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和黑夜已经过去了两个轮回,德拉姆镇的众人都沉眠在自己的梦境中。原本德拉姆镇拥有足够的房间容纳前来的客人,只可惜为了填补调兵离去的空档,有太多的佣兵挤了进来,再加上不可能开放兵营供他们休息,因此没地可住的人们只得穷酸地堆挤在楼房墙角,活像因为饥荒而四处逃难的灾民。不过好在这些佣兵都是野惯了的人,就算战斗力无法和‘九剑士’相提并论,最起码的野外生存能力肯定还是有的。
不过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周围的佣兵数量过多,过于安心的氛围使得每个人都睡得很死,或许他们都认为在有危险的时候其他人会先行喊叫出声。就算再庞大的佣兵团也需要分派人手值夜班,像他们这样的作为简直就是有辱‘佣兵’这一职业。同时更叫人无奈的是,经常把‘职业道德’这样的词汇挂在嘴边的又恰巧是他们自己。如此散漫无疑是这帮莽夫的死穴,但幸运的是他们的‘客人’不是坏人,或者说来者没有取他们性命的意思。
经过整整两天的长途跋涉,一行三人总算是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或许是因为即将要刮台风的缘故吧,从第二天黄昏开始,脑袋上就一直是乌云盘绕,叫人没法用好心情来面对。来人的装束很是平凡:一个身负银色大剑,身披棕色斗篷的懒散少年开道;一名头顶着十分相衬的白色蝴蝶结,身着嫩绿色连衣裙的金发少女紧随其后;最后再由一位套着银白色铠甲,单手拖着一柄两米长重剑的娇小女孩断后。以佣兵的身份去看待,就会觉得这支队伍非常平庸,大抵也就是经常埋没在人群里,奋力想要讨些功绩的年轻孩子们。除了女孩们的脸蛋外,真的难以想象到他们能在佣兵群里体现出什么过人的地方。
但是这些疑问都不会穿进他们的耳朵里,因为大家都跟难民一样靠在挡风的墙角下熟睡着。以至于等他们三个慢悠悠地走进镇内旅店后,才有一个警觉性稍微高些的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扫视一下周围,重新闭上继续睡觉。
才刚一进店,门口的铃铛就通知老板有客,不过因为还是清晨,所以大厅里无人看守。过了好一会儿,店老板才穿着睡袍摇摇晃晃地走出自己的房间。
“抱歉,我们要住店,两间房。”在瞧见老板的第一眼,枫就立刻说出这句话,好像是怕说晚了没地儿住。
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老板才一边揉着睡眼,一边有气无力地回应道:“对不住了,这里全部住满了,我估计剩下几家店也都满了。你们来太晚了。”
“不会吧!”阿莉娅立刻惊呼出声。虽然她在话音刚脱口的一刹那就压低声线,但急促的尖叫还是刺激到了店老板的鼓膜,迫使他驱散了一些睡意。
“吵什么!”老板有些不满地抱怨了一句,“你们没看到外面那么多人都睡墙角吗?如果有房间还轮得到你们吗?你们不也是佣兵吗?随便对付一下吧。”说着,他还无力地作出了不太好看的驱赶手势。
“真的只能睡野外了吗?这个镇似乎不小啊。”扭头看向旅店门外的枫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
听到这句话的老板冷笑一声,看着枫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不懂世事的小孩子一样。可就在他想要嘲笑的时候,一个机灵突然传遍全身。完全清醒过来的店老板立刻扫视站在旅店内的三名来客,随后又忽然眯起眼睛,装作半睡半醒的样子说:“要床铺也不是没有,只是那些躺地上的人没本事而已。如果你觉得自己够厉害,可以到这个镇的酒馆去碰碰运气。如果里面刚好有人愿意给你们提供床位的话。”
“酒馆?在哪里?”枫问。
“不远,”他说,“出门后左拐,顺着路一直走,你就能看到很明显的酒馆标志。算是对你们的赔偿,我就顺带提供一条建议:千万别让惹酒馆里的人生气。虽然在里面呆着的大都是去喝酒的饭桶佣兵,但万一被你们惹到了房主,恐怕你们就真的只能睡外头了。”
“这样啊,谢了。”很随意地挥了挥手后,枫抬着笨重的脚步走出了旅店。紧接着,阿莉娅和永远走在最后的库斯娜也跟了出去。
等到完全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以后,旅店老板才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走回自己的房间。边走还边想:这小子就是‘自由骑士’?虽然外貌和描述的差不多,但也差太远了吧。不会是……那群混蛋又喝酒了吧!
