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在今日上午八时左右,已经连续通宵两夜的卡特雷纳强拖着几乎失去平衡的身体从自己的房间中走出来。虽然气温还很凉,但这个中年大叔却只是身着单薄的衣物,肩搭一条被染得看不清原色的毛巾,同时还在不断地流汗。直到过了三四分钟,浑身的汗珠才在干冷的空气中逐渐蒸发。看着面前四对满是焦虑的眼眸,疲惫不堪的卡特雷纳又故意显露出愉悦的表情,深深吸了口气说:“放心吧,只剩安装机械臂而已,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听到父亲如此安定的口吻,罗丝吉娜两人都松了口气,随即又默契地跑开,去给父亲准备饮品及洗漱用具。只不过等到她们准备好一切之后,卡特雷纳大叔就已经软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同时阿莉娅也正抱着一床毯子走出房间。
晚饭过后没多久,杀猪般的惨叫声就从这三层的小木屋里炸出。如果不是罗斯科镇距离足够远,恐怕众多镇民就要拿着锅碗瓢盆前来兴师问罪了。反观家中,尽管罗丝吉娜已经出言相劝,但阿莉娅三人显然是不能很好的理解‘把耳朵堵上’这个动作的含义。虽然在这之后她们都已切身体会到人类尖叫声的刺耳程度,并且暗暗在心中发誓以后一定做好保护措施,但嗡嗡的耳鸣声依旧令三个女孩子难受地倒在沙发上打滚。而受噪声攻击影响最为严重的当然是猫人库斯娜了。
从卡特雷纳的工房出来之后,焕然一新的枫出现在五位少女面前——全新的左臂反射着客厅内并不算强烈的煤油灯光,银白色的基底上点缀着些许橙黄,刚强有力的造型令人为之一振,就算是枫都对自己的新手臂相当感兴趣。除此之外,枫脑门上多的两个包也算是此次‘维修’的附赠品,看来就算是戴着放音耳塞,卡特雷纳也没法完全抵挡住这高等级的‘声波炮’。
“怎么样?”枫的身后,卡特雷纳舒服地靠坐在藤椅上,一边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一边满脸自豪地问道:“这个机械臂,你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没?”
“什么都没有。”问题刚一听完,枫便假不思索地回复了一句。而枫的话音未落,一柄扳手就已正中少年的脑门,算是送给他的‘第三件赠品’。
“你这什么都不懂混蛋给我闭嘴!”卡特雷纳面露凶相地吼了一句,随后又迅速恢复到往常的面孔。这一惊一诈的好不吓人,所幸阿莉娅已经逐渐开始习惯这位大师傅了。至于库斯娜对此是毫不关心的,哪怕这间屋子里的人没有加害主人的可能,她也不会让自己松懈下来。
抿了一小口不知名的酒后,卡特雷纳十分得意地说:“你的手臂我已经重新设计过了,同时使用的也是参了碳素的轻便钢材,所以在质量方面应该会有十分明显的差别。”不给枫自行确认的时间,他又接着说:“这样的钢材虽然兼顾轻便和坚硬两种特性,却比普通的铁易碎。像你这样的笨蛋肯定喜欢跟人打架,然后你就一定会哭哭啼啼地再来烦我。”
“喂!”
