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的时间转眼而过,新王为了消灭杀人魔王而召集‘九剑士’的消息不胫而走,虽然仅有四十八个小时,但如今汇聚在王城里的佣兵却已完全能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事到如今,国王和‘九剑士’也都无暇过问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笨蛋泄漏了机密,毕竟比起这些酒囊饭袋,他的存在感太过强烈了。
尽管那个杀人魔王有疯狂屠戮两千余人的前科,可‘九剑士’的参战消息丝毫不亚于一针强心剂,举国上下的佣兵都为此感到激动,心智稍微脆弱一些都失眠整整两个晚上了。上次参与了德拉姆镇强退敌军的幸存者们各个激昂澎湃,距离王都较近的几波人日夜兼程赶来这里,为的就是参加他们的讨伐大军,再睹‘九剑士’风采!也正因为如此,国王才不得不更改计划,派出士兵开道,并亲自将他们送出城门。
迎着东升的旭日,九名武器各异,衣着全然不同的男女在国王面前一字排开,男女老幼,无人缺勤,也无人胆怯。仿佛在这一刻,他们都不是佣兵,而是受封的将军,即将在陛下的指挥下出征打仗一般庄严。
扫视了众人一眼,萨拉姆陛下轻轻点了点头,对站在最中间、一头红发的萨鲁尔说:“杀人魔王的位置已经都告诉你们了,这次出征多多小心吧。”
“谢陛下!”以萨鲁尔为首,其余八人一并做出了单膝跪地的骑士礼节,尽管想要整齐,但毕竟是没有经过练习,所以无论是跪地的动作还是说话的时机都不同调,一时间乱七八糟,也完全暴露了他们并非是军人的事实。
“起来吧。”转向萨鲁尔身旁的布莱德,国王继续说:“你的建议是为了不浪费整顿的时间,此行将不派遣军队相随。这一点我准了。但是如果你们发现有什么蹊跷,我给予你们调动军队的权力,目的地附近的全部战力任凭你们调遣!不过你们之间也要做好协调,一致决定以后再去调兵吧,毕竟军队一出,各种各样的麻烦都会接踵而来。”
“是!”布莱德应答。
“军队可以不动,但那些慕名前来的佣兵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总会有不要命的人前往观看。当然他们的生死是他们自己的事,可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尽量照顾一下,不要让那个魔王杀戮太多的无辜民众。王国的未来还要仰仗他们的力量,知道了吗?”
“请陛下放心!”
“好,你们上路吧,祝你们旗开得胜!”随着国王最后一句话话音的落幕,九个人破天荒的同时迈出脚步,向前走出了十余步远之后,一人率先加速,其他人也紧随其后。不一会儿,九个人影就冲进朝阳的红光之中,消失不见了。
对着越来越亮的太阳,萨拉姆陛下感觉到眼睛的刺痛感越发疼痛,这才背过身,领着一大帮强忍着倦意的大臣打道回府。卫兵们一撤队,城门再度开放,先前等候在这里的佣兵们赶紧奔到自己的住所,拿上家伙就跟要去投胎一样赶出城门,闭着眼睛就朝东方一阵狂奔。也不管‘九剑士’去的方向是不是这里,总之先跟着人流再说。
先后三批,总共有超过两百名佣兵浩浩荡荡地经过王都外的小树林。又过了好一阵,确定再没其他人靠近了,九个人才从密林后转出来,像是赢了躲迷藏的小孩一样遥望那一大帮人远去的景象。
“哦哟,真不愧是陛下,居然一准就猜到了他们会跟着来。”布莱德轻笑着说。
“没有人再跟我们了吗?”风斩问道,只不过没人知道她问的是谁。
“没人跟倒是真的,不过……”萨鲁尔说。
话音未落,邦和卡尔兹同时转过身,直视着‘九剑士’背后的一片密林。“有人一早就在这里埋伏着。”利斯微笑着说。
“人数还不少,十几个吧,从气息来判断,也并不都是菜鸟。”一直看着东方的布莱德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心平气和地说。
接着,就如同他们所说的那样,前方的灌木丛发出了纱响声,不规则的摇摆也越来越剧烈。突然,声音骤然停止,跟着就是一个黑影横飞出来,普通一声摔在地上。“哎哟!你们这些混蛋,不就是放了一个屁嘛!至于把我甩出来吗!”那个身负长剑的年轻人一边叫骂着,一边爬起身拍着屁股上的尘土。
“来了吗?”说话的是正在走出‘九剑士’人群的洛克森。
一看到洛克森,那个年轻人赶紧绷直身体,恭敬地说:“团长!”