如果不算上军队用地的话,德拉姆镇的规模并不算大。两条三辆马车宽的主街交汇的十字路口就算是这个小镇的中心,而且旅店老板提到的酒馆就在这相对繁荣的区域内——枫他们的斜对面。
在画着大酒杯的木牌底下的是两扇不及人高的自由门,门扉的顶端没有和门框相接,底部同样也够不着门槛。或许是因为这样的设计便于那些喝醉了的酒鬼进出,也许这只是一项个人爱好。这里给人一种狂野而古朴的感觉,无论是招牌还是风格都明确表示此处是大人限定的公共场所,老幼免进。但是枫却直接无视这条被写入王法的规矩,不带一丝含糊地推开了被擦拭干净的木门。
大门的背后就是酒馆的大厅,因为有着类似于舞池的错层结构而显出些许的气派。此刻的酒馆十分冷清,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没有几个会会在清晨的时候还兴致勃勃地坐在这里喝酒;就算是熬夜,想必撑到了此时也已经是头脑打转了。不过既然枫能够如此轻松地推门而入,就说明这家店并未打烊,亦或是已经开门了。
果然,就在枫扫视店内情况的时候,一句沉着的“欢迎光临”就从酒馆内最深处传了过来。枫遁声望去,只见一个大约四十出头的中年男性正笔直地站在人腰高的吧台后面,抬起头看向自己。因为店面的错层结构,因此当酒馆老板看向店门口的时候必然是仰视,这无疑会给客人一个好的印象。
“哦呀……”似乎是觉得面前的客人身高有些矮了,酒馆老板轻呼了一声。但随后他就立刻注意到自己的失礼,连忙道歉道:“实在是抱歉,今天起的有些早,眼睛有些化。不知道三位想来点什么?如果需要小菜的话,还希望你们能够等待片刻,厨师还没起床呢。”
“啊,不劳烦了。”顺口说了一句后,枫就缓步走向吧台。而听到了枫的声音,酒馆老板诺德也就明白自己并没有看花眼——他真的是一个孩子。
等枫走到自己的面前,诺德才微笑着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看了一眼身穿老土衬衣、还在领口打了个黑色蝴蝶结的诺德,枫毫不客气地问:“你好,我是来这里接受任务的佣兵,旅店老板告诉我说在你这里可以找到住所,是这样吗?”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说着这句话的诺德饶有深意地看了枫和他身后的两个女孩子一眼,仍旧是面带微笑地说:“他说的没错,我手上的确是有房间。不过这房间已经是预订出去了的,而现在我就在等住的人。”
偷偷扭过头去咂了一下嘴的枫说:“那和你没有房间有什么区别……”
诺德笑着说:“这就不对了,因为我在等的人是‘自由骑士’,也就是你。实不相瞒,我就是特意在这里等待你的人。恭喜你,成功在四天之内赶到了。这样一来,你就可以继续参加试炼了。具体的内容我会派人通知,还请‘自由骑士’以及两位在房间内稍做休息。”
诺德的话音未落,他就伸手轻轻拍下了安置在吧台上的铃铛,不一会儿就从里面走出一个眼神空洞的少年。和三天前一样,他穿着十分不起眼的灰色外套,脚步声似有似无,形同鬼魅。诺德简单地招呼了一下,这个样子奇怪的少年就充当了领路人的角色,将枫三人带往酒馆的后门。
在切实地听到后门开启又关闭的声响后,一个穿着厨师打扮的高个子从吧台的另一侧走过来。“为什么你就直接告诉他了。”沙哑的声音配上几乎没什么血色的面庞,瘦骨嶙峋的身体格外添加了几分诡异,如此鬼怪的一个人竟然会穿着厨师的衣裤,实在是令人想去琢磨这家酒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摩西吗?”没有抬头去看这怪人,诺德只是拿起抹布将落在吧台上的尘渍擦净。“不能小瞧‘自由骑士’,这可是大人一直跟我们强调的。所以早一点摊牌,也能打消他的疑虑。否则一直处在他的监视之下,就算是我们也不可能轻松干活的。更何况,最关键的部分我可都没说,我会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部分呢。”
“那个小女孩不简单。”摩西说。
“嗯,我知道。”诺德说:“虽然我不清楚为什么她会追随‘自由骑士’,但看来我们需要比预定计划更谨慎了。得想办法将他们分离开来,否则只会徒增伤亡。”
“真不像是大人的作风。”摩西依旧操着他那副沙哑到极端的嗓子说:“区区一个‘自由骑士’竟然能下这么多心血,到底大人在想什么主意?”