“给我闭上嘴听着!”瞪了一眼枫,大叔继续说:“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特意用上了打造刀剑所用的特质钢铁。这么好的材料给你用,越来越觉得浪费!”虽然最后一句话被卡特雷纳特意压低了声音,但很不幸的是还是被其他人听到了。察觉到自己失态的中年人故意咳嗽一声,却不想刚好一口气没喘上来,假咳成了真咳,折腾了好一阵才理顺呼吸。“这个,虽然是没有开锋的剑钢,不能砍人,但是却能大大增强机械臂的承受能力。就算是再遇到那个家伙,他的刃尖也已经不可能摧毁你的手臂了。不过相对的,这只手臂就变得比以前的那只更难控制了,尤其是冷热差距过大的时候,这一点你还是注意吧。”
“我知道了。”枫一边满不在乎地回应着,一边就结果风斩递过来的棕色斗篷,哗啦一下赶紧披上,免得被自己的手臂冻伤。
完成了此番出游沙珐王国的最大目的,风斩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和身份清白的他们不同,风斩很清楚自己背后深藏的危险影子。尽管将科瑞德打伤的元凶是枫没错,但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她的缘故。‘就在这里分手吧。’这句话不止一次出现在风斩的脑海中。但随着这句话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少女心中的纠结也与日俱增。对于是去是留的问题,她拿不定主意,同时也不敢向枫提问,因为她对枫会说的话了如指掌。就算风斩一个劲儿地思考这个人生难题,时间也不会停下它的脚步,一晃眼就到了罗丝吉娜启程归团的日子。
在新年到来的第八天,像罗斯科镇那样的小地方都已经拆除了代表节日的五彩装饰,将平日里的朴素毫无保留地反馈出来。而在位于沙珐王国正中心位置的桑德城内,彩旗挂帘等物却仍在街道两旁点缀着景色。同时城内的游客居民们依然欢欣鼓舞,似乎想将新年的期限延长至三百六十五天。这并不是今年才有特殊景象,而是因为桑德城的特殊地理位置。
顾名思义,沙珐王国的正中心也是沙漠的正中心。这里鲜有降水,常年干旱,任何作物均无法正常生长。就算是仙人掌等沙漠植被也会特意绕开这几乎完全无水的区域。只因是沙珐王国内贸易商路的中枢点,才让一座足以媲美其他国家商贸大城的桑德城出现在这本该寸草不生的地方。如果将沙珐王国的各大商路比作蜘蛛的足肢,那么桑德城便是这大到没谱的蜘蛛的头胸,这可是连王都萨克斯城都享受不到的待遇。
桑德城一年到头都如同过节般热闹,商业枢纽是最大的原因,大概占据了超过六成的比重。第二个原因则是桑德城是名副其实的佣兵之城,其比重为三成。和格兰斯王国相似,虽然剑士行会和魔法行会的总会都设在了王都,但真正令沙珐王国佣兵行业得以发展壮大的地方却在沙漠的中心!
除了正规的佣兵行会外,盘踞在桑德城的大都是些组织相当庞大的私人佣兵团。先不论各大团长都有多好的身手,单单是二线或三线的小杂兵都是拥有多年佣兵经验的老手。就资历而言,就算是鼎鼎大名的剑豪法师都未必能被这里的人看上眼,更不用说如今已是臭名远扬的枫的。对于佣兵来说,实力和名声是最为重要的——没有实力意味着随时可能战死,而没有名声则意味着随时可能饿死。为了这两个所谓的‘佣兵标准’,血气方刚的野兽们时常会发生火拼冲突。因此就算将桑德城称呼为‘黑帮城’都丝毫不为过。
由于建国时期英勇参战的勇士们相继老死,继承先辈爵位的子代孙代又多是贪生怕死之辈,故桑德城只驻扎有一支训练有素的强力军队,而没有任何一个贵族愿意来管理这座大城。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最后沙珐王国王室只得颁布一条无可奈何的法令——桑德城由十位最有权势的团长共同治理,桑德城的贸易六成所得必须上缴。
王室最初的构想是让那些不知好歹的佣兵团为了虚名而相互厮杀,待到大家战力锐减的时候再举兵杀入,从而夺回桑德城的统治权。然而事实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桑德城的各大佣兵团在接到王室发来的命令后只沉默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有十位德高望重的团长走马上任。对此王室颇为恼火,却碍于面子闭口不言。而十位团长则完全采取放权策略,虽然制定了不少像模像样的规章条令,但只要在‘法令’允许的范围内便任由商人佣兵去闹。三年之后,处在‘无政府状态’的桑德城一举成为全大陆最有名的大城之一,在以商贸和佣兵行业闻名的同时,其超乎想象的良好治安也吸引了大批旅人在此定居。
