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正午。在圣图斯城东北向约莫两公里的地方,坐落着一座荒废许久的残破村落。在格兰斯王国的历史文献中,并没有太过详细的关于这个小村的记载。只是模模糊糊记录了这里曾经遭受到军队的洗礼,而后又在盗匪的摧残下村破人亡的事实。忙于政事的大人们根本没功夫来搭理这座被沙尘掩埋了一半的空村,而其他人则根本不愿意来这个一点油水都捞不到的不毛之地。久而久之,除了残缺不齐、不经过加工就没法再利用的石料外,这座不知名的村子一无所有。
不知是为了不惊扰此处的亡者,还是纯粹躲避晦气,往来的商车均绕道而行,并不走原先会经过这个村子的主道路。多年下来,就连贩卖给一般民众的地图上都不再有这个村子的图标,取而代之的只是一片枯燥的沙黄色。
和坐落在沙漠上的沙珐王国不一样,格兰斯王国东南临海、西接大漠、北靠山脉,是个地域十分多样的国家。而圣图斯城既然是格兰斯王国和沙珐王国的大门,其气候自然就偏近于沙漠地域。只不过圣图斯城并不是完全干旱,每年的降雨量也比沙珐王国多了不少,但其干燥的空气依旧令大多数格兰斯人望而却步。除非是来淘金,否则没有谁会喜欢选择到这鬼地方生活。
一边对照着从雇主那边得来的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的地图,枫一行带着已经被捆绑地严严实实的风斩,十分艰难地穿行在黄色的大地上。经过五六天的恢复,风斩的身体已经接近痊愈,虽然还会有一些例如不能高举双臂这样的后遗症,但好歹可以不再需要借助阿莉娅的‘止痛魔法’了。而阿莉娅也得以放松心情,好好休息了——使用魔法需要集中精力,因此长时间释放魔法更容易使人劳累。
至于捆绑风斩后再去目的地,这个倒是风斩自己的主意。反正这种程度的绳子一崩就断,还能顺便消除对方的戒心,既影响不到自己的行动又能摸透对方的诡计,如此一举两得之计不用白不用。既然当事人这么慷慨激昂地‘赴死’,那枫自然没有意见。阿莉娅虽然担心,却因这是风斩自己提出来的,也就不好出言反对。于是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距离接头的时间尚有几分种,枫一行人就已经走入了这古老地图上才有的小村子中。阿莉娅四处看了看,除了满地黄沙之外,就只有一些已经严重风化的巨大石料散落各处,有的还能隐约看出是一扇门,有的则完全分不清其用途。
如果说这里是刚刚发现的秘境,那么一定会有一大票自称考古家的人争先恐后涌进这里,然后开始他们所谓能有重大发现的调查。只可惜关于这个村子的记载并非没有,同时也确实没有多少可考察的价值,因此根本没人对这里产生兴趣。但这并不妨碍风斩对它的欢喜。她来到格兰斯王国虽说是为了逃命和寻求那个传闻中的‘自由骑士’的保护,但来到这个国家没两天,她就开始忘我地游山玩水。现在被她见到了一个神似古迹的沙漠之村,哪里能够定得下心神呢?哪怕被枫用绳子牵着,但还是欢天喜地地到处乱跑。
就在枫一行四处瞎晃的时候,库斯娜最先注意到远方逐渐靠近的人影,随即走到了最前方,架起了重剑。看到库斯娜如此戒备的神情,就连阿莉娅都镇定下来,目光也随之飘向那个越来越近的黑影。
温暖的太阳悄然升到最高空,那个人也走到了这个小村的村口。白色的厚实斗蓬遮盖住他的全身,一柄漆黑的阔刃刀却将他身上的诡异无限放大。
在看清那个人的一瞬间,风斩的瞳孔骤然收缩,一张本该柔美的面庞此刻却被突如其来的恐惧所占据!通过一条不粗不细的麻绳,枫很清楚地感觉到风斩的颤动。但是在一切都还没有搞清楚之前,他不能松手。
单刀赴会的人正是十日前去朗姆村的他国贵族,名为科瑞德·黑迪奥斯的老成青年。再次见到他,阿莉娅才猛然想起自己早先做好的让风斩逃跑的打算。但如今为时已晚,而阿莉娅又不可能说动枫放弃即将到手的钱财。‘阿莉娅该怎么办?’心中慌乱如麻的阿莉娅一边颤抖着双脚,一边还在试图思考解决当前问题的方法。但这对她来说太难了,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只能站在一边懊悔自己太笨。
科瑞德缓缓走到枫的身前。充满戏虐之色的目光扫过枫、阿莉娅和库斯娜,随后停滞在风斩那张娇美而恐惧的脸庞上。“好久不见了,我的妹妹。”
但是风斩并没有去回应他这个大哥的话,只是将头甩向一旁,不去和他那只独眼对视。可怕的敌人就站在自己身前不过十米的地方,这是多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那个贵族,那个找‘自由骑士’来抓捕自己的贵族竟然会是自己的哥哥!一个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的人?此刻的风斩突然想笑,想要耻笑自己的无能,想要咒骂枫的可恶!然而,绷紧了的面部肌肉根本不允许她做出任何口型,只是微微咧开一条缝,供她用嘴喘息。
科瑞德将视线移向枫,平淡地说:“幸苦你了,‘自由骑士’,你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我该如何做,才能表达我的尊敬之意?”