“随便怎么样都好,我们只需要完成大人下达的命令就行了。”
有了床铺可以睡觉,整个白天的时间就像变戏法一样说没就没。尽管早些时候并没有任何的不妥,但该来的问题也还是如期而至。房门外传来的沙响声惊醒了正做着好梦的枫,同时也将把守在隔壁房间内的库斯娜惊动。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两扇木门被一齐打开。
蹲在门外的是早上带领他们过来住房的那个奇怪少年,此时他正在做的事是将一张对折好了的纸通过门缝塞进枫的房间。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未能如愿,而就在他试图拔出被什么东西黏住的纸卡的时候,门开了。
那个少年并没有因为被人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而露出任何惊讶或者其他表情,或者说空洞无神的双眸不会让任何人读取到他的情感。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子的他将手中的纸卡递给枫,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无论是从呼吸、表情还是步伐,都看不出这小子到底想干嘛,似乎不像是办砸了事的样子,同时也不大可能是顺利地完成了任务。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枫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但注意力却很自然地被手中的纸卡所吸引。打开纸卡,上面写的东西很简单:晚饭以后,酒馆包厢。
抬头瞥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枫脸上的疑云更重了三分。思来想去,最后他还是决定服从自己的本能——肚子又开始叫了。
因为阿莉娅还在熟睡,所以库斯娜不可能离开;再加上原本枫就没打算连那个所谓的试炼都带她们一起去,故而真正出门的只有枫一人。
枫他们所居住的地方不是旅店,距离镇中心的那个十字路口不是一般的远,走路要好几分钟才能到。根据建筑风格和一些没被撤走的诸如军用徽章展示框的内饰品,大抵可以猜测出这里是军事用地,而且很可能是军队管理层所居住的地方——毕竟每个房间都十分宽敞,同时也很漂亮。
一路上走过来,那说不清是暖还是凉的风都没停过,仿佛不把整个德拉姆镇刮走誓不罢休一样。不过对于枫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阻碍。只要是前面有吃的,别说刮风,就算你老天下冰雹他都照样前进——谁叫他肚子饿呢。
枫顺着记忆来到酒馆的后门,正在他准备敲门的时候,房子内有人却先行打开。那个年轻人套着一条长过膝盖的围裙,黄黑色的油渍在原本单调的蓝色布景上染了一幅抽象派作品。他见到枫先是一惊,然后伸出同样是油腻腻的手拍了拍胸口的围裙,大声地说:“吓我一跳!”随后用背顶开木门,费力地将里头一个装满了残羹剩饭的木桶抬出来。等到这厨房青年让出路以后,枫也就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那人也丝毫没有去追究枫的意思,依然抬着垃圾桶一扭一扭地前行着。
笔直地穿过厨房和过道,枫就出现在了酒馆吧台的后边。和早上不同,此时的酒馆里人声鼎沸,捧杯声打架声骂人声欢笑声应有尽有,那迎面扑来的浓烈酒味险些将枫熏晕过去。重复着擦拭杯子和桌面这些枯燥动作的诺德就算在注意到枫以后也没停下手里的活,而是直接用嘴形示意他包厢的所在。挥手致谢的枫也没说半句话,吊着一张乏味的脸就挤进前热浪滔天的人堆。
酒馆的包厢就在整个大厅的东面,与被灯火照亮的吧台不同,是个故意没有安灯的小角落。当枫走到差不多位置的时候,就有个客人模样的人忽然走近,然后示意枫贴近没有门的墙壁。就在枫打算问门在哪的时候,那人突然用力一推店墙,一扇就算是没沾过酒精的人也无法发现的暗门突然开启,转过半圈立刻关紧扣死。一前一后不过眨眼功夫,枫已经进到了门内,而门外的醉鬼们自然也不可能察觉到这眨眼间的变化。那个负责守门的人也立刻堆上一幅笑脸,端起大酒杯嘻嘻哈哈地和一桌人豪饮起来,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眼前一花,枫就进了暗道,就算是枫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因此当酒馆内的噪音完全被这和墙壁融为一体的暗门隔绝之后,他的大脑都还在处理着五感收集到的讯息,以便给身体下达合适的命令。