十位就任城主的团长则被城内的人们称呼为‘十元老’。尽管不明当初这个名词出现的含义,如今这三个字已经完全代表了桑德城的法律和规则,违抗者必杀。正因为有‘十元老’的震慑力量,才使得城内的不安分力量得到压制,同时越来越多的新手佣兵团体及个人也碍于整体的气氛而不敢胡作非为。这使得桑德城进入了良性循环。
当天正午时分,又有几支冒险队穿过茫茫沙海,来到这座佣兵之城。同时跟在这拨人群背后的还有一支七人小队。由于驻扎此处的军队是专门为了防止‘十元老’犯上作乱而设的特别武装,这使得他们不会像其他守城兵一样压榨往来人的血汗钱,因此桑德城的城墙形同虚设,任何人都可以随便进入。撇开一般民众不谈,由于少数的机敏分子会在实施犯罪的同时被‘十元老’的手下当场处死,故而虽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仍然是血雨腥风。
那支均由年轻人组成的七人小队在入城后便舍弃大部队,由一个二十来岁的黑发年轻人带领,轻车熟路地穿行过一条又一条大街小巷。从入城起开始计算,大约快步走了将近半小时,他们才停止在一栋不太显眼的老旧楼房前。和罗斯科镇的石堆不一样,这里的建筑全部都是其他国家能够见到的样式,而仿制格兰斯王国五层木屋的楼阁最为常见。现在七个年轻人眼前的楼房虽为石砌,却和五层木房极为相似,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房舍的色调和给人一股空旷的感觉。
跟随在黑发青年的身后,剩余六人毫无惬意地踏入这仿佛是房坯的大框架。虽然空有支柱的建筑物内看不到任何人影,但他们都很清楚有不少人在暗处注视着自己,而且就躲在数十根石柱的背后。
暗处的人知道来人有些本事,而众目睽睽之下的七人也知道对方不是省油的灯。双方相互明白对方的基本实力,却又默契地选择保持沉默,以至于气氛在一瞬间下降到了冰点。七个人的脚步声在这毛坯房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他们是不可饶恕的侵略者,破坏了原本的无声环境。
就在这队人马即将踏上楼梯的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从其中一根石柱后转出身,冲着走在最前的黑发青年冷声问道:“给我等一下,安格斯,你是什么意思!”
听到对方叫住自己,身材修长的黑发青年转过头去回应说:“什么什么意思?新年后不是要归团的么?我只不过是带领自己的小队成员去向总长汇报而已。同样是队长,难道你还能约束我不成?”
虽然同样是队长级别,但是安格斯在体格上和对方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单单是那堪比安格斯脑袋大小的肩膀肌肉块就足以说明一切问题。然而安格斯却并不怕他,仿佛那身形如铁块的肌肉只是摆设一般。
被年纪轻轻的臭小子摆了一道,大个子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在不怀好意地瞥了他身后几个人后,阴森地笑了笑,然后才说:“你,吉娜和罗丝当然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你们身后的那四个可是陌生面孔,穿棕色斗篷的小鬼先不说,其他三个都是娘们吧!难道你又想向团长推荐,让她们加入你的队伍么?有女人也分弟兄们几个,大家说是不是啊?”
野蛮的呼声此起彼伏。得到了同伴们的相助,那个大个子更是志高气昂。轻蔑地看着安格斯,大个子豪迈地舞开双臂,大笑说:“团长可是规定过成员间不能相互仇视厮杀的,所以你小子别坏了大家的兴致。虽然你从学校里面学来的剑技很厉害,但真要论打斗,别说是队长级,就算是我的手下都有好几个能轻松扭下你的脑袋!”
听到这种放肆的言论,安格斯岂能不怒?但他却不可能像他们一样用野蛮的决斗来定论是非,因为眼前的这个家伙说的没错,他能提拔为队长并非依靠实力,而是运气。所以如果说安格斯面对枫时感受到的是无力的话,那么现在他就被屈辱包围着。源于同伴的轻视永远比来自敌人的打骂更能让人饱尝屈辱的滋味,即便说安格斯总是不屑与这帮只动动刀杀人的低俗佣兵为伍。
虽然胸中的怒火难以散发,但安格斯总算还是没有在客人面前丢脸,低沉着嗓音向大个子以及他身后的全部人说:“你还是放尊重点吧。他们是团长的客人,只不过是恰好和我的小队同行罢了。要是因为你的缘故导致团长和他们推迟了见面时间,戈拉,你又有几个脑袋让团长扭下来?”