枫轻轻地哼了一声,说:“给我钱。然后我就把她交给你,这样也就两清了。”
“钱么?简单。只要你动手扭下她的脑袋,金币自然就会给你。”科瑞德用上位者一般的姿态说。
“你说什么?”枫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要我杀人?”
“做不到吗?那就算了。”科瑞德稍微顿了顿,紧接着就向枫平伸出手说:“把风斩交给我。”
“我的任务是把这个女人带到你面前,这个我已经完成了。在你给我酬金之前,我可不会就这样将猎物给你。毕竟你不是格兰斯王国的人,就算你在这里出尔反尔,回到柯蓝蒂雅王国后也依然没人能管得到你。但是我可是个想钱想到疯的穷孩子,在确保自己的腰包之前,我是不会做好人的!”
科瑞德听完这句话,并没有立刻动怒,而是依然平静地说:“这种冲撞贵族的失礼,我暂不跟你计较。但是,你是不是记错了你的任务了?”未等枫回话,科瑞德继续说:“你的任务不是把她带到我面前,而是把她交到我手上。”
“什——”被当作筹码一样拉来拉去的风斩惊呼出声,惊恐非常地瞪着科瑞德。但是科瑞德并没有去搭理这个即将从世界上消失的女人,而是依旧认真地看着这个人小鬼大的‘自由骑士’。
“怎么了?”科瑞德冷笑着,“快点完成任务吧,‘自由骑士’,难道你想逾期么?”
闭目思考了片刻的枫缓缓睁开双眼,用有些丧气的口吻说:“我知道了。”
听到枫的这句话,阿莉娅吓得用手捂住了嘴,水汪汪的湛蓝色眼眸中不断有泪花在打转。这是就连阿莉娅都能明白的含义——将风斩交给那个科瑞德,就意味枫不能出手保护她,就算科瑞德要立刻动手也一样,因为他是雇主!
“很好。”科瑞德的口吻依旧平淡无奇,一手搭在风斩的肩头,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而枫则万分不愿地松开了那只紧抓着绳子的右手。
就在风斩迈出两步的时候,枫猛地抬头,大声冲科瑞德喊道:“现在可以给我钱了吧!”
“当然。”科瑞德一边说着,一边翻手握住背在背后的黑色刀柄,“在我杀了她以后。”
心中的恐惧压过一切思想,面对着白发赤瞳的科瑞德,一项以大姐头自居的风斩竟然软了双脚,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就算当年确实是她夺取了科瑞德的左眼也一样!作为黑迪奥斯家新一代的天才,八岁时就毛遂自荐,并顺利通过‘血祭’,从而拿到属于自己的黑色神机的科瑞德在家族子辈乃至父辈中都拥有极高的威望!就算是被家族成员所排斥的风斩都会默默关注着她的这位大哥。而现在,对于这位哥哥的敬畏已经完全化作恐惧,蚕食着风斩的勇气。
望着科瑞德的黑色眼眸中流下两行泪水,风斩胆怯地看着已经模糊了的大哥,双唇微微颤动,却说不出半句话。这可人的容颜并没有使科瑞德产生丝毫罪恶感。相反,看着这黑发黑眸的贱女人落在自己手里,科瑞德心中的家族血脉却在逐渐沸腾,左眼处的伤疤滚烫得仿佛能流出血来!
‘这个女人是个杂种。她父亲就是混合了卑微人类之血的孽种。而这个孽种却又和一个人类生下她这个贱人!’
‘这个女人是黑迪奥斯家族的耻辱!’
‘决不能让外人知道她的存在,否则黑迪奥斯家族的荣誉就会受到质疑!’
‘黑迪奥斯家的神机,决不能落入闲杂人的手中,黑迪奥斯家绝不允许出现这样恶心的丑闻!’
冷眼看着一心求饶的风斩,任凭记忆中家族大人们没完没了的唠叨冲刷自己的大脑,科瑞德缓缓拔出黑色的神机,并将其高高举起。只要一刀挥下,那些老头子们的嘴巴就会关上了,黑迪奥斯的荣耀也就得到保证了!
眼看科瑞德的黑刀即将夺去风斩的生命,阿莉娅松开了捏得死死的拳头,突然间半蹲下身,重心随之前移。‘阿莉娅要保护风斩姐!就算枫不做,阿莉娅也要做!’如此给自己打气的阿莉娅迅速掏出双枪,站稳脚跟,平举双枪,瞄准了科瑞德的脑袋。但就在阿莉娅想要出言警告之时,枫已然一马当先,直取科瑞德而去!
突然一道蓝光划破天际,势如破竹,带着十分强劲的力道冲击在枫情急之下用于防身的剑面上!下一刻,枫便已经被震回到阿莉娅的跟前,而那道蓝光则也在落地之后显出他的真容——和科瑞德一样白发赤瞳的青年!
这名青年手握一柄湛蓝色的细剑,但说是细剑,其剑格及剑柄部分和风斩手中所谓神机的银白色刀锯却一般无二。三四个拳头长短的剑柄以及厚重的剑格就是面前这三人所有武器的共通特点。同时风斩和这个不知名的白发青年都拥有极强的攻击力道,这一点枫可算是切身体会过了!
