真是好茶!好久没喝过这样的茶水了。”
虽然他说话十分急促,但老人还是看出他在婉转托辞。这是说正事前的唠叨。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外来的友人说话总喜欢拐弯抹角,但村长还是有条不紊地回应说:“大人你说什么话呢,我们朗姆村距离最近的城镇都要走上两天的路,当然也就不可能会有好茶好水了。只希望这杯淡茶不会搅了大人您的雅致。”
“不不不!”商人接连摆手,连说了三个不字。“我可算不上是大人,只是一个经常往返于国内各个小城镇的贫庸商人罢了。”
这种低劣的骗人把戏当然瞒不过老村长,但他并不打算拆穿,即便说他已将这个生人的来意猜了个八九分。“哦,那真是对不住了。”村长说:“那您是?”拖着长长的尾音,老耶利贝特斜着眼睛偷偷瞄向坐在自己床上的人。
“哦,忘了自我介绍了,你看我这性子。”胖子一边拍着大腿,一边笑着说:“我叫科瓦利亚·塞尔斯,如你所见,是个商人。来朗姆村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为了找一个人,还希望村长能够帮我这个忙。”
老人闻言,微微皱了皱眉,说:“不知道塞尔斯先生要找的人是谁?你要找朗姆村里的人,或许我还能帮个忙。但如果是村外的人,那我就真的没办法了。”
塞尔斯向木门和窗子那边瞟了两眼,确定没有人偷听后,故意将身子向前倾了倾,压低声音说:“那个人,老实说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住在朗姆村里。只是我听说能够在这片森林中的小村子找到他,所以我就来了。”
心想果然如此的老村长也稍微低下了头,轻声问:“那塞尔斯先生,您要找的人究竟是谁啊?在我印象中,朗姆村里可没有大名气的人物啊。”
塞尔斯说:“我要找‘自由骑士’,老村长您知道这个人么?”
“自由骑士?”
“对,对!”塞尔斯见老村长的反应,心中的大石已经落下了五六分,赶忙又补充道:“就是一个没有加入剑士行会,任何任务都会接受的大剑士!”
“哦——!”村长又一次拖着长长的尾音说:“原来塞尔斯先生也是来找枫的啊。嗯,要说名气么,他的确是有一点,经常能见到陌生人跑到这里来找他。”
“就是他!”塞尔斯迫不及待地喊出声来,似乎突然不怕被人听到了。“是的,是的。我要找的人就是他,不知道老村长能不能代为引荐一下?”
“嗯……”老人略有所思地侧过头去,略显为难地说:“可是,今天他心情不太好,恐怕不会接受任何任务了。您也知道,谣传总是有错的,或许是那些传话的人都是在他心情好的时候来找他的吧。”
“没有关系,我会尽力说服他的,还请帮帮忙。”一边说着,塞尔斯就从怀中掏出一袋铜币,塞到村长手中。“这算是给您老的辛苦费,成与不成,那当然就只是我的事了。”
接过钱袋的老人并未刻意去数,只是随手将它丢在床头,便领着塞尔斯出屋寻找那个自由骑士去了。虽然对村长的举止感到诧异,但塞尔斯此刻却一心想着自由骑士,也就没太把这件事往心里去。
好不容易爬上了村口旁一栋房高的小丘,塞尔斯和村长都半蹲下来喘气休息。两个人一老一胖,虽然外观截然相反,但此时恢复体力的动作却是一般无二。稍稍休息了一会儿,村长才继续领着塞尔斯向山丘顶端走去。
山丘顶上除了一片废墟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但在塞尔斯的凝神搜索下,才看到一个小孩孤独地坐在废墟中干着什么。好奇的塞尔斯走近两步,只见那个小孩身披一件棕色的厚实斗篷。这样的衣着打扮令塞尔斯不禁倒退一步。要知道现在刚过盛夏,虽然季节正在一点一点向秋天靠拢,但炽热的骄阳依旧拥有将人烤成干的力量。因此塞尔斯在辨认清楚硬皮斗篷的材质以后,不自觉地感到一阵胸闷,也就正好应了‘看着你都觉得热’这句俗语。
微微侧头瞥了塞尔斯一眼,身着棕色斗篷的少年并没有理会这个陌生人,依旧干着自己的事——抡起左拳当榔头,用钉子将几片破木板钉在一起。只不过塞尔斯正好站在少年身侧,因此那泛着亮银色光泽的左手并未被他看到。
“我说,村长。我们还是快点去找自由骑士吧,还是说你找这个小鬼有事?”塞尔斯有些催促地说。
“唔,老头子我找他可没事,要劳烦他的可是塞尔斯先生您啊。”村长不紧不慢地说。
“我?”塞尔斯说着说着就笑了出来,“我找这样的小鬼能有什么事?”
