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除了重甲的巴米斯洛格同时面对邦·扎巴尔和枫·卡雷拉斯两名强力少年,不仅没有显露出力不从心的神情,就战斗手段来看也完全算得上游刃有余。反观另一边,身负‘九剑士’之名的邦已经沸腾了体内的恶魔之血,一头乌黑的长发已经完全转变成了雪白;本打算坐享其成的枫也在巴米斯洛格的闪电般攻击下暴露了自己所拥有的钢铁义肢。如此一来,邦和枫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因为己方的王牌已经全部摊出来,对方是否藏有杀手锏还不得而知。可他们却不知道,巴米斯洛格心中的波澜也一点不比他们俩小——虽然表面上面不改色心不跳,可这一身的金色软甲及手中的长细剑也同样是巴米斯洛格最后的武装,一旦失去,就注定要死亡了。
两个小鬼头分别在两个方向,同时对巴米斯洛格施加着压力。这同样也是对他们两个人的考验,因为他们同时都在心里担心着对方是不是那个不顾一切冲上去的笨蛋。说到底,还是因为从来没有认识过对方,对他的战斗方式和想法完全不了解。假如对面站的是库斯娜或者巴萨卡,那么枫和邦一定会安心许多,至少要比现在这种半吊子心态沉稳数倍。
冷静,冷静……枫不断进行着自我暗示,想让有些不安分的心脏回复到正常的心律。不过这似乎有些不大现实。之前巴米斯洛格那一剑的速度完全超出他的想象,仿佛是达到了光速般叫人根本不可能抓到他出手的影子。
这是不可能的!枫在心中呐喊着,却不知道是在对谁叫嚷着不平。
突然间,枫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就在巴米斯洛格将眼神投向邦的瞬间。为了确定这个突然闪现的灵光,枫突然摒息凝视,死死盯住巴米斯洛格的双眼。
注意到‘自由骑士’投向自己的不善目光,巴米斯洛格立刻抽回了自己丢在邦身上的注意力。
就在这一瞬间,枫看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虽然这只是一种猜测。被巴米斯洛格掩藏在漫不经心底下的正是名为紧张的情绪。的确,他掩藏地很好,四肢没有发颤,面部肌肉也没有不自然的抖动,可是他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
如果一个人很自然地站着,很自然地观察着周围的人,那么一定是满不在乎地看,或许视线转动地很慢,或许很快,这些都因个人而异。但无论如何,全身心放松的人都不会像巴米斯洛格这样异常快速地让目光像钟摆一样左右晃个不停,更不用说他那对于不善目光的警戒心了。
他很紧张,至少不像表面上显现的那样轻松。枫在心底确定了这个并没有被认证的事实。不过说来也奇怪,一旦认定了一件对自己有利的事,或者是不那么严重的问题,人心就会在一瞬间释放掉先前堆积着的压力,仿佛就像是突然长出了一对带自己能够翱翔于天际的翅膀般格外轻松。
心中已经不再那么害怕的枫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忽然大叫道:“喂!”
全神贯注的巴米斯洛格被声音吓了一跳,而身体轻微的抖动已经被枫一丝不剩地收入眼中——这可是他在害怕的最好证明,如果当真心不在焉,根本不会出现他这种像是听到了声响的猫一般的急速动作。
“你想干什么?”巴米斯洛格立刻恢复了镇定,故意操着不快不慢的口吻问。
“什么都没有,只是战得有点累了,伸个懒腰罢了。”一边说着,枫就真的将手中的银色大剑插进地面,随后高举起双臂拉了拉脊椎。接着又蹲下身,伸直其中一只腿,好像跑步前准备动作那样压着机械的韧带。
“我是该说你心态很好,还是该说你是个看不懂现实状况的笨蛋呢?”巴米斯洛格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冰冷起来,“你就不怕我趁机要了你的小命吗?”