“嗯,其他人呢?”
“都在后面。”
“很好。”
看着洛克森跟那个青年这么一板一眼的好像安排了什么重大事项一样,其他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齐看向她,利斯更是上前两步问道:“怎么?没有个跟班你就这么不放心?一定要带上你的佣兵团去围堵?”
拍开利斯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洛克森说:“别开玩笑,我怎么可能会违抗陛下的命令。他们只是我的部下,整个洛克森佣兵团在离开圣图斯城的时候就分成了十几个小队伍,到王国内的各个谣传地点去侦查,确定那个魔王的行踪。”
“还真是周到呢。”利斯哼哼地侧过半身,斜着眼睛盯着她。
“差不多就是这样。”洛克森转过身来看向其余八人说:“比起你们,我更愿意自己行动。反正陛下的命令是杀死‘自由骑士’,而不是和你们一起行动,就此别过。”说完,她立刻转过身,对着从树林后走出的佣兵们下达命令,听从吩咐的几个人则各个吹胡子瞪眼,把脑袋点了又点。
“洛克森团长……”风斩见状,刚要前行,却突然被人拉住左肩。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布莱德!还没质问为何如此无礼,风斩就听到了他的话:“不行,那边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现在的你可是和她一样的‘九剑士’。比起我们,她的选择是单独行动,这句话意味着她将率领自己的佣兵团出动。所以,你只能看,等她离开。”
“但是——”
“没有什么好但是的,你来这个国家的目的是什么?你连这个也忘了吗!”
“我——”风斩又一次被迫陷入了沉默。
当初来到格兰斯王国纯属误打误撞,没想到也因此结识到了那个不能用常理去推断的‘自由骑士’。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这风斩知道,但同时她更知道,枫拥有自己无法匹敌的战力,如果没有他的帮忙,单凭自己想要撼动黑迪奥斯家族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在跟枫、阿莉娅还有库斯娜的短暂旅途中,她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这是她亡命七年中从来没有碰见过的奇妙感受。虽然方法截然不同,但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表现着对他人的善意,这正是风斩在意却也无法理解的东西。所以她决定逃避,不仅仅是担心枫他们遭受到黑迪奥斯家族的报复,而是害怕自己会被这种善意给融化,忘记自己背后的血海深仇。可是造化弄人,越是刻意逃避,她就越能深刻体会,每天晚上都会因为内心的不安而惊醒——这种情况之前有,现在有,唯独和枫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没有,真是讨厌至极。所以,风斩才下定了决心,要努力改变自己,以真心相对,绝对不能让已经失去过一次的安宁再度丢失!这次回到格兰斯王国,风斩只想找到枫,希望他们能够原谅自己当初的独断并重新接纳自己。
抱着这样一种觉悟,风斩以宾客的身份暂时加入洛克森佣兵团,并且成功晋级为佣兵,摘掉了‘见习’的帽子,同时也顺道成立了一个自己的佣兵团。她所想的就是以这个佣兵团作为谢礼,这样一来,就算阿莉娅不是佣兵,她也能以佣兵团成员的身份一起旅行。然而这美好的幻想却被那一张通缉令给完全打碎。枫成了通缉犯,阿莉娅和库斯娜不知下落,短短半年间,这里就发生了这样巨大的变化,这让风斩久久不能清醒。刚才看到洛克森要离开,她也是下意识地要跟去,并没有切实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布莱德的提醒下,风斩才算真正清醒过来。
在风斩朦胧的注视下,洛克森完成了简单的部署,一个人飞速奔向拉普多城招呼同伴,其他人则跟着她一起启程。从宣告独立行动到离开,洛克森果然没有回头一次,自然也没有因为风斩还在这边的缘故而放慢脚步。从背后看过去,她的动作还是一贯的流畅自然,不曾因为小小风斩而有过半点的迟疑。
那就是洛克森·伊丽莎白……洛克森佣兵团的团长……风斩默默地在心中对自己解释说:她是真正的佣兵,真正的‘九剑士’,真正的大人……
这边还在发呆,她背后的‘九剑士’们也在萨鲁尔的带头下各自散去。打从一开始,让他们合力作战就是不可能的,所谓的剿灭计划只不过是一个比赛,看谁能够最先夺得头魁,仅此而已。
当风斩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的其他人都已离去,只有一个布莱德还安静地等在她的背后,像是怕打扰到她的思考,不敢喘一口大气。
“那个……其他人呢?”看着空空如也的树林,风斩开口问道。
“走了,都走了。本来就习惯了孤独生存的几个人没道理会因为一份命令而呆在一起吧?而且只要我们的目标是同一个,那就不会违背国王陛下的初衷。重要的不是我们怎么做,而是我们之中能有人把他的人头带回去,不是吗?”