果然一听到团长这个词,名为戈拉的魁梧男人瞬间一愣,他身后的众人也在同一时间收住声线。诺大的房屋内竟然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宁静,而且这回连入侵者的脚步声都消失不见了。
“知道了就给我让开!”丢下这句故作冰冷的话,心情澎湃的安格斯继续向着通往二层的阶梯走去。头一次在语言上胜过只懂喊打喊杀的戈拉,这让安格斯兴奋不已。但转念一想这居然又是托了‘自由骑士’的福,激动的情绪便在眨眼间冷却。
短暂的神情变化并没能引起戈拉和其他职业佣兵们的注意,足可见那个不知名的团长在他们心中的分量。无论如何,安格斯都已平安无事地带着‘团长的客人’走上石块建筑的第二层。
和隐藏了两百余杂兵的第一层不同,呆在第二层的都是厉害的家伙,级别最低的人也是‘总长’。所谓总长,除了拥有管理数名队长的权限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们所身怀的本领。以大壮汉戈拉为例,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在佣兵界尤为常见,特别是在一堆剑士中。而每一个总长不仅要拥相对聪慧的大脑,以暴制暴的战斗力更是不可缺少,否则是难以让那群野蛮人乖乖听话的。
正因为有如此不成文的规定,才使得‘洛克森’佣兵团内拥有‘总长’以上头衔的少数精英能够得到下面人的一致认可。否则三天两头就有人起来造反,就算团长声名远扬,威震四海,也必定难以阻止佣兵团的瓦解。
见到安格斯有些紧张地踏上第二层的地面,坐在靠近楼梯口的一位男子不慌不忙地起身,向安格斯招了招手叫道:“安格斯,你有什么事么?”
心中的不安被这熟悉的声音驱散,安格斯急忙毕恭毕敬地向这位长相十分平庸的总长说:“我……安格斯和罗丝·弗兰以及吉娜·弗兰现在归团……另外两名队员尚未看到……我……那个……约克·拉鲁先生……”
听到这个年轻人说话结结巴巴,轻松的笑声顿时从四面八方袭来,就连约克都不禁莞尔。充满善意的声音就像是长者对后辈的关怀一样,非但没有让安格斯感到进退两难的窘迫,更是帮他完全驱散心中的紧张。
这里真好,和楼下的脏乱世界截然不同!如此思考的安格斯也在嘴上泛起一丝不好意思的微笑。
“回来了就好,今年是你当上队长的第二年,同时也是罗丝和吉娜加入我们‘洛克森’佣兵团的第一个新年。只要好好努力,你们也能成为小有名气的佣兵的!”约克点头说着,坚定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安格斯和双胞胎姐妹,只可惜他们没敢抬起头来看。倒是他们身后的四个陌生人和约克对视了好一阵,最后才收回目光,到处打量这更为空旷的第二层。
“是!”得到总长的鼓励,安格斯的心别提有多兴奋了。就这一声响亮而间断的回答他都嫌自己反应太慢了。
“然后,跟在你们后面的又是谁呢?他们不是我们佣兵团的人吧,是你推荐来要加入的新人吗?”随着约克的声音落下,刚才还其乐融融的氛围骤然降温,数十张笑脸在同一时间变得严肃而谨慎。
这是‘洛克森’佣兵团的待‘客’之道。如果对方有意入团,那就先送上一副臭脸,来个下马威。确立威信的同时也能够测试新人的气量和底子,一石二鸟。当初安格斯和罗丝吉娜他们入团的时候可是被这气势吓了一跳,但总算是没有干出堪比尿裤子这样的糗事,最终得以入团。
显然这四位‘新人’中有三位相当镇定,对冰冷的视线毫无反应。不仅如此,他们还能够做到一一回视,将三十余人全部瞪了一遍……好奇之余,‘洛克森’的前辈们都在心微微一愣。撇开那个暗自发抖的金发小姑娘不说,剩下的三个人都不正常。虽然视线往来中并无任何杀意,但是那股对血腥已经麻痹的神情还是毫无保留地传达了出来。同时更令诸位前辈心惊胆寒的是,在这四个人中,身上血腥味最重竟然是个子最小的女孩!