“这个我当然怕了。”话音未落,枫又换了条腿,继续无意义地侧压。“但是只要你面向我,那边的那个少年白就会干掉你,所以我觉得你不会过来,就这么简单。”
“还不明白吗?你们两个已经不可能触碰到我了,因为你们连我的剑都看不到。”
“啊,你说你那个超快速的出剑啊——”枫满不在乎地说着,到最后竟然拉长了尾音,像是在故意吊人的胃口。
“你看透了?”巴米斯洛格问,但是不经意间加快了语速。尽管他自己没能察觉,但这依然逃不过枫的注意。
“没有!”很干脆的回答从枫口中传出。可没等巴米斯洛格稍微有些僵硬的面色舒缓,枫就继续说:“因为我不知道你到底动了什么手脚,所以也就无法猜到你的出招突然变得这么快的原因。不过嘛——”说着,枫扭头看向了一旁的邦,开玩笑似的说:“请你去死一死好吗?搞不好有个祭品,天上的神就让我看透他的剑招也说不定哦!”
枫的话音未落,一句“开什么玩笑!”就像是离弦之箭般从邦的口中爆出,直接射进枫的耳道里,“为什么你不去死!”
“生那么大气干嘛呢。”枫装模作样地说:“好歹您也是格兰斯的‘九剑士’,难道就忍心看我一个无业小鬼去送死吗?这可是给‘九剑士’丢脸呐。”
咂了一声嘴,邦将脑袋甩向另一侧,怎么看都是一个吵架吵输了的孩童模样。他们两个这边一唱一和,那边巴米斯洛格却依旧不敢放松,没有漏出任何的间隙。
眼看这出闹剧就要终结,邦却突然间岔开双腿,双手也架起了白色镰刀,瞬间进入了进攻姿态。下一刻,邦的前脚用力一瞪地面,整个人就白虹贯日般直奔巴米斯洛格而去,只在身后留下一道残影!
已经见识过邦这恐怖的加速度一次的巴米斯洛格没有任何畏惧。和先前一样,抬起的左脚缓缓踏前一步,就在邦的镰刀即将攻到他喉咙的时候,握着长剑的左手闪电般挥出,一剑弹开巨大的白镰,却在最后关头被邦一个歪头躲过要害,只刺中了领口,并没有真正伤到他。速攻不成的邦也当机立断,迅速后撤,却正好退到了枫的跟前。
“这次又逃到一起了吗?那我倒轻松了,不需要同时防守两个方向。”前方的巴米斯洛格露出浅浅的微笑,仿佛胜利尽在掌握之中。“还有什么坏主意吗?快点吧,我的部队差不多要到了。”
虽然在和几乎不可能战胜的巴米斯洛格还对峙着,这个严峻的战况并没有得到任何改变,邦却没有表现出过度紧张的样子,看上去就和看透一切的枫差不多。“喂,看透什么了吗?要是你敢说什么都没有,小心我宰了你!”邦毫不客气地说着。
“嗯,看到了,那个巴米什么来着的出招!”枫像是故意表现给巴米斯洛格看一样地咧开笑嘴。
“是什么?快点说!”不耐烦的邦根本不管枫此刻在使用的心理战术,只是自顾自地叫道。
“不用担心,接下来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就好了,我保证能让你躲开他的攻击。”枫说。
两个小鬼将脑袋凑到一起交头接耳,想必就是不想让巴米斯洛格听到他们的计划。对此,巴米斯洛格没有显露出什么在意的神情,或者说,他已经没空再对他们的动作在意了。刚才‘自由骑士’那神秘一笑差点没把他的心从嗓子眼里吓出来!虽然不知道他们能够看明白到什么程度,但无论如何小心为上。是的,我的闪电剑术没有人能够看透!偷偷给自己压了惊的巴米斯洛格将左手的长剑交给右手,同时左脚向后滑退半步使整个身子侧过来,作出了战前的预备动作。要在他们动手之前解决,以免夜长梦多!这就是巴米斯洛格最后打定的主意。
但就在巴米斯洛格准备就绪的时候,对面的邦和枫也已经完成了交涉,显然那个战术不是很复杂的东西。与简单相对的,就是那个战术拥有极强的灵活性和不可预测性!巴米斯洛格深呼吸了一口气,稍稍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站立而僵直的身体。但这充其量也只是一种心理暗示作用。
“来吧!”巴米斯洛格突然一瞪眼,大吼出声。紧接着,就像是等待着这声命令般,枫和邦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同时迈出了脚步,以几乎一模一样的速度向巴米斯洛格猛冲过去!