“哦呀?这样你都能挡住啊?好厉害的小鬼啊!”将枫撞开的青年轻轻挥甩着自己的蓝色神机,饶有兴致地看着整张脸爬满惊讶的枫,偏头问向科瑞德:“科瑞德哥,他就是你说的‘自由骑士’吗?好有意思的小鬼啊!”
科瑞德还未回应,站在对面的枫就已经不耐烦地张了口:“你是什么人?一样姓黑迪奥斯吗?”
“是啊,我是扎克斯·黑迪奥斯。喜欢击败厉害的家伙和烤面包,另外我还比较喜欢格兰斯王国出产的果酱。怎么样?这些足够了么?”名为扎克斯的青年一边轻松地说着,一边无奈地耸了耸肩,显得有些无奈。
“我对你没兴趣,让开!”
“这可不行啊。”扎克斯连忙微笑着说,“这个贱人是我们家族的罪人,只要杀掉她,家族的荣耀就能够得到保证。所以就算你是抓住她的功臣,我也不可能让你妨碍到科瑞德哥的。我们会杀死她,就像当初杀死她的父母一样!”
眼看战局已定,科瑞德面无表情地看着被自己抓在手里的风斩,高举的右臂终于垂下。被带动的黑色神机画出一道黑色屏障,尖锐的刀刃向着风斩的头颅斩去。
‘休想在我面前杀人!’在科瑞德落下手臂的那一刹那,枫猛地沉下重心,黑色的眼眸中滚动着灼热的愤怒!
“库斯娜!阿莉娅!”
在枫喊出话的瞬间,阿莉娅就已扣动了扳机。随着一声枪响,一颗魔法弹拖着淡绿色的尾巴直奔科瑞德手中的黑刀而去!但扎克斯手中的蓝色剑刃却以更快的速度斜削而出,直击飞在空中的魔法弹!被切成两段的枪弹因为魔力的紊乱而发生爆炸。但也就是炸出约莫两个拳头大小的火球,根本伤不到扎克斯哪怕一根头发!
“为什么!”见到自己的攻击被如此轻而易举地化解,就算是对自己的战力毫无信心的阿莉娅都不免露出绝望而惊恐的神色!
“我说过的吧,我不会让你们妨碍的!”一击得手的扎克斯没有丝毫的得意,和煦的微笑也被他收起,转而以一副冰冷的面容示人。
“再一次!”扎克斯的话音未落,枫就再度对阿莉娅下达了指令。就在枫喊话的瞬间,身披铠甲的女孩就已经抬起了重剑,径直冲向目中无人的扎克斯!
“死心吧,无论你们尝试多少次,我都会阻止的!”但是扎克斯却无所畏惧地说着,随即又挥手抬起手中的湛蓝色细剑。
库斯娜的速度极快,但扎克斯已经凭借丰富的经验判断出她的进攻轨迹。无需闪躲,只需要轻松地向她胸前挥出一剑,这个并不可爱的小姑娘就会就此完蛋!
“那可未必。”就在扎克斯判断好出手时机之际,一个不算低沉的男人声音就像特意应答他的话语一样,伴随着一股庞大的杀气向着他迎面扑来!完全没听过的声音和根本不曾接触过的威势顿时将扎克斯牢牢地固定住!仿佛是暂止住时间的流逝一般,扎克斯挥在半空中的手臂也戛然而止!
陌生的杀气并没有真的暂停住扎克斯的体感时间,从扎克斯发愣到恢复过来也只有眨眼的间隔。但这短短的瞬间就已经足够扭转战局了!
当扎克斯回过神来的时候,库斯娜手中的重剑已经近在咫尺!眼看淡红色的剑锋迎面扑来,无法抢先夺取库斯娜性命的扎克斯只能以巧妙的剑术卸去她附着在重剑上的力道,最后才能后退着依靠全身来承受这不足十分之一的凶猛攻击。
枪声再响,擦着库斯娜发梢而过的魔法弹毫无阻拦地打中科瑞德挥下的黑色刀刃。被打偏了的神机轰然斩碎了被薄薄沙尘覆盖住的岩石路面。而在弥漫的黄沙之中,一片属于风斩衣物的深色布料正旋转着飘向一旁。
突遇变故的科瑞德猛然甩头,却见枫已经到了自己跟前!银白色的剑尖掠过科瑞德的鼻尖,随之而来的劲风虽然鼓乱了白色的长发,却没能使他再退半步!一剑挥空的枫并未就此停下,反而借助冲势凌空翻转半周,甩出一脚猛踢科瑞德的左脸,硬是将人高马大的恶魔逼退三步!
失去了科瑞德的抓取,被捆绑住的风斩猝然跌下。尚未着地,又被突然抢出的机械义肢揽住,紧接着便被什么人抱进怀中。在剧烈的抖动之下,风斩睁开无神的眼眸,可除了那黑色的乱发之外,她就什么也看不清。背后的冰凉和面前的温暖,虽然这样的感觉很怪异,但风斩却觉得有些莫名的舒服。仿佛只要在这个不知道是谁的怀里,自己就会得到绝对的保护,真的就像卡特雷纳大叔说的那样——你有去格兰斯王国的话,就去找一个叫做‘自由骑士’的男人吧,他会保护你的。
夺回风斩后,枫并不恋战,借助机械双腿的爆发力,远远地向后跳去,落在数十米开外的地方。见到状况改变,库斯娜则在迫使扎克斯后退之后也迅速退下。阿莉娅也是一边用枪指着两个白发恶魔,一边紧张地倒退着!