当事人眉来眼去好一阵,作为领队的安格斯却是毫无反应,因为他是正常人。只因总长发话,他便慎重地说:“不是的。”话音一落,来自前辈们的冰冷视线顿时消失,而这一点安格斯、罗丝和吉娜自然是不知道的。紧接着自己的话,安格斯又说:“他们是来找团长的,因为他们跟罗丝吉娜比较熟,所以我才带来的。”说完这句话,安格斯在心中得意地说:“我可是看在罗丝吉娜的面子上才带你过来的,就算你是‘自由骑士’你也别太嚣张!”然而这句话的背面意思只有安格斯自己才知道,‘伟大的自由骑士’对此根本毫无兴趣,这从他那几近无神的慵懒眼神就能看出。
“你们是来找团长的?你们是什么人?”约克皱了皱眉,将目光锁定在那个身披斗篷,身背银白色大剑的少年身上。“作为基本的礼节,你们也该揭下帽子,让我们看个清楚吧。”
“我知道了。”这么回应的少年伸出带着白色手套的左手轻松地拍开斗篷的头套,跟着他的动作,剩下三名少女也纷纷将帽子拿下。最前面的少年满脸脏乱,黑发邋遢,让人恨不得一脚踢下楼去;紧跟在后面的金发少女头顶着白色的蝴蝶结,虽然和她的装束十分不配,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紫红色头发的小女孩一脸紧绷,丝毫没有同龄人所该有的好奇心;站在最后的黑发少女无论是气质还是样貌都算是极为出众,以‘少女’相称颇为不称,以‘女人’相称又十分不敬。这微妙的年龄令不少男同胞们思春若渴,却又不敢表现地太过明显,以防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初印象。
而在她们露出庐山真面目的时候,二层内所有人都不禁一愣——这安格斯也太能看人了,居然又带了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孩进来!身居‘总长’之位的未必就都是大老爷们,其他佣兵团暂且不说,‘洛克森’佣兵团内的男女比例还是控制得相当好的。虽然有将近一半的女性,但这丝毫不能影响此时此刻的莫名安静。
只是略微一愣,约克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一方面让客人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另一方面则是提醒同伴别再丢脸了。“初次见面,我是约克·拉鲁,‘洛克森’佣兵团的总长之一。”
“哦。”黑发少年无聊地答应了一声,随口道:“我是枫·卡雷拉斯,就这样。”
约克笑着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你就是‘自由骑士’吧。”这四个字刚一出口,二层内的其他人又是一愣,随后都开始小声地谈论起来。如此整齐一致的动作令人难免怀疑他们是不是都事先排演过。
“嗯。”枫百无聊赖地回应着。看着那兴致索然的面孔,真是不知道该赞他古井无波好,还是该直接赏他一拳,舒畅一下烦闷的心情好。
“既然是‘自由骑士’,那我也把话挑明了吧。”约克长叹一口气说:“团长不在这里,她被格兰斯国王召见了。”
“这样啊,我知道了。”枫一边说着,一边就已转过身,随便挥了挥手说:“那就打扰了,再见了。”
眼看着三个女孩子都跟着枫逐步下楼,安格斯心中焦急不已。要他来说,当然是把‘自由骑士’踢得远远的,然后将这几个女孩子都收入自己的麾下。如何操作姑且不谈,至少此等美事若要成真,那他安格斯必然就是幸福至极!只可惜事与愿违,虽然不知道这个该死的自由骑士到底什么地方对女孩子有吸引力,但事实摆在眼前,就算安格斯死不认帐,现实也不会改变。
要怎么办?对了,求总长!让总长帮忙!这样的念头刚一从安格斯的脑子里冒出来,约克便已从背后叫住了他。“安格斯!”
安格斯急忙转身,看到的却是一张满是遗憾的面孔。“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不过我劝你还是放弃吧。”说完,约克便让罗丝吉娜先行离开,而后才继续对这个不懂事的安格斯说:“你想让那三个女孩加入你的小队,是不是?”
这是不可置疑的提问。虽然安格斯不明白为什么约克总长会知道这件事,但他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示意总长猜得没错。
“然后,你是不是对我知道你的想法感到奇怪?”