真是愚蠢!在心中大声叫好的巴米斯洛格测算着两个人冲到自己面前的时间,顺势向前缓慢迈出自己的左腿,蓄势待发的右手也进入了抬起的动作姿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冲在前头的枫突然用力一跃,像是冲天炮一般直接越过了巴米斯洛格的头顶!巴米斯洛格的双眼则不由自主地去追随枫的身影,这是难以控制的人体本能。但少将到底是少将,就在下一瞬间,他便突然想起和‘自由骑士’一起冲过来还有一个‘恶魔使者’。当他重新向着邦刺出那光速一剑的时候,‘恶魔使者的扎巴尔’却忽然向右侧歪斜了上半身,完全删躲开了那致命一剑!
‘怎么会!’巴米斯洛格心中满是惊骇,因为那个‘恶魔使者’不是碰巧躲开的,他是在看得清清楚楚的情况下以最小的动作幅度闪避掉的!‘这……不可能……’巴米斯洛格浑身上下的血液在经过极为短暂的沸腾后突然冷却下来——紧跟在讶异背后占据巴米斯洛格的是源自于心底的绝望。抢在他的身体之前,鲁尔斯王国重骑少将的心最先放弃了。
随后,邦手中的白色巨镰便毫无阻碍地刺进巴米斯洛格的胸膛,大量的鲜血一下子喷涌而出,将白镰和邦的身子全部染成了令人作呕的猩红色。
努力地凝聚起突然变得涣散的意识,巴米斯洛格刚一张嘴就喷出一口鲜红,一点不剩地全洒在邦的白发上。完全失去力量的右手也在松开抓着细剑的五指后,无力地垂了下去。现在的巴米斯洛格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邦的手中的白镰上,只要邦将武器从他胸口抽出,堂堂鲁尔斯王国的重骑少将就会软倒在两名尚未成年的孩子面前。
低头看了看插进左胸膛的白色镰刃,巴米斯洛格忽然咧嘴笑了一声,紧接着又是两口脓血从中吐出。过了似乎是好一阵的时间,巴米斯洛格才操着沙哑的声音说:“你是在怜悯我吗?竟然没有直接刺穿我的心脏……”
而邦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低着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你很强,所以我一定要割下你的头。在我处死你之前,我知道你有问题要问‘自由骑士’,所以别说废话。”
不知是想表露什么情感的巴米斯洛格又咳出一口血,十分虚弱地说:“谢谢……”
这时候,枫也已经走回到了他们两人的旁边,看着巴米斯洛格这和方才截然不同的无力相,说道:“你是想问我是怎么看透你的剑招的吗?”
听完枫的问题,巴米斯洛格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一句话。
“很简单。”枫说:“你的出招分成两步,先向前迈一步,然后才是快速的出招。之所以我们会被你接连伤到,是因为我们都注意到了你的脚,或者说是中了你的陷阱。你出脚的速度很慢,为的是让对方在一瞬间被这个动作麻痹,随后的剑击则利用了人体的视觉惰性,所以我们才会看不清你的出剑。因此,我才会让他故意向你发动进攻,而我则专门负责看你的动作。在进攻的时候,他也是因为没有被你的脚牵走注意力,才能完全看破你的剑路的。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你的速度已经不管用了。”稍微一顿,枫接着说:“本来我是不会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但你却犯了个大错误,那就是频繁地在我和他之间转动眼球。这是只有紧张的人才会有的举动。”
“呵……”巴米斯洛格艰难地笑了一声,肺部的重创令他连呼吸都格外的痛苦,为了减轻这死前的剧痛,他只能选择时不时的憋气。“真是败在了意料不到的地方……”巴米斯洛格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虽然你们两个只是小孩子,但能死在你们手上,或许也死而无憾了。只是……”
“不用再考虑其他东西了,大叔。”枫说:“你的士兵多半也完蛋了。否则以军队打佣兵,是不可能拖到现在还没结果的。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是强什么是弱,我们还是知道地很清楚的。”