村长故作惊异,说:“不是您说您要找‘自由骑士’吗?”
“是啊!”
“他就是啊。”
“啊?”愣了好久没回过神来的塞尔斯在村长认真的注视下才慢慢转过脸去,再次打量起那个修房子的小孩来。而此时,少年也正好停止了手头工作,冷哼一声,摇摇晃晃地站起转身,面无表情地直视着满脸肥油的塞尔斯。
直到这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鬼盯着自己看,塞尔斯才察觉到自己的不礼貌,急忙尴尬地咳嗽一声,收起慌乱的面孔,严肃地看向他。尽管塞尔斯一再要求自己要静心,但当他见到少年乌黑脸庞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好在塞尔斯反应够快,急忙堵住自己的嘴,否则很有可能会一口唾沫直接喷在少年的脸上。即便如此,他那和文明礼貌这个词完全沾不上边的举动还是被黑脸少年和老村长看在眼中。
但这并不能怪罪于塞尔斯,实在是因为这个少年的脸色太过奇怪。格兰斯王国地处赫鲁洲大陆东南岸,因此南方的人会有偏黄的肤色,而北方人则以白人为主。但无论如何,少年脸上犹如污泥一般的黑色是没可能出现在格兰斯王国公民脸上的。就算是沙漠之国沙珐王国,其黑种人的脸也是透着一些土黄色。所以塞尔斯只能在强忍住无礼暴笑之后,暗暗猜测这个小鬼是不是今天一早丢进泥潭了。
看着塞尔斯和黑脸少年眉来眼去,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老村长就故意咳嗽一声,打断他们之间的‘灵觉交流’,随后向塞尔斯说:“那个,塞尔斯先生,这个孩子就是您要找的见习剑士,也就是外面有点小名气的‘自由骑士’。”
“什么?”等到塞尔斯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句话已经说出口有一段时间了。肥脸微微一僵,塞尔斯连忙苦笑着说:“我是说,‘自由骑士’就是一个刚获得见习剑士资格的小孩子么?这不太可能吧!”如此苍白无力的辩解丝毫不能掩盖住塞尔斯那满是鄙夷和诧异的内心。
前来寻找‘自由骑士’帮忙的人虽然不多,却也难以计数。什么样的人会跑来找他一个年仅十六的见习剑士小鬼呢?答案是什么样的人都可能来。
虽然正规的佣兵行会能够派遣强大的剑士或者魔法师出马,完成难度相当大的任务。但是想要提交一份任务,除了经过严格的任务资格审核外,还需要缴纳一大笔雇佣费。因此对于穷人来说,找这么一个‘野生的剑士’就要划算许多。而且因为这个少年的实力超群,其接近100%的任务成功率也让‘自由骑士’这个名号不胫而走。而对于有钱人而言,不去正规行会的原因则是因为任务的非法性质。在格兰斯王国有诸多法律,其中包括佣兵行会不得接受非法任务。因此像是走私、偷盗、暗杀、狩猎贩卖等等勾当是绝对不能去大城市里找剑士行会或者魔法行会的。如此一来,寻找像‘自由骑士’一样的‘半无业游民’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因此在塞尔斯说出他要找‘自由骑士’的时候,老村长就已经认定他要发布的一定又是非法任务。虽然任务是非法的,但是国家的法律一般干涉不到雇主和佣兵之间的口头协定。就算出动军队抓捕一万名接受非法任务的自由佣兵,将他们砍头或者收监,也完全不会震慑到其他自由佣兵和黑心雇主的心。其恶果就是致使非法任务发布执行得更加隐蔽,更加难以抓到把柄。毕竟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钱的买卖无人干。
管不了并不意味着不管,实际上格兰斯王室和大臣们正为这件小事伤脑筋,但又实在想不出什么方法来。于是上层的大人们只得作出权宜之计,使用一条万能规矩——举报有奖。当然这些都算是后话。
“你有意见?”枫懒洋洋地抬头直视着塞尔斯,“我就是枫·卡雷拉斯,不信拉倒。”
“不不不,我信,我信。”塞尔斯连忙摇头。先不论这个‘自由骑士’的真伪,凡事先答应下来而后再做打算,这已经成了塞尔斯为人处事的基本原则了。稍稍深吸了几口气,塞尔斯才继续说:“那么,能否请你帮叔叔一个忙呢?”