仿佛过了好几个小时,又好像只过了短短几秒钟,过于安静的环境令枫有些难受。就算是在夜深的森林中,他也能灵敏地捕捉到身边的风吹草动,但是在暗门的背后他却没法立刻做出反应。或许是视觉受到了短暂性的限制的缘故。在墙的另一侧,是昏暗的酒馆;而在这一侧却有两盏煤油灯发出格外刺眼的光芒。
好不容易恢复了视觉的枫立刻打量起周围的情况:在暗门的背后并不是想象中的隧道,而是一方并不算大的空间;一张大圆桌子放在正中,周围坐着四个人。和枫的不解相对,那四个人也是一脸奇异地看着傻愣愣站在墙边的枫,一时间谁都没有吱声。好不容易因为五感恢复而重新开始正常流动的时间又被这尴尬的气氛给冻结了起来。
落座的四个人中正对着枫的是一个背负两柄大剑,一头暗红色卷发的中年男性——肩负‘赤发’之名的九剑士,萨鲁尔·耶蒙;坐在左边的是一个身披黑色披风,背着一柄像极了十字架的金色的巨大十字剑的稳重青年——以‘冰冷十字架’为异名的卡尔兹·岚路;和卡尔兹相对的一边则有两个人,像是主人一样翘着二郎腿坐在桌旁的是一个黑发垂到地上的怪异少年,‘恶魔使者的扎巴尔’;而像仆人一样站在后头的是全身披挂铜黄色重型甲胄的高大光头,‘狂战士的巴萨卡’。
不知道他们之前在进行着怎样的冷热对峙,但此时被枫这个突入者打断也是不争的事实。尽管四人的面部表情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但眼神却出卖了他们。大约是过了三秒钟后,坐在左侧的卡尔兹最先开口:“哼?真是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啊。”
说不上是低沉还是严肃,卡尔兹的声音仿佛带着一股特殊的磁性,将冷静、意外、鄙视、激动等等感情全部糅杂在一起,叫听的人尤其是站在墙边的枫完全摸不清他的心思。
“来了吗!”没有去插口卡尔兹的话题,红头发的萨鲁尔也立刻撤掉自己那显示出期待已久的目光,礼貌性地抬了抬手,继续说:“坐吧。”
右眼处绑着绷带的长发少年邦·扎巴尔扭头看向萨鲁尔,问:“大叔,你是认真的吗?‘自由骑士’居然也在这次的行动里?”
“是的。”萨鲁尔向邦点了点头说:“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自由骑士’会来到这里,但既然来了,就说明无论是陛下还是亲王殿下都认可他的实力。既然他们都认可了,我们又何必去较劲呢?”
被萨鲁尔反驳一句似乎令邦心情不畅,于是立刻吧咂着嘴扭过头来。却不想这样就和枫面对面,于是又正视前方,看着卡尔兹那张相对不会令他感到不快的脸。
“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我就继续了。”萨鲁尔扫视桌边的三人。
“有。”萨鲁尔的话音刚落,枫就接了口。看着萨鲁尔示意自己继续说的眼神,枫有些不太舒服地挠了挠头,才说:“这里没有吃的吗?我可是因为肚子饿了才来的。”
就在这时,一个拖着长长尾音的怪叫声在这不过十平米的密室空间内回荡开来。其他人不知缘由,但邦却立刻扭过头去狠狠地瞪了站在背后的巴萨卡一眼。和高大威猛的形象截然相反,巴萨卡在被瞪视之后立刻红了脸赔笑着说:“对不起,邦少爷,我也饿了。”
眼看着这气氛不再严肃,萨鲁尔故意咳嗽一声,继续说:“如果你需要的话待会儿可以去点餐。我这里需要交代的东西不多,很快就完了。”
枫伸手拍了拍肚皮,说:“好吧,你说吧,尽量快点。”
萨鲁尔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呼出来,说:“不管你们知道与否,鲁尔斯王国已经在贝尔海峡的对面囤积了大量的军队,而且会在三四天内渡过海峡,进攻这个德拉姆镇。这也就是陛下会向我们发出号召的原因。”
“保护国土吗?”卡尔兹闭上了双眼,用不带着情感的语气说:“真是一个滥用权力的陛下啊。”稍微停顿了一下,卡尔兹接着说:“不过那个海峡可不是轻易能够通过的屏障,鲁尔斯王国真有这能耐把大批军队送过来?”