“呵……谢谢你能让我死得瞑目,作为感谢,就让我告诉你们一句我奉为圣言的话语吧……”话还没说完,巴米斯洛格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大量的血液一下子涌进他的左肺和器官,直接从他的口鼻中流出来。“不是……强者必胜……而是……胜者……必强……”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巴米斯洛格强行吊住的最后一口气也随之飘散,他的身体则完全像是软布一样黏在了邦的身上。枫有些难过地闭上双眼,将头侧向一旁,不去看巴米斯洛格那副死亡的样子。而主动成为支架的邦则在轻语一声“辛苦你了”后,迅速抽出白色镰刀,又抢在尸身倒下之前快速划过起喉颈。
一道银光闪过,离开了身体的头颅抛飞出一个小小的弧形轨迹,滚落在了邦的脚边。失去了脑袋的身体也终于软绵绵地倒下,和遍地的银色重甲士兵一起永远躺在了这异国他乡的土地上。
格兰斯王国和鲁尔斯王国之间的小小冲突终于落下了帷幕。本次的战斗只有位于两国最顶端的决策者以及参战人知道详情,其余人甚至于其他军队中的将领都毫不知情,平民百姓更是完全不知道战争就发生在隔壁。当然,王公贵族不会三杯酒下肚就什么都抖落出来,格兰斯王国的各路佣兵也被下达了封口死令以及得到一笔十分可观的封口费。
德拉姆镇内外都像是被血水刷洗过了一样一片惨红,没有腐烂的尸身直接引得数不胜数的苍蝇虫子铺天盖地而来。作为被王室冠名的领导者,萨鲁尔·耶蒙几乎在战斗结束的同时就下达了禁止擅动敌兵尸体的命令。但是看着尸横遍野的德拉姆镇,就算是见惯了死人的他也难免露出难看的脸色。命人将所有尸体埋葬后,萨鲁尔便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向德拉姆镇十字路口街头的那家酒馆。
和‘赤发’一样,其他三名‘九剑士’在战后都直接去找安静的地方休息。直接回到了德拉姆镇外的军官住宿楼,才刚走进房间,连被带动的门都还没扣进门框,邦就直接扑上了舒服的床;一直老实地跟在主人身后的巴萨卡破天荒地没有开口叫饿,看邦陷入沉湎,他也就静静走到墙边,盘膝坐下,脑袋一歪,就这么贴着墙角闭上了眼睛;卡尔兹也走上一处看似不会有人来打搅的屋顶,还没走出两步就忽然膝盖一软,直接翻倒下去,仰面朝天地躺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真正和这批重骑兵厮杀过,他们才知道佣兵和士兵到底有多大的差别,就算是强大的‘九剑士’,和军队正面战斗也有死路一条。同时他们也明白,这次的胜利应当归功于上天的眷顾,尽管有中途加入的大量战力,但更主要的原因是这些重骑兵无法成为一支完整的军队。可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赢和怎么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确实赢得了战斗的胜利,以及自己还活着这个事实。
在战斗过后立刻和‘九剑士’分开的枫并没有回到自己之前睡的军官宿舍楼,而是绕到了军营驻扎地深处,一动不动地站在染满鲜红的土地上,闭着眼睛,任凭越来越弱的凉风吹乱自己的黑发。在枫跟前的是被胡乱刨起又顺手填埋的大坑。而在这个万人坑里埋葬着的正是在昨天暴风雨夜丧命的四百名格兰斯王国士兵。
在国内的政治斗争中,他们被上头抛弃;而在格兰斯王国和鲁尔斯王国之间的冲突中,他们也将被世人所忘记。之前用塔盾围城阵法的一百来个银色重甲兵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那么夸张的战斗力。尽管枫只和其中的几个人交过手,但从他们的动作中可以看出,他们受过伤,并且只经过最简单的包扎。理应得到这份荣誉的人们却和入侵者一样,在同一块土地上永远闭上了他们的眼睛。
大概是过了三分钟左右的时间,枫伸手入怀,掏出了一瓶酒,扒开塞子,直接将这一整瓶红色的液体浇洒在地上。这是朗姆村祭奠男性死者的方法,只有值得尊重的男人才配享用这样的葬礼。当然这最关键的酒是枫从路上捡来的。如果不是碰巧看到了这瓶滚落在墙角的没有损坏的酒瓶,枫也不会多此一举。