“不要。”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从枫的口中蹦出,犹如两块大石头一样砸在塞尔斯的心头,将名为希望的玻璃球砸了个粉碎。
“为什么?”塞尔斯瞪大了眼睛,皱起了眉头。一张优柔哀伤的脸顿时呈现在枫的面前。如果摆出这个表情的是一个妙龄少女,或许枫就已经松口了。但可惜他面对的是塞尔斯,一个四十岁上下且满面黄油的男人。别说枫了,就算是他的爷爷,也完全不可能忍受住这样的毁灭性冲击。不过当事人塞尔斯却没料到是这样的情况,或许还当自己是风华正茂的俊朗青年,一个劲儿地挤眉弄眼。
“不要就是不要,哪有为什么?”说着,枫还饶有深意地瞥了爷爷一眼,但老村长却面不改色地看向其他方向,正好错开枫的视线。重叹一声的枫接着说:“我没有加入任何行会,因此决定是否接受任务是我的权力。你要是很急的话,大可以去找大城镇中的佣兵行会,他们的实力一定会让你满意的。”说完,枫就又转过身去,开始在废墟中搜寻能够被钉起来的木板碎片。
虽然枫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但塞尔斯却只是站在原地捏紧了拳头,并没有就此离开的意思。然而无论塞尔斯的神情如何变化,开始工作的枫都不可能会注意到——因为枫的脑袋后头没有眼睛。沉默了大约有两三分钟,塞尔斯仿佛做好了最后的打算,微微松开双手,大声地说:“请你接受我的任务吧,我……我给你800金币作为酬劳!”
“成交。”低沉的话语从枫的口中飘出,飞进背后两人的耳中。
塞尔斯原本会以为区区800金币根本请不动这尊大佛。商人的职业思维令他自然而然地脱口说出一个尽可能低的价格,如果枫是个知道市场行情的人,那就算漫天要价8000金币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是他没料到‘自由骑士’居然这么简单的就同意了。可当深究原因的时候,塞尔斯就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了。为什么?因为‘自由骑士’根本不知道他想发布的任务是什么,所以给800那么多做什么?给个80意思意思不就得了么?一下子浪费了九倍的金币。但塞尔斯心里想的事也不会正大光明地说出来。无奈之中,他只得以“不管什么任务,没有800金币‘自由骑士’就一定不会接受”这样一个十分奇特的借口来安慰自己胸中那颗正在滴血的心。
“呃……那个……”一时间,塞尔斯沉浸在自己的盘算思绪中,喃喃自语起来。
“嗯?不行么?那就算了吧。”枫一脸轻松地说。
“不不不!”塞尔斯愕然惊醒,随后连忙说了三个不字。不管自己亏了多少,当前来看,稳住这个黑脸小鬼是尤为重要的。毕竟不管‘那个东西‘价值多少钱,首先要先将它夺回来才行,否则空有十余万金币的市价也不可能变成真正具有购买能力的货币。
“那个,不知您什么时候方便动身啊?”为了尽可能讨好‘自由骑士’,塞尔斯甚至拉得下脸来,用‘您’来称呼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枫。
“什么时候都可以,不过我也是有自己的规矩的。既然你承诺了给我800金币作为酬金,还请先生先支付400金币作为订金吧。”
“可以可以,没有问题。”一边说着,塞尔斯还真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三个钱袋。但在他交出订金之前,居然不顾旁人眼光,径自打开钱袋,细细地数了起来。最后在拿走了五枚金币之后,塞尔斯才大方地将钱袋抛向坐在地上的枫,同时说道:“400金币都在这里,您需要数一数么?”