“这样啊?”风斩皱了皱眉,“那为什么你没有离开?还是说你有什么特殊的目的?”话一出口,风斩就像是被什么点醒了一样后退一步,双臂环抱住自己的胸脯,同时还用十分怪异外加嫌弃的眼神看着布莱德。
“喂喂喂,小姐你这个就太过了吧?”布莱德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大叔我喜欢女孩子没错,但也不会龌龊到老幼通吃的地步啊!大叔我喜欢的是更加成熟一点,更加丰满一点的魅力女性啊!”
“就像洛克森团长那样?”
“没错没错!”
“差劲!”
“啊?不对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
“闭嘴!”
“我——”
如此小闹一阵后,风斩突然转怒为笑,就这样看着布莱德窘迫的样子忍俊不禁起来。姑娘都已经不生气了,大老爷们哪还有生气的理呢?短短地叹了一口气后,布莱德摇着头说:“真是服了,女孩子都像你这样的吗?还好我家的是个小鬼头,虽然他相当不招人喜欢。”
“大叔您有儿子的?”风斩问道。
“是啊,不然我这把年纪的人还能怎么办?半只脚都踩进棺材的糟老头子了。”
“大叔,当一个父亲……是个怎么样的感觉?”
“这个问题还真是奇怪啊,父亲的感觉?老实说,我没有太多实感,因为我是一个佣兵,常年都在外头,所以我没怎么见过他,想必他也不会认得我吧。在他刚出生的头年,我倒是有看着,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瞌睡虫,一天到晚都喜欢在我睡觉的时候哭闹,在我醒着的时候睡觉,也不知道他这倒的是哪国的时差。”说着,布莱德的目光愈渐柔和,双手也逐渐变成了捧抱着什么的形状,“不过,但我抱起他的时候,能够感觉到他很轻,很软,就像一堆稍微重了点的棉花糖。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自豪感,这比拿下了高级任务奖金还要高兴,因为我是一个父亲,在我怀里的是我的儿子!很柔软,软到我都不敢用力去捏;很轻,轻到我几乎没怎么用力就能把他举上蓝天;但是却又很重,重到我不敢有片刻的放松,深怕一个不慎就磕着碰着……”随后,布莱德哈哈大笑起来,“这么跟你说你肯定不懂吧,我也不是很明白,或许妮莎她懂的更多吧……”
“那个是……幸福吗?”风斩的声音变得有些呜咽。
“嗯!虽然不清楚,但我想那一定就是幸福!”布莱德十分肯定地说。
“是嘛……”
“怎么了?你想起谁了吗?”
“没……没什么……”
“对于你的家里事,我感到很抱歉。”
“什么?您在说什么呢?”一听到布莱德的话,风斩顿时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长叹一声,布莱德说:“因为我儿子的关系,我对他身边出现过的每一个人都有过一番了解,你也是其中之一。”
“您到底在说什么啊?就算关心儿子,也不至于……”
“也不至于查到其他国家的家务事,你是想怎么说的对吗?”布莱德苦笑一声:“很抱歉,单凭我一个人,当然不可能知道太多的东西。但是如果调查你的是这整个王国,那就算是我也很容易知道你的事。”
“什么?”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风斩,我的名字是布莱德·耶利贝特,无论你信与不信,‘自由骑士’——枫·卡雷拉斯就是我的亲生儿子。那小子原名是枫·耶利贝特,因为他憎恨我的无能,所以将自己的姓氏改成了他母亲的原姓卡雷拉斯,以示自己的决心。”
“啊——?”风斩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一对黑眸也瞪得像是要飞出来一样吓人。
看风斩摆出这样一幅表情,布莱德也显得相当不可思议,“什么啊,看你这两天跟那个洛克森走得近,原来没有在打听其他‘九剑士’的身份啊……”
“您……真的是……枫的父亲?”