“大批量运送肯定不行,所以来的一定是精英。”萨鲁尔说。
“精英吗?希望不会让我失望。”邦冷笑着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上唇。
卡尔兹问:“人数呢?大概会有多少?”
“这个还是未知的。要比杂鱼的话,我们这边的人数应该够和他们相拼了,不过真正需要我们注意的是这个男人。”说着,萨鲁尔就从衣兜口袋里取出一张硬纸卡,将它丢到圆桌的正中间。
米黄色的纸卡上只有用羽毛笔草草写的字迹,根本没有半点有价值的内容。但是大约过了两秒钟后,留在纸卡表面的墨水突然渗入表面,就像是完全被吸收了一样看不出任何痕迹。随后,一道道淡淡的绿光从纸卡中心射出,显示出一个倒圆锥形,在这个倒圆锥光束阵的中心也逐渐浮现出一个男性的面容。
邦满不在乎地瞟了两眼,不耐烦地问:“这家伙是谁啊?很强吗?”
卡尔兹则用右手轻轻撑住下巴,略有所思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男人是鲁尔斯王国的军官,名字是……”
“名字是巴米斯洛格,鲁尔斯王国重骑兵的少将。”没有给他们继续瞎猜的时间,萨鲁尔直接将答案说出来。“在以往的战绩中,这个巴米斯洛格少将都是以绝对的强势击倒对手,不仅能让对方溃不成军,同时自己还从来都没有受过伤。他很擅长偷袭,而且也很恶毒,被他视为目标的人从来没有一个能留下完整尸体的。”
“简单来说就是很强咯!”听了萨鲁尔所言的邦突然瞪圆了猩红色的右眼,同时嘴角也扬起就算是自己人都会不寒而栗的恐怖笑容。
看了几乎快要进入状态的邦,萨鲁尔重新将目光投向桌子中的那个魔法影像。“或许吧,因为在历次战争中,他从来都没有和敌人交过手,可能和他交过手的人都不在这世界上了。无论如何,我查不到任何有关于这个巴米斯洛格的战斗资料,哪怕是在格兰斯的王宫资料室中也是一样。很多国家都曾派出刺客或者内奸去探听虚实,结果无疑例外全部惨死。其中死得最体面的一个是被拦腰切断,然后丢到河里喂鱼。”
“然后呢?”卡尔兹问:“你想我们怎么做?暗杀?”
“这种事随你们。”萨鲁尔说:“我想说的只有一点,这个家伙很危险,至于你们要怎么做全是你们的自由。不过现在是一致对外的时候,既然你们接受诏令来到这里,我希望你们能把自己的事拖延到干掉了巴米斯洛格之后。这样可以吗?”
“没问题。”卡尔兹说。
“话先说在前头,那个巴米什么来着归我,你们不准抢。”邦说。
“这个随你,只要你能干掉他的话,秒杀也没关系。”说着,萨鲁尔再次将目光投向心不在焉的枫,“我知道你有一些奇怪的规矩,但我还是奉劝你不要做不必要的举动。杀掉企图入侵的每一个敌人是来自于陛下的命令,如果要阻挠的话,我会连你一起干掉。如果不想看死人的话,你尽管可以呆在房间里睡觉。虽然你的确是杀死了‘九剑士’之一的银·流星,但就算是你也绝对别想在一对四的战斗中讨到好处。”
听到红发的萨鲁尔提起自己杀死银·流星的事,尽管十分微弱,但枫的面部还是略微显出了一些僵硬。在现在这个时代,人人手里都有刀有剑,杀人与被杀都不是什么不可相信的事。每个王国都有法律规定禁止杀人,但很多时候身体的行动是不受大脑控制的。无论枫之前怎么想,现在怎么做,都改变不了他双手沾满血腥的事实。或许当双方有绝对实力差距的时候,他能够完美地控制局面,将人拍晕就算完事。可随着银·流星的惨死,枫突然意识到了一点——自己的能力有限,绝对没有成为全世界第一的可能。而当必须要与实力相当的对手战斗的时候,局面就会变得不可能被他掌握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是乱世中唯一不变的真理。想要活下去就只能选择往上爬,无论脚下有多少具骸骨!