“不用了,我相信雇主。”话音未落,三个钱袋就已经被枫的右手抓住。其实这有什么好数的呢?他自己都拿走多余的钱了。400枚金币听上去不多,但可要比枫经常接触的铜币重上许多,就算是最轻的那一袋钱都能买下七八百个朗姆村,更何况是一共800的酬金呢?收下订金的枫背对着塞尔斯说:“订金我收下了,你先在村口等等吧,我收拾一下就去。”
“好的好的,这点事不急的,您慢慢来。”一边微笑着,塞尔斯一边向后退,最后下了山丘。
等到塞尔斯离开以后,村长才转过身来,平淡地问:“枫,你真的要接下这个任务吗?那个塞尔斯绝不可能支付不起正规行会的费用,所以……”
“所以,那个胖子的任务一定是非法的。”站起身来的枫挥手拍掉斗篷上的木屑,在转身的同时将那三袋金币丢给自己的爷爷,而后接着说:“那又怎么样呢?800金币,足够朗姆村生活几百年的了。”
村长闻言只是轻轻哼笑着,“一路小心,早点回来。”
随便吱唔一声作为应答的枫突然一脚踹飞身边已钉好的破烂木门,露出被藏在下面的银白色大剑。通体光洁的银色巨刃全长超过一米七,虽然相较于其他大剑要短,但对于枫的偏矮身高来说却是有些过长了。但枫却没有多话,抽出大剑,翻手将其挂在斗蓬背后。丢下一句‘那就你来修房子吧’的枫也不顾老人目瞪口呆的神情,自顾自地追下山丘去了。
正午时分从朗姆村出发,豪华的马车一路飞驰,大约走了两三个钟头才停止在一片密林中。四名樵夫在外驾车,塞尔斯安稳地坐在车内,而枫则依据佣兵的规定选择徒步。一两百公里的距离跑下来,枫非但没有拉开差距,甚至跑得相当轻松,以至于到达目的地以后也只达到微喘的程度。面对四名樵夫的震惊,枫什么都没说。
塞尔斯刚一下车,四名樵夫连忙从车顶上取下帐篷等物,在周围一块稍显开阔的地带搭建起营地来。作为主人的塞尔斯则找了个地方坐下,和枫商量起任务的细节来。撇去一大堆废话,大致内容就是塞尔斯是个商人,今天带自己的女儿前往杜松尔特城。不料半路杀出一伙强盗山贼,不但劫走了他的全部货物钱财,更是掳走了他貌美如花的闺女。而塞尔斯寻找‘自由骑士’就是为了请强大的人相助,帮他取回他的货物,救回他的女儿。
“任务了解,就是这点么?”枫低头看着坐在木桩上的塞尔斯,平淡地问。
“嗯,是的。”塞尔斯抬起头来,接着说:“那么,您需要帮手么?我手下四名樵夫虽然差了点,但也算是有力气的家伙,或许他们能够帮上您的忙。”
抬手打断塞尔斯想要继续的话语,枫有些不耐烦地说:“不用了,就算再差劲,我也是一个佣兵。既然是我一个人接受任务,那就没有再找人帮忙的道理。”稍微顿了顿,不顾点头不止的塞尔斯,枫又问了一句:“不过,既然是你的女儿,你不想和我一起去看看么?”