尊敬完了不知名的英雄后,枫便头也不回地向回走,虽然看似漫无目的,但方向却不知不觉地转向了自己的住处。经历过这次战争,枫的内心变得越来越迷茫,对错是非之间的界限也越来越模糊。
原本以为人有活下去的权力,所以那些试图杀生的人就是错误的,所以枫才能毫不犹豫地挥剑,将他们全部打昏。但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是危险的,他们以剥夺别人的生命为业,或许自己能够很轻松地打倒他们,但如果不就此杀死,他们就必然会继续害人;可如果为了图一时之快,下手杀了人,就会遇到像‘双面人的丘吉尔’那样为了报仇而杀人的人。这样一环扣一环,名为仇恨的锁链就会一直延续,从一个人蔓延到另一个人,从一个家庭蔓延到一个家族甚至是一个国家,最后一代一代传下去,世世代代都会笼罩在杀人与被杀的阴云之下。
“自由骑士的卡雷拉斯,你永远不可能、也别想将自己驱逐在世界之外。否则的话,我、‘九剑士’、格兰斯王国、乃至于整片赫鲁洲大陆都会是你的死敌。”时隔大半年,但当日在沙珐王国内同为‘九剑士’的洛克森的一席话又跳进了枫的思绪漩涡中。枫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一介佣兵,而且还是一个处在‘见习期’的,尚未‘转正’的剑士。单凭这样的自己,绝对没有资格过问世界什么,当然就算自己是整个世界的王,也必须要遵循相应的规矩,否则就会遭到惩罚。
佣兵的工作就是接受雇主的任务,拼死完成。无论内容是杀人还是其他,一切都要以任务为重。所以在这个世界上,佣兵也会被人视为合法的犯罪人,处处低人一等。和军队不同,佣兵没有什么大义,是否接受任务、是否挥动屠刀都凭自己的意识,就算杀了人,其中的痛苦也只能由自己去承受。有人受不了良心折磨而彻底金盆洗手,也有人从此上瘾欲罢不能。或许会有为逝去的生命痛心的善良人,但更多的则是抱着一种彷若无睹的态度,只求自己活得安稳。然而,这些都只不过是百态人生中的沧海一粟。
洛克森之所以会说那番话,枫很清楚是因为自己过分的举动。为了维持自己那幼稚而可笑的尊严和自由,枫接连触犯佣兵界的天条,将自己推向了地狱的深渊。绝不杀人,绝不让人在自己眼前杀人。这曾是枫对着母亲妮莎·卡雷拉斯的墓碑立下的誓言。可是这个誓言却早已破碎,同时破碎的还有枫胸中那颗看似坚定的心。‘自由骑士’早已变得不再圣洁,无论是斩杀‘做鬼脸的流星’这件事还是今日的激战,都像是从地狱伸出的大手,牢牢地抓住想要爬上神坛的枫,并且毫无怜悯之心地将他从天上扯下。枫很清楚,‘自由骑士’不是传说故事中的英雄,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活生生的凡人。他的命运从六岁的时候就开始改变,以四十余条生命作为代价,踏上了一条满是血腥的不归之途。
作为生存下去的动力,寻找父亲布莱德·耶利贝特是一个;仍在朗姆村的家里等待着宝贝孙子平安回家的爷爷是一个;同时还有一对死活不肯交付房租的赖账少女二人组。
想到这里,枫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些。可随后他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原来我也可以拥有活下去的理由……
夜晚的德拉姆镇非常热闹,坐落在镇子里的酒馆餐馆都大开店门,将一张张桌子都摆上道路;大碗大碗的烤鸡烧鹅都被端上餐桌,大桶大桶的酒水饮料也都被从地窖里扛了出来,所有佳酿美味都任由人们品尝,就像是过节一样欢乐。
丢了胳膊少条腿的老爷们也都不管身上的伤疼,抢过一只酒杯就痛快地畅饮,深怕坏了身旁弟兄的性质;之前过渡释放了魔力的女魔法师们也强打精神,或唱或跳,卖力地将气氛推向顶点。这是喜悦的美酒,这是胜利的庆典,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的盛会!格兰斯和鲁尔斯两国之间的初战赢了!他们赢了!数百佣兵竟然击溃了无往不利的三千铁骑,并且直接斩杀地方将领!如此大快人心的事就发身在自己身边,就在自己边上!哪怕是失去战友的悲伤也抵挡不住这振奋人心的喜悦!