伸手轻抚着左脸,科瑞德并没有露出愤怒或是讶异的神情。和扎克斯的冰冷而嗜血截然不同,从刚才开始,科瑞德的脸上就只有对万事万物都毫不关心的冷漠。轻轻吐掉口腔里渗出的血水,一只毫无人情可言的血红色眼眸平淡地看着前方那张年少老成的面孔。
“你是什么意思?”科瑞德问。
“就是这个意思!”枫皱着眉头,十分生气地看着科瑞德,“我可没听过你要杀人!”
“身为佣兵的‘自由骑士’,你竟然违背雇主的意愿,甚至还出手伤了雇主。你以为做出这种事的你,今后还会有办法继续生存下去么?”并没有理会枫的质问,科瑞德只是平淡地问着自己的问题。
“那还真是抱歉了。”枫将吓坏了的风斩交给了阿莉娅后,自己上前一步,挡在二女面前,而后义正言辞地说:“我绝不会看着有人在我面前行凶,就算你们是柯蓝蒂雅王国的贵族也一样!”
“愚蠢的人类。”科瑞德似乎感到十分惋惜,平静的语气下竟透露出一股淡淡的怜悯。“难道你以为自己还能得逞吗?仅凭你那种三脚猫的剑技,是不可能再触碰到我的。”
“那又如何?”枫撤开右腿,架起银白色的大剑,摆出一副临战姿势,“被三脚猫的佣兵小鬼踢中脸蛋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听到这等无礼的话语,科瑞德深吸一口气以压住心中怒火,稍微顿了顿,便对执剑守在一旁的扎克斯说:“扎克斯,不准出手。”
经过短暂愣神的扎克斯十分不情愿地将自己的神机重新背在背后,而在他松开剑柄的那一刻起,冰冷而嗜杀的神情就如同过眼云烟一般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又是那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和煦微笑。“了解了解。不过科瑞德哥你行么?那个‘自由骑士’不是踢了你一脚吗?”
“闭嘴,扎克斯。”随着前进的步伐,科瑞德如同下命令般地冷斥了一句。
果然在听到大哥的话之后,扎克斯就不再多话,转而看向另一边——那个即将死去的少年。可怜的小鬼啊。扎克斯在心里想着:这副面孔真是久违了呢,七年没见了啊!让我拜见一下吧,黑迪奥斯家族中‘冷面魔王’的实力!
迎着科瑞德,枫也一步步地走上前,前进的同时还将银白色的大剑换到了左手。“保护好她们吧,库斯娜。”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枫和科瑞德之间就只剩下四步的距离,而两人也都很默契地停下脚步。
“不要命令我。”库斯娜虽然下意识地反驳,却也还是走到阿莉娅和风斩身旁,谨慎地盯着站在对面的、无所事事的扎克斯。
注意到库斯娜那边传来不太友善的目光,扎克斯微笑着向她招了招手,而后继续看向科瑞德和枫。似乎身为恶魔的他根本不把那个怪力女孩放在眼里,同时也没有兴趣去玩偷袭这样卑劣的事。因此无论库斯娜抱有怎样的敌意,他都不会提前动手——因为科瑞德已经下达过命令了。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自由骑士’。”俯视着比自己矮上许多的枫,科瑞德慢慢散发出无形的威势,似乎想要迫使面前的小个子就范。“收回你的话,重新将那个贱人送到我手里。那么我就对你刚才的行为既往不咎。”
“科瑞德·黑迪奥斯。”
“已经想好要回答了么?”
“你的任务,我没兴趣了。我要放弃!”一字一句清楚地从枫的口中蹦出来。如此严肃的口吻丝毫听不出他有开玩笑的意思。就算是面如冰山的科瑞德在听到这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语之后,都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嘴角。尽管不知道这个‘自由骑士’是否考虑过后果,可这句话足以证明此刻他非常生气!
无论枫是发小孩子脾气也好,还是他不屑助纣为虐也罢,总之他说出了一个剑士,一个佣兵最不被允许说出的话——放弃任务!基于佣兵这种职业的特殊性,因此在‘文明的社会’中被强迫同意许多不平等的约束。例如不得伤害雇主,不得私自放弃任务,不得在任务完成后立刻翻脸等等。无论何时都要保证有钱有势人的权力和安全,即便出了问题他们也会硬从他人身上寻找原因和解决方法。虽然可笑,但这就是所谓的‘文明’。
因此一旦有佣兵动手杀了自己的雇主或是其他为高权重的人,无论其理由为何,军队都会立刻将犯人拿下,送上刑架,斩首示众!除此之外,整个佣兵界的名誉都会大幅跌落。毕竟相较于花大量的时间去认清事实,人们更喜欢去肆意贬低一整个组织——哪怕说在这之后,他们自己的生活将变得成日担惊受怕。也正是因为如此,所有的佣兵才会十分敌视那些知道尚有良知的可怜同僚。对他们来说,只要自己能够赚钱就好了,良心再多也不可能掏出来买酒喝。相比之下,那些罪不至死的佣兵们虽然能够苟延馋喘地活下来,却是无法再回到先前的高度了——毕竟没有人会喜欢找一个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伤害到自己的佣兵来干活,因为比起那些佣兵来说,这些肯花大钱的雇主才是世界上最珍惜生命的人——当然只局限于他们自己的命。
身为鼎鼎大名的‘自由骑士’,枫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规矩。如今他能十分严肃地说出来,就意味着他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的贪婪心!因为枫在说出的这句话,会在无形间给自己树立了一个最不能得罪的敌人——赫鲁洲大陆上的所有佣兵和雇主!倘若他只是一时激动,那就说明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小鬼根本没有成为剑士的资格!不过一旦枫是在考虑清楚一切以后才说出这句话的,那意思就大不一样了。
“哦呀,哦呀!”在科瑞德发言之前,扎克斯就已打趣说道:“不愧是传说中的‘自由骑士’,还真是自由啊!真是有趣的小鬼啊!”