安格斯又点了点头。
“这叫做经验。”约克略有所思地说了这么一句倚老卖老的话。“你今年也就二十出头,而我已经三十六岁了。在这一层里,我还算是比较年轻的一个。从我们的角度来看,你和那个‘自由骑士’一样是个孩子,而且他还比你更加成熟。”
听到这里,安格斯顿时不乐意了,不经大脑思考便蹦出一句“为什么?”
“再说些虚言,你也未必能明白,这样吧,我来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略微一顿,约克继续说:“依据最简单的实力划分,‘自由骑士的卡雷拉斯’和我们的团长‘光速剑的伊丽莎白’是对等的!那个金发的小姑娘估计连见习资格都没有,而紫红色头发的小女孩和黑头发的少女我说也不清楚。虽然我不知道她们两人的底细,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假如她们会加入我们‘洛克森’,那也一定会是‘总长’以上的级别!这样说,你应该就能明白了吧?”
约克的话音落下好一阵,第二层内都十分安静,除了安格斯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外就再没有第二个声源。不知过了多久,安格斯才有些木然地反问一句:“那……约克总长,假如你和‘自由骑士’对打,谁会胜?”
“这个么……”约克沉思了好一阵,才有些不确定地说:“可能我会在三招以内败北。虽然说是这么说,但也要真正比过才知道。”
“他有这么厉害?”约克总长的实力安格斯是很清楚的,对付戈拉那样的大块头都能大气不喘地放倒。然而如此厉害的总长却对‘自由骑士’畏惧三分,并且还是以自己的失败作为先决条件。这对安格斯而言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一件事!
“安格斯,你也下去吧,以后别再看到女人就胡思乱想了。假如那个‘自由骑士’是和戈拉一样性格的人怎么办?恐怕你的脖子早就被扭断了。”丢下这句话,约克便悄然退到柱子背后,舒服地坐下来休息。至于安格斯则在愣神好久之后才有些失魂落魄地下了楼。
就在这时,约克边上一名衣着暴露的女性放肆地用胳膊捅了捅约克的肩膀,而后亲昵地靠拢上来,整个人几乎都软到在约克的身上,用着勾人心魂的语调问:“你怎么就知道那个‘自由骑士’小鬼能在三招内干掉你?”
对于女人倒贴的‘好事’,约克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一遍伸手推开她,一遍不厌其烦地说:“我已经有妻子了。”
“人家想知道嘛!”伴随着有些浓烈的香水味,能够强烈刺激男性生理欲望的勾魂美音再度传进约克的耳中。
“八年前,在格兰斯王国杜松尔特城的见习剑士资格战中,我被他打败了,单凭气势就把我吓软脚了。”约克自嘲地笑了笑:“当年不过十岁的小鬼如今已经成为不亚于团长的强大剑士,恐怕说三招败北都算是我自夸了。”
“不过,我可是听到了关于这个‘自由骑士’的负面消息了哟。说他出手打伤自己的雇主,而且还不是初犯。这件事在外面传得很远,就算是安格斯他们也该知道了吧。”
“说的是啊。”约克耸了耸肩,“当佣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然他在其他人眼中是我们佣兵的败类,但我依然相信他。如果他生性嗜杀,恐怕八年前我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嚯嚯?”那个女人似笑非笑地看着约克,却没把下面的话说完,最后伸手摸了摸约克的头,笑道:“约克小朋友真可爱啊。”
“前辈……请住手吧……求你了……”
身为团长大人的贵宾,枫四人自然是得到了相当的礼待——人人闻风丧胆,退避三舍,就连戈拉这样吓人的主也不敢喘大气。和罗丝吉娜道别之后,他们便安然自若地离开了这个不知为何停止建设的毛胚房。除了阿莉娅强忍着没吱声之外,剩下三个人的神情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似乎来见‘洛克森’团长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一样。