自然,几个主导了这场战斗的男人们也都聚在了一起,只不过不是在人群中间,而是在一家旅店的楼顶。作为陪伴嘉宾,跟随枫来到德拉姆镇的阿莉娅和库斯娜也受邀参加了这场庆功宴——尽管阿莉娅对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完全没有头绪。
虽然对空气中没能散尽的血腥味感到不舒服,但一整桌的美味佳肴早就把饿坏了的小姑娘牢牢拴在了桌旁。另一边,库斯娜则和巴萨卡一起展开了大胃王竞赛,但凡是被他们俩的手触碰到的食物,都没有可能继续存在超过三十秒钟,哪怕那道菜是一整头烤猪。奋力拼杀了一个下午,邦也没有再为难自己的跟班,特意要了一大堆肉食,专门犒赏。被乐坏了的巴萨卡一下子把沙场中发生的事给忘个一干二净,现在光是考虑着张嘴闭嘴的时间间隔都已忙坏了。同样是主战力,萨鲁尔三人和枫却没有巴萨卡那么好的胃口,只是少量地喝着酒水,摄取并不多的食物。
“真是难得了这么好的食物啊,我是没有一点胃口,真是不中用啊。”喝着杯中佳酿,萨鲁尔显得很无奈。
“哪里哪里,你们都是德拉姆镇的英雄,不管要吃什么只管说,我们就算马上去买食材也会做给你们吃的!”回应萨鲁尔的不是在餐桌旁的任何一人,而是一群厨师模样的人。虽然不知道是谁的安排,显然‘九剑士’能够享受到的待遇比其他佣兵好很多。毕竟不管怎么说,他们也都是国王陛下派来的大人物,要是真和其他人一样反倒说不过去。
“这样的话,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萨鲁尔抬头扫视周围,问:“你们都想吃什么?难得他们盛情款待,就不要辜负人家一片心了。”随后,萨鲁尔便侧过头看向恭候在一旁的厨师,大声说:“请给我来一份烧鱼吧,听说这是德拉姆镇的特产,借此机会品尝品尝吧。”
“好的!烧鱼一份!”一名又瘦又高的厨师大叫了一声,随后就转身下了楼,大概是去拿去食材了。
有人开了头,卡尔兹等人也先后都随口叫菜。而四名厨师也有三人离去,仅剩一人依然站在临时的灶台背后,像是在收拾东西一样鼓捣着什么。
很快,卡尔兹、巴萨卡、阿莉娅等人点的菜肴都被端了上来,唯独萨鲁尔要的烧鱼不见踪影。那个又高又瘦的厨师一脸赔笑地说:“非常抱歉,因为台风的缘故,渔船没法出海,而且仓库里的存货也都被大街上的那帮粗老汉子吃光了,所以……”
“你这也太扯了吧,特色菜竟然会没有库存?”萨鲁尔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名厨师,但后者只是保持着唯唯诺诺的神态,一边不断鞠躬,一边还一直赔笑。“算了,反正今晚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时刻,我也不跟你们闹了。给我上一瓶酒吧。”
“好的好的!这就去拿!”高高瘦瘦的厨师转过身去训斥着灶台背后的那个帮厨,催促他赶紧下楼去拿好酒,自己则再度对着萨鲁尔一再致歉。
阿莉娅有些茫然地看了看不住摇头的萨鲁尔和一直在点头哈腰的厨师,随后注意力还是被自己点的烤鸡腿给吸引了去。不得不说,专业的厨师烤出来的鸡腿就是比枫的香,无论是气味还是色泽都是一级的棒!伸手拍了拍肚子,掂量了一下自己还能吃多少的量后,阿莉娅就满脸幸福地抓起油而不腻的鸡腿,径直送进自己的口中大快朵颐起来。
看着这位头顶打着白色蝴蝶结的少女吃得这样开心,其他人也都相继动手动口,只有一个可怜的萨鲁尔没有要到自己的烤鱼,眼巴巴地看着别人。
就在此时,那个一直站在边缘的厨师忽然毫无征兆地走向餐桌,而且速度越来越快。正在饮酒的卡尔兹一斜双目,清楚地看到了萨鲁尔向那名厨师打了眼示。接下来,厨师一个转向径直冲向还在开心啃鸡腿的阿莉娅。
察觉到不对劲的枫和库斯娜刚要起身,萨鲁尔就率先喊道:“你在干什么!”
可奇怪的是,这句话并没有吓住那个图谋不轨的厨师,反而像是什么神奇的法术一样定住了正要起立的枫和库斯娜!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在传入他们两人耳中的时候像是击中目标的炮弹般突然爆裂开来,仿佛有无数个人在他们的脑海中大声喧哗。乱七八糟的杂音一下子淹没了他们的思维,刺激着脆弱的大脑和感觉神经!