小时候对着母亲的墓碑夸下海口,长大了才发现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示弱,意味着会有更多人加入欺凌的队伍;示强,则就会面对越来越多的麻烦。见过那么多人的生生死死,枫很早就觉得累了。或许舍弃毫无意义的骑士精神,甘心沦为历史长河中卑微的一员更加现实。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枫说:“嗯,没关系,我不会阻碍你们的。但是这并不代表你们可以命令我去杀人。我不需要你们教我怎么战斗。”
邦和巴萨卡没有什么反应,但萨鲁尔看向枫的眼神却带了些许的压抑,就连卡尔兹那躲藏在遮住了半张脸的立领后的眼睛都透露出不解的神情。
按下心头的疑虑,萨鲁尔从椅子上站起来,扫视其他四人一眼后说:“虽然探子回报说会鲁尔斯王国精锐部队在三四天的时候渡过海峡,但我们的对手是那个奸诈的巴米斯洛格。发回消息的人估计已经被丢下大海了,所以我们无法知道准确的时间。有可能会在五六天之后,也有可能就在今晚。虽然陛下召集了近六百名佣兵,但大多数有几斤几两我想你们用鼻子都能闻出来。万幸的是,我们居住的军用驻地是距离海峡最近的地方,如果他们真的横渡海峡,就一定要面对四百格兰斯军队。兵对兵,将对将,我们要做的就是尽早杀死他们的领军人。”
“只有四百人?”卡尔兹问:“陛下不想要这个德拉姆镇了吗?”
“还不是为了王权交接随便乱调军队?”邦用手撑起自己的下巴,将身体的重心完全压在桌子上,摆出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上次看的时候,国王大叔就一副没胃口的样子。现在八成是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想要把位子交出去吧。也真不懂那些老头子到底有什么好紧张的,反正国王大叔的位子也不会给他们。”
“住嘴!‘恶魔使者’。”萨鲁尔突然厉声打断邦软绵绵的声音,“王宫里头的事不是我们需要关心的,这些话题只在我们面前说就算了,如果被外人听到了……”
萨鲁尔还没说完,邦就又摇头晃脑地说:“咕噜咕噜地有完没完,大叔你怎么跟那些老头子一样罗嗦?”
在心中暗暗摇头的萨鲁尔撤回自己的视线,随后作出总结性的说词:“全部的情况就是这样,在干掉巴米斯洛格之前,我们还是暂时结盟吧。当然说是结盟,只要不干扰到对方就好了。完成任务以后,你们爱干嘛都行。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你们还想问什么?”
“没有。”卡尔兹说。
“我才没有呢!”邦摆出一副赌气小孩童的样子说。
“什么时候开饭?”枫问。
“邦少爷,我饿了。”**着右手食指的巴萨卡可怜巴巴地看着比自己矮小了许多的邦。
“闭嘴!一整头猪都让你吃了你还敢说饿!”
“可是……”
“闭嘴,阿巴!”