“现在这种时期还会有人拿他的名字来开玩笑吗?”
“那不是——”
“是的,我——很可能会亲手杀死我的儿子!”
“怎么会……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极为沉重的表情随着这三个字的脱口而附着在了布莱德的脸上,但这并不是已经做好了觉悟的表情,更多的则是一种耻笑,笑天地的不公,笑王室的混蛋,笑儿子的年幼,也笑自己的无能。
虽然不是很懂,但风斩却体会到了这复杂而又闷闷不乐的情感,和最为简单的开心伤感完全不同,无法安慰也无法插口。仿佛说完那句话之后,就有一堵无形的高墙阻隔在了她和布莱德之间,单凭年纪轻轻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将其打破。如果硬要明说,那么这堵墙就可以命名为阅历之墙,在墙的那一边就是大人的世界,不再是风斩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心情就能够畅游的另一个天地。
“好了!”尴尬的气氛突然被布莱德一句话打破,仿佛刚才的感觉都是虚假的,从来不曾有过一样。回头看了一眼依然傻愣着的风斩,布莱德哈哈一笑,说:“现在其他人都跑了,你也要单独行动吗?”
“我……我不知道……”
“那就跟着大叔我一起走吧!上了年纪的人啦,就是喜欢有个妹子相伴,怎么样?放心吧,我不会对你动手动脚的,别看大叔这样,基本的信用还是有的啦!”
“走?去哪里?”
“去找枫!”
“什么?找枫?你真的要杀他?”
“你在说什么啊?杀他不是命令吗?不过你大可以安心,我这次找他不是要杀人,只是想找他谈一谈。你不也是来找枫的吗?那就一起去吧。我大概能够猜到你加入‘九剑士’的理由,现在其他碍事的人都不在,那我们的行动就没人会知道了!”
“但是你知道要往哪里走吗?”
“知道哦,陛下不是都告诉我们了吗?所以要赶紧了,如果被其他人抢先,恐怕就只能战斗了!要赶快,走了!”说完,布莱德迈开大步,起脚便走。风斩还是没弄清楚到底该怎么办,也就只好跟上布莱德的步伐。两个人走出三五步,突然一蹬地面,化作两道黑影,跃上树枝,闪电般离去。
在第十天深夜里,布莱德带着风斩风尘仆仆赶到位于格兰斯王国东南方向的一个小渔村,这里也是最初几个人约定好的见面地点。两人刚一入村,就看到各家各户都没半点渔民模样,每个人都是携带兵器的佣兵模样,此时正围聚在篝火旁大口吃喝,简直就不把自己当外人。
见到这幅场景,无论是布莱德还是风斩都绷着一张脸,格外唾弃。顺着道路走到小村的东头,他们才终于见到熟悉的面孔——洛克森、卡尔兹、利斯以及总是摆出一副大哥大面貌的萨鲁尔。
“你们迟到了。”萨鲁尔平淡地说。
“是啊,真是没想到你们会比我们都快。”布莱德哼笑一声,“我还以为我的速度足够快了。目标呢?没有移动吗?”
“你哪,对自己的儿子都这么不客气,佣兵的血液在作怪吗?”单手捧着一杯红酒的利斯带着玩味的眼光瞟向布莱德,似乎想撕破他故作镇定的伪装,看清楚他潜藏在背后的胆怯和无助。
“不劳你挂心!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利斯万没有料到明明还没看出对方的睥睨,自己却先行被翻了个底朝天,等到布莱德不客气地说出这句话,她才愕然发觉眼前的这个男人神秘过了头,不自觉得拉下了扑克脸,开始处处提防起来。
“嗯?这位小妹妹怎么浑身都是血啊?”讨了个没去的利斯心中不悦,一看风斩衣服上的血迹,心中一喜,当即指着她问道。只不过,其中带有极为强烈的逼问意思,其对象自然还是布莱德。
“我……”风斩刚要说话,却被布莱德抢先一步说:“路上宰个野兽也需要向你汇报?我只是想看看她有多大能耐罢了!”