“这是……什么……”枫痛苦地用双手支撑着失去重心的身体,不让自己倒下。然而身体却十分意外地使不出半点力气,就连支撑在桌面上的双臂的力量也像是水管漏水般在十分短暂的时间内散去。
终于连入机械义肢的神经信号被强行切断,失去了支撑能源的双腿在身体重力的压迫下直接弯曲到底,使枫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跪伏在餐桌边。虽然没有收到信号的左臂已经像是死木一般下垂着,但枫的右手还死死抓着餐桌边沿不肯放松。大脑和心脏同时承受着数倍于平时的压力,源自于骨髓的疼痛几乎要吞没枫的意识。但就在这样的逆境下,枫还是强行撑开自己的眼皮,将坐在自己对面的萨鲁尔的那张狰狞的笑容纳入眼底!
为什么!枫很想怒吼出声,然而嘴唇和牙齿已经不听他的使唤,就连声带都只是发出轻微的震动,无法合成任何语言。又过了大约两三秒的时间,枫的右臂终于无法再支撑起自己身体的重量,在几乎疯狂的努力过后突然一轻,枫便软软地倒了下去。在视线完全陷入黑暗之前,他仿佛看到了阿莉娅在拼命地挣扎着,大喊着。
这边的枫刚刚倒下,那边的库斯娜却完全陷入了疯狂状态,不断驱使着自己摇摇晃晃的身体向试图带走主人的那个厨师发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左脚麻痹了就只用右脚,双腿失去感觉了就用双手爬行。可就是以这副狼狈模样,库斯娜竟然一再地触碰到厨师的身体!但每当库斯娜试图用力的时候,对方都能立刻闪开,致使自己之前的努力完全作废。
“真实吃惊呐,这个叫‘暗夜猫’的小姑娘。”一脸平静的卡尔兹用淡淡的口吻说着:“你们应该是用了什么药物吧,但是却误算了兽人身体的承受能力。”
“不过药剂量的确是加重了。”萨鲁尔也同样以一名单纯的旁观者的口吻说着。
“至少不是经过精确计算的结果,否则她应该会和‘自由骑士’同时倒下。”卡尔兹说。
“无论如何,感谢你们没有出手干预啊。”说着,萨鲁尔仰头喝尽了杯中的液体。
“没什么。”邦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餐盘里的面条,用叉子卷了一团,毫不客气地塞进嘴里,咀嚼吞咽。“我对‘自由骑士’的痛苦模样很感兴趣,当然……”说着,邦抬起头,微笑地看向萨鲁尔:“我更希望能看到‘自由骑士’将那几个人尽数斩杀的样子。”
像是被邦的这句话惊吓到了一样,卡尔兹和萨鲁尔两个人同时一收鼻息,又都将目光投向了倒在地上,已经失去意识的枫。
这边四人还在进餐聊天,那边的厨师则打出一记收刀,终于让手里的阿莉娅昏迷了过去。而后他又半侧过身子,横出一脚,准确无误地踢中了扑到自己脚边的库斯娜的眉心,将她一脚踹飞。没了妨碍的厨师大步流星地来到房顶边沿,看也不看得就抱着已经不省人事的阿莉娅纵身跳下楼去。
萨鲁尔等人用餐的楼房就在热闹的大街边上,而那名厨师则是跳向了街道背后的小巷子,正好错开了人群的视线。这栋楼共有五层,包括一层地下室,因此地面上的高度超过了十米。这样的高度落下去如果不是本身不正常就会摔得不正常,显然那个厨师不可能是前者,因为他的害怕已经全部写在了脸上。
可就在他下落至第二层和第三层之间的时候,一阵强风突然由下而上吹起,完美地泄去了他身上下坠的力道,帮助他稳稳地降落在楼房背后黑暗的小巷子中。厨师刚一落地,一辆毫不出奇的货运马车便也驶了进来,正好将车厢的后门停在了他的面前。
几乎是没有任何暂停动作的,厨师将怀中的阿莉娅丢给马车里接应的人,自己也一个翻身进入车厢。驾车人听到了车厢内的响动,用力一抽缰绳,催使两匹马开始前进。随后又从小巷中冲出一个魔法师打扮的女性,正以自己尽可能地快速冲向马车。车内的两人共同伸手,抓住那名女性的双臂,几乎是用拽地将她拉进车厢。等到所有人都上了马车以后,驾车人再抽两鞭,驾着马车风驰电掣般冲出满是节日气氛的德拉姆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