“你是认真的吗?‘自由骑士’。”科瑞德赤红色的右眼略微露出一抹讶异,“你已经不想要身为剑士的尊严了么?”
“唠唠叨叨的有完没完?”一边说着,枫便已侧开了左脚,将握着大剑的左臂高高举起,摆出了如临大敌的战斗姿势。棕色的斗蓬顺着冰凉而坚固的手臂滑落,亮银色的机械义肢完全暴露在正午的太阳之下。迎着科瑞德和扎克斯微微发愣的目光,枫低沉着嗓子说:“要打吗?给我快点开始!”
短暂的发愣之后,科瑞德轻轻吸了口气,“你会为你的自大付出代价的,我没有手下留情的恶趣味。”说完这句话,科瑞德也捏紧了手上的黑刃神机,随即停下了一切动作,就那么静静地站立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站立在场中对峙的两个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而站在一旁的阿莉娅却敏感地察觉到那两个人周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场。如果不是因为枫就是即将陷入战斗的那个人,阿莉娅说什么都不会继续留在这里。
似乎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扎克斯微笑着说:“好了好了,我还没吃午饭呢。肚子有点饿了,你们快点开打吧!”说完,他轻松地拍了拍手。
就在掌声响起的一瞬间,原本静态的战场在一瞬间被激荡起的沙尘掩盖!就如同黄沙幕墙一般将中间的一切遮蔽起来,场外的四个人只能艰难地透过沙幕的间隙音乐看到一大一小两个黑影在逆流的黄色瀑布中拼死相杀!
战场之中,依靠着机械左臂的枫并没让恶魔科瑞德占到半点上风!但是同样的,无论枫如何卖力,他也都没能压制住力道强劲的科瑞德。每一次接下科瑞德那角度刁钻的斩击,枫都能清楚地感知到机械臂所承受下来的恐怖力道!面对年龄、力量、经验等各方面都远超自己的科瑞德,本该处处被动的枫却都能依靠机械臂的优良性能而屡屡化险为夷,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最初的几次交锋未能分出胜负,两个人随即转入持久战。杀气四溢,剑风乱舞,不断被激起的沙流无数次被银黑两种颜色斩断,随后又迅速汇集到一起,重新飘洒在地上。
随着时间越拖越久,科瑞德的面部表情逐渐被惊骇所取代:这个个子小小的‘自由骑士’果真拥有匹敌格兰斯九剑士的实力!纵然自己没有发挥出恶魔之力,但能凭一只手一柄剑就完全限制住他进攻的人,就算在柯蓝蒂雅王国都不超过二十个人!
“真是厉害啊,自由骑士!”尚在激烈战斗的科瑞德忽然张口说道。
听到如此清晰且不带喘气的话语,枫的心理猛地一沉!虽然此刻他也未尽全力,而且所有的肉体力量都集中腰部以供攻防,即便如此,枫也不会随随便便开口说话。短短的三两次交锋就已经告诉枫面前的这个人很危险,稍微有一丝马虎就很可能战败身死!而此刻科瑞德平淡依旧的话语非但显示出他过人的身体素质,更是间接地告诉枫——跟你这种小鬼打架,我连热身都算不上。
抓住这难得的间隙,科瑞德即刻挥刀,对准枫的左肩刺去!这看似简单的刺击虽然被枫成功避开,却也将他吓出一身冷汗。为了不留给枫缓和的余地,在小小的偷袭之后,科瑞德立即转入下一轮猛攻之中!
在剧烈的运动之下,钢铁的左臂不断吸收着来自太阳和沙地的温度。就算格兰斯王国现在的季节是冬季,但因为此处临近广袤沙漠,因此短短两分钟时间也足够把这样一条铁胳膊加热到四十度!如此高温不断渗透过枫左肩的皮肤,渗透到皮下的肌肉和骨骼中。随着时间逐渐延长,酥麻的感觉逐渐转变成炽热的剧痛。终于在枫和科瑞德激斗的最高峰之际,正欲奋力还击的枫突然松开了左手,随后立刻用右手紧捂住滚烫的左肩,仰面痛叫出声!
科瑞德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右腕一抖,黑刃的神机在空中划出一道漆黑裂痕,直取枫的胸膛!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枫扭转着躯干,硬撑起机械左臂,欲图借此防住科瑞德灌注全力的一击。在刀臂相接的那一刹,枫的惨叫声再度从沙壁之中传出!