“啊……这个……”迟疑的神色逐渐从塞尔斯满是肥油的圆脸上浮现出来。略显不满地瞥了塞尔斯一眼,枫转身走出一步,背对着塞尔斯低沉一句:“还是不用了,你还是留在这里好了。”如获大赦的塞尔斯连连点头,一边不断重复着空虚的谢辞。
等到森林中不再有枫的脚步声传来,塞尔斯才换下令人作呕的笑颜,回过头向四名樵夫做了个指示。其中三人随即放下手中的活,聚到豪华马车附近,从车架底下取出有些肮脏的厚皮甲和铁制刀剑。麻利地套上战斗装备之后,三个人已然成了像模像样的剑士。再度请示塞尔斯以后,他们头也不回地蹿进森林之中,但其方向却和枫不同。
在森里深处的一个地洞里,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汉满面愁容地坐在一张有些溃烂的木桌旁,百般无奈地用手托出自己的脑袋,连手上的凶器也随手抛在桌子上,似乎十分痛苦。他所处的是一个相当宽敞的地下空间,足有两层楼高,面积也近一百平米。在木桌对角的地方正围着五个又瘦又高的男人,那是他的五名手下,也是他行凶作恶的帮凶。早先时候,他还是一名志愿参军的小伙子,只因不满上司的肆意刑法而失手杀人,造就了现在落草为寇的悲惨生活。
今天他们一早又出门干了一票,所得结果颇为丰富,不但有肉干烟草,还有一袋令人眼花缭乱的宝石。但令这个带头大哥苦恼的却是剩下一袋‘货物’——一个水灵灵的女孩子。
这少女长相十分动人,金色的长发垂腰,湛蓝色的大眼睛里透着怒气,小而俏的鼻子哼着热乎乎的气儿,淡樱色的薄唇紧抿,无一不令人赞叹她的可爱容貌。更令人惊叹的莫过于她的尖耳了。少女的耳朵不长,正好撑开金发,露了一小截在外头。正是这尖尖的小耳朵令带头大哥苦恼不已——因为那是精灵族的标志。
在格兰斯王国,任何诸如狩猎、贩卖高等生命的行为都是非法的。民间有传闻说因为国王的妻子是精灵族,因此才制定了这条法律。无论流言是否属实,都和带头大哥毫无关系。他只知道这只精灵对他来说是个天大的麻烦——因为他不认识道上的人,没有贩卖出去的途径。
多年的烧杀掳掠已经让他失去了对女人的兴趣,名为**的恶魔已经完全从带头大哥的思想中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对金钱几近疯狂的渴求。既然这只母精灵没可能换成大把大把的钱币,那还是早点杀掉以免浪费口粮。反正横竖都要死,倒不如让手下的小弟发泄一下身体的欲望,也算是物尽其用。这么想着的大哥随手抓起木桌上残留有液体的酒瓶,仰头喝了一口,而后用十分烦躁的语气说:“给我早点完事,这只精灵必须在今天杀死。”说完,他就伸手抓起桌上一条不知隔了几夜的干牛肉塞入口中咀嚼起来。
得到头目的准许,五个尖嘴猴腮的男人顿时发出一阵狐叫,站得最里面的一个人甚至连张嘴都来不及,一只手就已经摁上精灵少女的脑袋。
作为受害者的她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紧紧地闭上眼睛和嘴巴。但是泪水依旧从眼皮的缝隙中挤出,滑过光洁如玉的面庞。
就在一张嘟圆了的臭嘴即将贴上少女双唇的时候,一块石头不偏不倚砸中那个男人的后脑勺。还没来得享受女人能够带来的快感,那个人就两眼一黑,软倒下去。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其他四人顿时一惊,正欲回头看个究竟,却被接踵而至的四块石头打中脑门,纷纷倒地不醒。
坐在木桌旁的带头大哥怒目圆瞪,抓在手里的铁制酒瓶更是被他直接捏扁。
“什么人?”带头大哥略有颤抖的质问声回荡在空旷的地洞中。但是其回应声却不是人言,而是缓慢而沉重的脚步。短短三四秒钟的时间在带头大哥看来竟有数分钟长,心中的害怕油然而生,男人的尊严却又将他的身子牢牢地压在木椅上。
浑身不住发抖的精灵少女鼓励着自己,睁开紧闭的双眸,胆怯地看向这个地洞唯一的出入口。站在那里的是一个披着棕色斗篷的人,背后银白色的大剑在洞内火烛的映照下泛出微弱的橙光。
虽然就算身高相差极大,但用斗篷遮盖住半张脸的小鬼剑士已然散发出令带头大哥莫名惧怕的气息——长期见血的强盗对这股犹如死神降临一般的杀气和血腥味十分敏感,但面前的这个小鬼身上显然没有沾染半点血渍,他的气势源于动物身上更为基础的贪婪——食欲。当一个人被用如同看见食物一般的眼神盯着的时候,心中的恐惧可想而知。而现在带头大哥所面临的境地就和此分毫不差。
身披棕色斗蓬的少年忽然抬手,猛地刺向带头大哥的头颅。本能的恐惧令他在瞬间闭上双眼,就像那个险些惨遭凌辱的精灵少女一般。但是被尖爪刺穿身体的痛楚并没有反馈到带头大哥的神经中枢,相反,一阵狼吞虎咽的进食声不断盘旋在他的耳朵附近。
壮了壮胆的带头大哥睁开一只眼睛,只见一个满脸乌黑的少年正在疯狂地吞噬着连自己都觉得没法再吃的隔夜口粮。无论是肉干还是硬面包,但凡能用食品来称呼的东西都会被他风卷残云般塞入那张宛若无底洞的小口。照这个势头,如果带头大哥说一句其实桌子是巧克力做的,估计他也会家不思索地一口咬下去。
啃光了桌子上的全部粮食,剑士小鬼又一把抢过带头大哥手中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口。却不料粗酒刚一入喉,那少年就立刻反喷在带头大哥脸上,还吐着舌头说:“真难喝!这是什么东西啊!”