新年刚到,冬季尚未过去。因此趁着气温尚未降到零点,枫一行购置口粮饮水后立马随着商队匆匆上路,踏上返回格兰斯王国的路程。此次远访沙珐王国就是为了修复枫的机械臂,虽然脑袋上多了好几个红包,但枫总算不用再当‘残疾人’,也算是可喜可贺。
在第二天的夜里,也就是商队安营入梦的时候,在不足五百米远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七个略显消瘦的身影。他们身披黑色斗篷,和夜幕融为一体,因此就算被谁听到了脚步声,也会因为这层保护色而不被人发现。
这七个不明身份的黑衣人一直匍匐在沙丘的另一侧,时不时抬起头,借助营地内少数的火把观察着这支规模相当庞大的商队。四十二顶大帐篷,二十七顶小帐篷,超过两百匹骆驼以及将近一百辆驼车。见到这么肥壮的‘羔羊’,七人的心中都很激动。只不过那三十个来回走动的护卫佣兵对他们来说是颇为碍眼的家伙。碍于包括时间在内的各种不利条件,七个黑衣人只得默默地趴在那里,等待着最佳时机的出现。
已经过了凌晨两点钟,那些负责守卫的佣兵们也开始逐渐表现出疲惫的样子,不是打打哈欠就是伸伸懒腰。但这还不是进攻的最好机会。为首的一名黑衣人伸手入怀,取出一块造型古朴的精致怀表。这显然是哪家贵族才会用的高级商品,但却不知为何出现在这个黑衣人手中。
看了一眼指针指示的时间,黑衣头领侧过头去问同伴:“两点十七分,阿莉丝,他们什么时候换班?”黑衣人的声音虽然有些低沉,却十分清脆,将女孩的性别毫无遮掩地反馈出来。
“还有三分钟。”同样是女孩的阿莉丝认真地回应道。
“我知道了。”领队点了点头,而后迅速下达命令:“阿莉丝,你从天上进行观察,寻找出他们的货物所在;缇安、艾斯和塞恩跟随阿莉丝的指示做好突击准备;莉莉安、小梅,你们和我一起去吸引他们的注意。明白了么?”
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虽然说是命令,但每次的分工基本一样,因此就算没有领队的特别强调,他们也只会做自己负责的事。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帮助同伴的心意,而是他们的对手比他们强大太多,如果三心二意,恐怕刚开始下手的时候就灭团了。正因为有他们对领队命令的绝对遵守,才让这支七人小队存活到现在。不过这一点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而被他们欺负过的‘羔羊’对他们的存在无不表示深恶痛绝。
三分钟的时间很快过去,就在秒针指向‘十二’的那一刹,七个黑衣人同时翻身而起,凭借夜幕的遮掩猛冲向商队的营地!名为阿莉丝的少女刚跑出两步,便收住脚纵身一跃,歪扭了两下凭空飞起,以十分迅捷的速度飘到了营地的正上方。而身为领队的少女则在急速奔跑的同时将一枚并不太大的火球凝聚在右手掌心之中!
拳头大的火球是否起眼,取决于背景颜色。在一片漆黑之中突然亮起了一丝火光,就算是傻瓜都能注意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向自己冲来!然而由于佣兵们正在换班,出来的人还未打起精神,回去的人已经疲惫不堪,因此对于不远处那颗突兀出现的火光并没有作出任何有意义的反应。
时间不等人。护卫佣兵们傻傻愣愣,不代表对方也一样松懒散漫。数十米的距离对于拼命狂奔的少女来说不过几秒钟,不过这区区数秒却足以成为这群佣兵的死穴。等到他们的大脑处理好这变故之后,对方已然将手中的火球射出。
突然一抹白色突兀出现在火球前方,以闪电般的速度浮现出一个十分简单却没人能认得出的魔法阵图案。小小的火球猛地撞上泛着白光的法阵,而后就像是被吸收了一样完全失去了踪影!
目瞪口呆的佣兵们完全慌了神,几名魔法师更是冷汗直冒。每一种魔法阵都有固定的样式,只有在看清楚对方魔法阵的构图,充分理解对方下一步要做的打算,才好让自己人做好相应的对应措施。而刚才那张法阵从出现到消失不过就是眨眼的间隔,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人体肉眼根本无法分辨任何图形。无论是没看清还是看不懂那张魔法阵,此时佣兵团内的魔法师们都很清楚一件事:不明白对方发动的魔法,无法做出有效的回应举动,虽然不明白这场战斗何时展开,但现在他们已经被夺走了主动权!