激荡的杀气突然中断,飘飞在半空的沙尘重新落回地面,薄薄的沙墙也在一瞬间崩塌。少许的尘埃顺着微弱的气流散向四周,飘出数米之后也纷纷落回大地。随着战斗的中止,站在场外的四个人也都看清了战场中的情形——左臂寸断的枫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黑色的眼眸中透露出名为惊恐的神情。科瑞德则一脸淡然地站在他面前两步远的地方,额头上渗出的大滴汗珠足以表明方才的不轻松。而在两人之间的沙地上,散落着各式诸如螺丝钉、钢绳、小铁片等细碎零件——这是两人分出胜负的最好证明!
“哦呀,分出胜负了啊。”扎克斯装模作样地伸了伸头,继续说道:“太好了,科瑞德哥没有受伤啊。不过居然有人类能够和科瑞德哥对战超过两分钟,真是厉害的家伙啊!”关上话匣子后,扎克斯却默默地在心里泛起杀机:真的是一个厉害的家伙,就算科瑞德哥使用了三成的恶魔之力都没能杀死你。‘自由骑士’,你真是一个危险的家伙!
“结束了。”科瑞德低头看着已经失去战斗意识的枫,平静地说着:“看来你的左臂就是唯一的战斗凭借了,一旦失去你依赖的义肢,你就会变得弱小。”
‘不对——’一个声音在枫的心中无力地反驳着。但是现实中的他却并没有真的开口,无助和惊恐依旧占据着他的脸庞。
“刚才的豪言壮志呢?说到底,你只不过是个弱者罢了。别挡道,我要当着你的面杀死那个贱人。”话音未落,科瑞德已经一脚踹在枫的胸口,将他踢到一旁,而后微微转身,面向尚未恢复精神的风斩。“别再天真了,‘自由骑士’,和世界对立对你没好处。”
科瑞德一步步地向风斩走去,紧抱着风斩的阿莉娅不断颤抖着,而库斯娜也再度举起了重剑。但是目睹枫的惨败所带来的压力远超过小姑娘的想象,因此就算是库斯娜也无法阻止胸腔内心跳的加速。
正当科瑞德要抬脚的一刹,倒在地上的枫突然一把拉住他的脚踝,当即用力向后一扯。控制不住身体重心的科瑞德竟来不及伸手保护,就这么直挺挺地裁倒在地,仿佛是一根折断了的棍子。高高在上的气质也因这颇为滑稽的一跤而一扫而空。但本该博取众乐的场景却未能换来哪怕一丝笑声,就连常把微笑挂在脸上的扎克斯此时都僵在那里,更不用说阿莉娅三女了。
“给我住手!”断了胳膊的枫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捡起了丢在地上的大剑,瞪视着正在爬起的科瑞德。“居然说杀死,她不是你的妹妹吗?她不是你的家人吗?为什么你会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家人啊!”
科瑞德吐掉口中少量的沙子,用左手拭去鼻孔中流出的血迹,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枫,问:“那又怎么样?她是家族的耻辱,作为家族的一员,除掉可能让家族蒙冤的杂碎不是理所当然的么?而且她也未必就没有不报仇雪恨的决心,在更多的人死亡之前,最先除掉危机难道有错吗?”
枫颤抖地喘了两口气,拉开右脚,横举起抓着大剑的右臂,再一次摆出战斗姿势。
“还要再战吗?”科瑞德冷哼一声,“凭你是不可能伤到我的,难道你还不明白?”
“我不会再输了。”枫用低沉到有些沙哑的嗓音说着:“我绝不会输给你这个连家人都能下手的恶魔!”随着枫的话语,银白色的大剑又一次泛起了微不可见的血色。刺眼的阳光被光洁的剑面反射,因此科瑞德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因而没有注意到那柄正在发生变异的怪剑。但科瑞德忽视了,却不代表扎克斯也跟着犯迷糊。虽然剑锋两侧涌动的血红色十分清淡,但瞧腻了血腥的扎克斯还是在一瞬间就注意到这并不寻常的色彩。
“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那我也没办法了。”说着,科瑞德用力一甩黑刀,随之散发出冰冷的气息令站在场地外的三女都不禁一吓。“让我教给你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吧,‘自由骑士’。小瞧恶魔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就到那个世界去慢慢体会吧!”
两个人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在科瑞德落下话音的瞬间,两个人便同时冲向对方。几乎眨眼间,枫和科瑞德就已跨过了五六步的距离,怒颜相对,刀剑相向!泛着血色光芒的银色大剑势如破竹,黑色神机竟如同软泥一般被轻而易举地从中切开,高速的剑刃更是擦着科瑞德的脸颊而过。虽然科瑞德侧头避开了剑尖,但猛烈的劲风依旧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神机已断,科瑞德惊愕地停下动作。但枫可没兴趣理会这些所谓风度的规矩。一击得手之后,他立刻收住冲势,回手一剑拍在科瑞德的后脑。还未来得及思考的科瑞德就在感到一阵疼痛后陷入了昏厥状态,又一次跟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战斗结束了,无论是风斩还是扎克斯都全然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两个人虽然已经是敌非友,但对于这样的战果却是一般的吃惊!科瑞德输了,黑迪奥斯家的大天才竟然输给了一个被砍断了左臂了人类小孩!