“这个……是酒……”带头大哥满脸呆愣地回答。
“嗯?酒啊,原来这么难喝,难怪妈妈都不让我喝。”少年一边略有所思地嘀咕着,一边还不忘向带头大哥鞠躬致谢:“大叔,谢谢款待。”
半天没回过神来的带头大哥只得似懂非懂地点头回礼,“啊,没事,不用谢。”
这个半路杀入的剑士少年自然就是前来搭救塞尔斯宝贝女儿的枫了。
‘酒足’饭饱之后,枫才漫不经心地扫视整个地洞。就规模来看,这地洞足足比枫那间小破屋子大了一倍。因此面对如此宽敞的空间,枫的眼里除了惊奇就还是惊奇,似乎就差萌生把自己的床搬过来的想法了。
背负银白色大剑的小鬼头像是一个挑剔的顾客一样对着地洞的四周指指点点。在这以后,枫才转过身来,仰视着身形高大的带头大哥,毫不客气地说:“喂!你是强盗吗?”但是不等带头大哥有所回答,枫就又问一句:“你抢来的女人在哪里?”
提到女人,带头大哥就气不打一处来,向着装载布袋子里的精灵用力努了努嘴,恶声说:“你要找它?”
正说话间,带头大哥的手已然悄悄背到身后,轻轻握住桌上的刀柄。刚才那五颗石头毫无疑问就是这个小鬼丢的,从这点看来,他身后的那柄剑也一定不会只是装饰品。即便说他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现在也绝不容许自己轻敌。带头大哥表面上不动神色,胸中血液却早已沸腾,只要这个小鬼转过脸去,他就会一刀砍下。他居然能单枪匹马杀入自己的老巢,还干掉了自己的五个手下。无论如何这个人是不能留的,一定要免除后患。
带头大哥心中算盘打得很好,但始料不及的才是现实。
虽然带头大哥示意他回头的动作十分明显,但枫并没有转头的意愿,甚至连目光都不曾离开眼前大汉的脑袋。“喂喂,大叔,别看我是小孩子就想骗我啊……”
虽然实际情况和预计出入很大,但手中的阔刀已经在他的无意识控制下砍向少年的头颅。眼看就要没命的小鬼突然向后滑退一步,避过刀锋,随后抬起一脚踢中阔刀刀面。从刀柄传导过来的力量直接震开带头大哥的手,被高高踢起的阔刀转过半周后便牢牢地钉入同是岩石的洞顶。
在带头大哥愣神的时候,重心不稳的枫跌坐在地,一边揉着屁股,一边鬼叫着。拍了拍棕色斗蓬上的尘土,枫再一次站直身子,对着角落里的精灵歪了歪头说:“那可是精灵,人类要怎么样才能生出精灵啊?大叔你能告诉我么?”