“是……邦少爷……”
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们的萨鲁尔直接转过身,伸手摁下背后墙壁上的暗槽,打开了这件密室包厢的另一扇门。“没有问题的话那就结束吧。记住,从现在开始,不要内讧。”说完,‘赤发的耶蒙’就完全消失在了黑漆漆的密门中。随后,‘冰冷十字架的岚路’也从座位上站起,不吭一声地出了密室。
享用过免费的餐点后,枫略显满足地回到自己借住的地方,可还没进门就被来不及擦掉嘴边油腻的阿莉娅堵了个正着。他们此时的举动正被站在另一栋楼顶的两个人尽收眼底。虽然军事驻地里超过一半的军队都已调离,但时而凶猛时而消停的烈风却将人声完全吹散,以至于楼顶的两个人像是在无声电影一样。
“这真的是卡萨其亲王殿下的命令吗?”站在左边的卡尔兹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楼梯口不断挠头的枫问。
“这不是命令。”站在右边的萨鲁尔低沉着嗓子说,“殿下的确是希望你能够帮忙。但如果你不愿的话,我们也不会强迫,只是到时候还请你不要插手。”
“我不能猜到殿下的想法。”卡尔兹说:“既然你们都知道了他亲手杀死银·流星的事实,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风险?和他对立到底对殿下有什么好处?”
“关于这一点,殿下并没有向我明说。但是从殿下的眼神和口气中,我大概能猜到一些。那件事对于殿下,陛下,甚至是整个格兰斯王国都极为重要。为了完成这件事,殿下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哪怕牺牲掉自己身边的所有人都要达到目的。”
“唯一的阻碍就是‘自由骑士’吗?”
“看来是这样的。”萨鲁尔暗暗颔首。
陷入一阵沉默的卡尔兹看着枫走入楼内,随后转过身,也向着面前的楼梯口走去。
“怎么样?你是选择加入还是旁观?”萨鲁尔大声地问了一句。在这样猛烈的风中喊话,根本不需要怕在另一栋楼中的其他人听到。
“抱歉了,我不参加。”说着,卡尔兹停下脚步,测过身来看向萨鲁尔,冷冰冰地说:“我绝对不会以多欺少,要击败对手就要堂堂正正地上。我会对‘自由骑士’感兴趣完全是因为他那柄剑,只要剑还在他手中,你们就绝对没有杀死他的可能。你可别告诉我你没有听说过关于那个亡国的传说。银·流星的枪和枫·卡雷拉斯的剑,如果没有和他们对等的武器,我实在是想象不到你们能够获得胜利的样子。”
“啊哈哈,”萨鲁尔耸肩笑了笑,“可能吧。不过我们的目的不是完全击败他或者杀死他。只要有一瞬间的功夫,‘七法骑士’就能得手。而我所需要做的就是制造出这一瞬间,你所要做的就是不要阻止。”
“既然已经说定了,那就别来烦我了。”说着,卡尔兹大步走进楼道,踏着一层层的阶梯向下走去。被滞留下的萨鲁尔迎着强风站在楼顶,目光却是从门洞转向了旁边那栋楼房的顶楼第五个窗户——枫的房间。
银·流星的实力他萨鲁尔很清楚,因为曾经真刀真枪地较量过。从来不看低人,也从不会高看人的萨鲁尔在面对枫的时候,他却有一些底气不足。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他的确看不透这个矮小子。没有戾气、没有迷茫,还有些许的小孩子脾气。如果不是那些惊人的事实证据,萨鲁尔甚至不会愿意去相信这样一个全身散发着懒散气息的小鬼居然是那个凭借自身能力闯荡出一片天地的‘自由骑士’。
无论过程如何,枫杀了银,‘自由骑士’击败了‘鬼脸’都是不可能被抹去的事实。名气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不讲道理,成功或者失败,没有第二种情况。就像登山,无力继续攀登和失足落崖的结果都是被人们逐渐遗忘,只有不断挑战自己,并且接连登顶的人才会被世界所歌颂。‘九剑士’已经名不副实,如果不能尽快找到下一个能够跻身进入这个层次的剑士,那么九去其一的事实很快就会被格兰斯王国内的平民百姓所获知。同时,‘九剑士’和格兰斯王室的名声也会受到影响。或许这个影响在一开始并不会很大,但却是持续性的,是致命的。
“抱歉了,‘自由骑士’。”看着窗户内晃动的黑影,萨鲁尔的眼神逐渐变得阴寒起来。“虽然我们之间无怨无仇,但我可不是什么好好先生。尽管是无心之举,可你确实是干涉到了我萨鲁尔·耶蒙。完成亲王殿下的任务之后,就是你和‘九剑士’之间的私人恩怨了。就算你实力再强,我也要击溃你!米妮……”双唇微颤的萨鲁尔忽然收回视线,抬起头仰望乌云密布的天空,用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说:“你会在天上祝福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