风斩十分激动地推开扶住自己的阿莉娅,难以控制的身体犹如重锤一样砸在沙地上,但却无法平息她身躯的颤动。是的,最可怕的敌人之一就在自己面前,而且已经失去战斗能力了!几近疯狂的少女根本无法遏制住自己内心的冲动。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要沸腾一样!
‘杀,杀,杀!’
一个奸邪的声音在少女的脑海中怒吼着,心中的邪念终于冲破软弱无力的理智,操纵着少女的身体。黑色的眼瞳周围布满了血丝,名为风斩的‘人形兵器’抽出背后的银白色刀锯,如同发疯一般狂笑着,冲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科瑞德而去!
而就在风斩掠过枫身旁的时候,突兀出现的血色剑影将风斩连人带刀一齐斩飞,以名为‘恐惧’的冷水,将风斩的怒火瞬间浇灭!旋转着的银白色刀锯远远飞出,牢牢地钉入一块大石之中。石面上堆积的沙尘也因为过于剧烈的震动而纷纷滑落。
急促的心跳骤然停止,随后又逐渐恢复。这样一种仿佛经历过死亡的感觉令风斩突然间清醒过来。她很清楚,假如‘自由骑士’真的要动手,那么此时她就一定死不瞑目,同时科瑞德也不会就只是昏死过去这么简单。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完全冷静下来的风斩带着一丝哭腔问道。
“我不会坐视任何人死在我面前而不理,我不能违背和她的约定。”没有等候风斩的回应,枫就已转过身去看着仍是一脸微笑的扎克斯,同样用平淡的口吻问:“你也要来复仇吗?”
扎克斯轻松地耸了耸肩,捡起地上被砍成两段的黑色神机,再走到科瑞德身旁,将陷入昏迷的大哥扶起并扛在肩上。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扎克斯才对枫微笑着说:“复仇哪有看科瑞德哥吃败仗好玩呢?而且他也下过叫我不准插手的命令了。”
“那么,你们就这样离开格兰斯王国吗?”枫继续问。
“是啊,不然你邀请我们留下来喝茶吗?”开着毫无意义的玩笑,扎克斯搀扶着科瑞德一步步向圣图斯城走去。但刚走出几步,他就回过身来对枫说:“在黑迪奥斯家族,失败就意味着耻辱。就算是天才,他也已经被那个贱人羞辱过一次了,算上这次就有两次。”说完,他又转过身去,接着说:“我很感激你能够把科瑞德哥从高高在上的宝座上落下来。作为感谢,我就给你一个忠告吧:不要试图接近柯蓝蒂雅王国。因为这次的事件,大哥他在家族内的地位肯定一落千丈,所以他将会被剥夺离开柯蓝蒂雅王国的权力。所以如果你来到大哥的‘攻击范围以内’的话,以他的脾气,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的哟。啊,对了对了,本来科瑞德哥说好的要告诉你关于某个男人的事吧?原本这件事只是作为附带的报酬的,就当作是我给你的双重馈赠吧,我来告诉你!布莱德·耶利贝特,那个男人曾经在战场上死过一次,不过现在依然活在世界上,至于如此神奇的原因我就不知道了。”一边说着,扎克斯饶有兴趣地望着断了一只左臂的枫,说:“正好,和你拒绝格兰斯国王的册封相反,现在他的身份是格兰斯九剑士之一,人称‘死亡骑士的耶利贝特’。”稍微顿了顿,扎克斯接着说:“啊,对了。还有最后一句话:我对你很感兴趣,在我杀死你之前,请千万爱惜自己的生命哟。”说完这一长串的话语之后,扎克斯微微下蹲,而后用力起跳,化作一抹淡淡的黑色消失在远方。
被这个消息震慑住心魂的枫良久才夺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瞪圆了的黑色双瞳终于恢复以往的明澈。沉重叹息了一声的少年剑士正要起脚走路,却因为少了一只胳膊控制平衡而笔直地摔倒下去。感觉到脑袋传来的剧痛,枫的面部五官顿时缩在了一起。格外刺耳的痛叫声第三次从他的嘴里发出。
“为什么……不让我复仇?”软坐在边上的风斩低声地问着。
听到风斩的声音,枫也收起那张有趣的表情,翻了个身仰面朝天,略显哀伤地说:“复仇有什么好的?就算你杀光了所有的敌人,你想要保护的人也依然不会回来。与其沉浸于悲伤和复仇,倒不如诚心地向他们祷告,祝福他们获得幸福。”
“那我应该要怎么办才好?”风斩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眼中的泪水逐渐堆积起模糊视线的液体。“爸爸和妈妈都因为黑迪奥斯家族而死,我却又不能手刃仇人,那我生存的意义又在哪里!?爸爸妈妈的怨恨又要如何才能消除?”
“这种事,你自己去想……”枫深深吸了一口气,伸直了右臂,直指着蔚蓝色的天空说:“向前走,抬起头,居住着你父母的天空,不是一直都很蓝吗?别让你的父母看到你哭泣的脸庞。让父母看到你幸福快乐的生活吧,这不正是我们身为子女的责任吗!”
风斩的声音逐渐变得抽噎。泪水已经不受控制地向外涌出,顺着光洁如玉的面庞滑落而下,滴落在风斩的衣袖上。阿莉娅悄悄地走到风斩身边,小心地安慰着完全没有大姐姐模样的她。库斯娜仍旧像尊雕像一样笔直地站立在侧,默默地守护着自己的主人。
同时,在这个不知名小村外侧较远的地方,三个人正在准备离去。其方向是北偏东,正是格兰斯王都拉普多城的方向。
身穿红色舞裙的妖媚女人一边摆弄着自己的秀发,一边颇有调侃意味地看着身旁一名身负金色十字架的青年说:“你还真是好心肠呢!”