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的壮汉双脚不住地颤抖,如果不是他一直坐在椅子上,恐怕这回就要出洋相了。努力控制着嘴巴的开合,但却没有一句话从他的嘴里说出。仿佛心脏的跳动频率已经严重影响到声带的颤动,使他说不出任何能够称得上是语言的声音。憋了老半天,他才无力而艰难地滑出一句:“我……我不知道……她……她……就是……你……要找的……女……女人……”
听完带头大哥的话,枫十分不解地挠了挠头,最后叹了口气说:“好吧,既然大叔你不肯说,那我只好先打你了。”
“别别别别!”带头大哥急忙挥舞双臂,冷汗不断从额头上留下。人近中年的魁梧壮汉在一个未成年的小鬼面前丧尽颜面,这要是说出去压根就没人会信。但带头大哥现在可管不了这么多,就算他只是个婴儿,也是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自己的兄弟一网打尽的强者。而且到目前为止,他只用了一只手和一只脚。倘若真的让他放开来胡闹,恐怕性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是啊,我也不想打人啊,所以大叔你还是快招吧。你到底把女人藏在哪里了?我要知道的是人类,别用其他物种来哄我。”
粗粗喘了几口气,带头大哥才理顺了自己的情绪,十分无助地说:“我今天跟他们出去做活,打劫了一辆看上去是有钱人的马车。虽然那伙人中有几个佣兵,但是很差。依靠人多,我们从那辆马车上很容易地拿走了四个麻袋,就是丢在角落里那四个袋子。真的没有拿再多东西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女人啊。那只雌精灵原本就是装载麻袋里的啊。”
说到最后,堂堂大男人甚至都带上了哭腔,不过总算是忍住了没流出泪来。但这并不能打动枫。虽然枫从一开始就在思索塞尔斯非要找自己不可的原因。而在见到精灵以后,他就已经猜了个七八分,因此这个强盗头子的供词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严肃地看着低声下气的壮汉,枫伸手挠了挠杂乱的黑发,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一阵嘈杂的金属音从地洞的入口处传来。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枫就已经判断出有三个身穿盔甲的佣兵刚刚踏入洞口。
同样听到动静的带头大哥刚一抬头就看到一抹银白色迎面扑来,还未作出任何反应就在‘咚’的一声闷响中失去了意识。
脚步声渐大。当三名身披盔甲的男人进入这地下空间的时候,带头大哥已经倒在了地上。如果不是两个鼻孔在向外流血,或许他们会以为他只是以十分不雅的姿势睡着了。而在强盗头子身旁的桌前,那个身披棕色斗篷的少年正好将银白色的大剑重新收在背上。
“你们是谁?”面对着三个真正的佣兵,枫并没有表现出一丝惊喜或者紧张。倒不如说,他现在的语气比对带头大哥时的更加低沉。
“我们是科瓦利亚·塞尔斯大人手下的佣……樵夫。”为首的那个人说话说到一半,发觉不对,当即做了最无力的修改。稍微顿了顿,身披盔甲的樵夫继续说:“因为塞尔斯大人怕自由骑士大人遇到什么难处,特派我们过来给你做帮手。”
“对不起呐,”枫无趣地说着,“我没有找到塞尔斯的女儿,而这个强盗头子死活不招,我就把他打晕了。现在更没地方找了。”
“不,没事的。”为首的樵夫说:“你已经很好地完成了大人的任务,接下来只要去找大人要酬金就好了。剩下的事,我们会代劳。搬运东西这样的粗活,还是交给我们办吧。”
“我知道了。”枫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却大摇大摆地走到了装着精灵的布袋旁边。刚才目睹了枫的强势,精灵少女自知不可能会是他的对手,一看他走向自己,就赶紧用手撑起麻袋,像是遇到危险的蜗牛一样躲了起来。
“我的任务是夺回塞尔斯的女儿和他的货物,但是我一个人搬不动四个麻袋,正好你们来了三个人,那就一人一个麻袋吧。”一边说着,枫顺手抓过躲着精灵少女的袋子,左手则以其快的速度抽拉用于锁紧麻袋口的麻绳。
而等到麻袋口被突然缩紧的时候,精灵少女才恍然大悟——自己原来是被捉住的笨蛋乌龟!突然明白过来的金发少女在麻袋中大肆折腾,打闹蹬叫,却根本奈何不了枫。只当是抓了一袋耗子的枫轻松地将麻袋抗在肩上,满不在乎地向洞口走去。而三个后来的樵夫则赶紧一人抱上一个麻袋,急急忙忙地跟了出去。
森林地洞中的六个人一只睡到第二天早上才在一片痛叫声中醒来,不过这已经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