随着时间的延续,越来越多的佣兵从帐篷内冲出来,但一看到对方就只有两个小孩子,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就在恐惧和疑惑两种情绪相互杂糅的时候,本该是漆黑的天空泛起一片红晕。有眼尖的佣兵看出那片越来越明显的红色正是数不胜数的火球,顿时惊呼一声。这不合时宜的声音瞬间带起佣兵群中的惬意。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人跳,百人叫,整个营地几乎就在眨眼间乱作一团。人类的吼叫声,骆驼的哀鸣声,瓷器的碎裂声,金币的散落声,种种噪音不绝于耳,吵得睡梦中的人也纷纷跳起来咒骂……
就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漫天火球犹如雨点般砸落商队营地。虽说每颗火球都只有拳头大小,但那毕竟是货真价实的火焰,落在干草帐篷上一触即燃。火苗窜得老高,骆驼顿时受了惊吓,纷纷挣脱缰绳,在营地内外横冲直撞,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就在帐篷外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个身披厚实皮甲的魁梧男人愤然拉开帐篷,一脚踏灭身旁烧着了的皮革,大吼一声:“别吵啦!”
慌乱的人们被这一声震天吼吓了一跳,急忙止住身形,看向那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大块头。
看着大家都已镇定,这个人才继续喊:“慌什么?敌人来袭,你们就是这副德行?别丢人了!”
在这个壮汉说完之后,才有一个身着华贵衣服的人拉开帐篷门帘,不慌不忙地说:“吵什么啊?这点火快点灭了,然后清点一下损失了什么东西。如果真遇到了大批的沙漠盗贼,那我们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就该谢天谢地了。”说完这些,他就一边摇着头,一边低声说了一句“碰到这点事就慌称这样,这佣兵团太差劲了。”随后转身进了自己的帐篷。而那名魁梧壮汉则在大声将自家主人的话重复一遍后跟着进了这营地中最大的帐篷。
既然有人出来安定人心,其他人也就必然遵从那个人的意思,一边扑灭小小的火苗,一边跑到营地外去带回乱跑的骆驼,一边清点商队的货物。那漫天的火雨看似壮观,却并没有给这个营地带来多少伤害。冷静下来再去观察周围的情况,就能够很清楚地发现骆驼骚动所造成的损失远远超过那个莫名魔法。
就在大家伙认真干活的时候,一顶帐篷里传来一个尖锐的叫声:“啊!!我的货物啊!我的货物没啦!!”几乎是同时,营地的另外三四顶帐篷中也传来类似的悲吼声。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民众情绪又一次被提到了临界点。随着时间的流失,越来越多的商人发觉自己丢了商品。最后,那名壮汉迫不得已,又一次出面叫这些丢了东西的商人闭嘴,然后带领他们进入自家主人的帐篷。
这一夜的嘈杂一直延续到第二天清晨,心痛的商人们躺在帐篷里辗转反侧,就是难以入眠。而某顶帐篷内却有一个黑发少年一觉睡到天大亮,哪怕其他三名少女都被吵醒,他也依然做着自己的美梦。
与此同时,在营帐外不远的沙丘上,黑衣人正赶着两匹顺便抢来的骆驼帮他们驼运今夜的收获。领队回头看着劣质板车上堆满的大包小包,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抬起头仰望逐渐透出月光的夜空,少女猩红色的左眼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愤恨。反观剩余六名年纪不大的孩子,他们各个都已累坏,正舒服地躺在强来的财宝上甜美地睡着。
“好好睡吧。”独自骑在骆驼上的她轻轻地说着,似乎是害怕自己声音大了,吵到同伴们的休息。“我们都还太弱了……总有一天,我们要成为真正的复仇者。在那之前,就让我们来收取这些不义之财吧!”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少女用力捏了捏有些瘦小的拳头。
感觉到座下的骆驼步伐逐渐减慢,领队熟练地踢了一脚骆驼的腰腹,催促这畜生继续赶路。眼看天边的地平线翻起鱼肚白,少女有些难受地揉了揉双眼。当看到不远处的古建筑群遗迹的时候,她又赶紧振奋精神,催促着两匹骆驼向着‘家’的方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