“你在说什么?”那个青年人以拒人千里之外的口气反问着。
“如果不是你在关键时候出手,那个穿盔甲的小妹妹可就要被杀掉了哟,‘冰冷十字架的岚路’,难道你喜欢小女孩么?”红裙女人妩媚地笑着。
“别会错意了,这是国王陛下的命令。”卡尔兹冷哼一声,并不打算多和这个女人做纠缠。抖了抖黑色披风上的灰尘,他就大步离去,将同是九剑士的梅林和人过中年,一身漆黑的耶利贝特丢在这里不管不顾。
“哼!”梅林怒哼一声,“得意什么?不就是国王陛下的单独任务么!”
“哦哟……”红裙女人身旁的中年人发出软绵绵的声音,“小利斯,我好热啊,帮帮我啊……”一边说着,这位大叔就伸手搭上了利斯·梅林的肩膀。
这突如其来的触感令利斯·梅林浑身一阵剧颤,仿佛全身上下都起了疹子一般难受。利斯赶忙挥手拍掉那只可恨的咸猪手,怒喝道:“别碰我!别用名字称呼我!”话音刚落,利斯就加快了几步,拉大了和耶利贝特的距离。
“哦哟……头好晕啊……中暑了好难受啊……”走在最后的黑色大叔摇晃着身体,有气无力地自问着。
半个月转眼过去,这一年的最末几光阴终于悄然降临小而破旧的朗姆村。
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步跨过朗姆村狭小的村门,稍微辩了辨方向,就向阿莉娅和库斯娜居住的小山丘走去。矗立在山丘顶上的木屋十分漂亮,干净而美观。但是这个人并没有在意这些,只是径自绕过木屋,走下山丘,一直向着他的目的地——坟地走去。
虽然是不请自来,但这个人并有试图抹去背后薄薄雪地上的脚印。靠近南方的朗姆村为何会下雪他不知道,地上的脚印是否应该抹去他也不知道,空洞的眼神只是凝望着不远处的那个墓碑,缓慢的脚步愈加沉重。
因为朗姆村附近一大块都是无主林地,所以村民们才开辟了这么个旷野来安置死去的亲人。小小的十字墓碑和其他各种造型的石碑整齐地列着方阵,因为碑与碑之间的距离相当大,因此前来祭拜亲人的人们才可以不用担心打搅到他人的沉眠。
身披黑色斗篷,头戴黑色汉堡帽,身负一柄暗红色大剑的中年男人默默地看着那个精致而娇小的碑,仿佛忘却了时间和肉体酸痛,久久站立在那里不摇不动。仿佛也想让自己化作一块碑,陪伴着地下的她长眠。
“你——”矗立了良久,黑发中年人身后传来一位老者的惊讶声。
“父亲……”中年人没有转身,甚至没有回头,仿佛早已知道那个老人会来到自己身后一样,一脸淡然地说出口中那个词。
“你回来了?布莱德……”老者平复了一下心中莫名的激动,走到十字碑前,俯身跪下,稍作礼仪之后开始着手拂去石碑上的尘渍。
“是,我回来了。”名为布莱德的中年人落寞地说。
“你还知道回来?”老人冷笑了一声,“你知不知道……”
不等长者说完,中年男人就打断说:“我知道。我知道她的遭遇,也见过他了。”
沉默了片刻的老人说:“既然这样,你还回来干什么?”
“祭拜一下自己的妻子,难道不行吗?还是说父亲你依然恨着我?”
“我已经不恨你。”老人哀叹着说,“既然她选择了嫁给你,并且毫无保留地相信你,甚至在人生的最后都依然思念着你,那么我还有什么资格恨你?”稍微顿了顿,他接着说:“有的时候,我真的都不知道到底你是我的亲生儿子,还是她是我的亲生女儿。”
“那……枫呢?为什么他会姓卡雷拉斯?”
老人哼了口气:“因为他还在恨你。”
“是嘛……”布莱德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失落,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事。随后,他的眼神掠过十字墓碑上写着的名字,随即问道:“既然他是卡雷拉斯,那为什么墓碑上的名字却是……”
“妮莎·耶利贝特,这是她的意志,就算是枫也绝不会扭曲。无论他如何恨你,他都知道他的母亲在心里爱着你。枫是个合格的儿子,而你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也同样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布莱德自嘲地笑了笑,寂寥的背影却令人心底发酸。
“为什么你会在今天过来?她的忌日可不是今天。”见布莱德不声不响,老村长耶利贝特一边忙碌着一边随口问道。
“理由很简单的。”布莱德说,“因为枫会在妮莎忌日的时候来扫墓,所以我就只能在她生日的时候来看她了。”
话音刚落,一阵寒风扫过这块墓地,冻得老村长急忙伸手裹紧了自己的破旧棉袄。带着点点雪花的冷气直接吹打在布莱德的脸颊上。本已结晶的水分在温暖的皮肤表面融化,像是谁的眼泪一样,缓缓流过布莱德饱经风霜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