再吃一瘪的利斯那个气啊,恨不得用鞭子抽他一百下。
萨鲁尔叹了一口气,说:“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好像是在刻意等待着我们。既然我们的行踪已经完全被这里的饭桶们给泄漏了,那明天也就用不着什么密谋计策了。”深吸一口气,他接着说:“我无意认这里的任何人为首,我相信诸位也是一样,但是作为共事的同伴,我还是说一句——对方是‘自由骑士’,小聪明小手段对他不起作用的,想要战胜他的方法就是从正面将其击溃!”
“那你打算怎么做?”身负巨大金色十字剑的卡尔兹问道:“本来我们就已经是人多势众了,车轮战的话,‘七法骑士’已经给了我们一个最好的例子。但如果你们决定要一拥而上的话,恕不奉陪。”
“我赞成。”洛克森说:“打头阵的人能够对阵的完全状态下的‘自由骑士’,如果头阵能够拿下来,我们要背负的污名可就会少到能够忽略不计的程度了。不如就在这里决定顺序吧。”
萨鲁尔暗暗点头,而后又看向其他人,问:“有谁毛遂自荐的吗?”
“我。”一声飘过,所有人都扭头瞧向了布莱德。他也就当仁不让,接着说:“枫是我的儿子,儿子出了什么问题,都得让老子来担着。有这样的不孝子,我这个当爹的有必要亲自过问,给那些失去了亲人的家庭一个交代。”
“绝对不行!‘自由骑士的卡雷拉斯’必须由我手刃!”嘶哑的,略带一份粗旷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众人视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同为‘九剑士’的‘双面人’布兰·丘吉尔。
和先前的样子截然不同,如今的布兰已经没有了往日那种看上去十分友善的外表,虽然身高一点没变,但他明显瘦了一圈,嗓子沙哑不说,就连左眼都用一个眼罩给扣了起来,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痕都令人触目惊心,不免让人好奇到底是哪路神仙把堂堂一位‘九剑士’伤成了这般模样。
正在这时候,背后传来的异样感觉顿时炸起一个激灵,转眼间便传遍布莱德全身,吓得他险些向前扑倒。这个感觉布莱德并不陌生,但至今为止他只遇到过五次,说的玄乎一点,那就是身后的剑在提醒自己面前的敌人非常强大。别的不说,此时此刻的布兰·丘吉尔的确能给人一股异样庞大的压力,这是假不了的。
“你有什么权力超过他?他好歹也是对方的生父。”萨鲁尔问。
“三个月前,死在‘自由骑士’手上的‘九剑士’银·流星就是我的挚友。我曾在他的墓碑前发过誓,誓死摘下那个小鬼的脑袋祭奠他!”布兰怒瞪双眼,其威势甚至隐隐逼人低头。
其他人硬是咬牙顶住,风斩却没有他们这般定力,若不是布莱德眼疾手快地撑扶住,恐怕她就会成为第一个向国王之外的人行跪拜礼的‘九剑士’了。所幸边上有一个布莱德,才没让她做出这等自贬身价的举动来。
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经历过一番痛苦挣扎的布莱德终于咬牙下定决心,一手紧抓风斩,似乎在告诫她不要多话,同时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头阵就交给你了。”
话音刚落,风斩就要惊呼,却发现布莱德抓住自己的力量突然加倍,硬是把她的话压了回去。而原以为布莱德会紧咬不放,布兰甚至都做好了在此大开杀戒,先干掉布莱德再说的打算。然而事情却出乎他的意料,如此一来,就算是盛气凌人的布兰也难以压制住心中的惊奇,问道:“你当真允许我动手?我对你的儿子可是有刻骨铭心之恨的!还是说,你决定在我得手之后杀我泄愤?”
“别给我误会了,”布莱德冷哼一声说:“那可是我布莱德的小子,凭你这点斤两是不可能战胜他的。”
“你说什么!”
“听不懂人话吗?本来我打算遵照陛下的命令,尽量减少无谓的伤亡。不过既然你诚心送死,我也不拦你。”
“布莱德·耶利贝特——!!”布兰怒吼一声震天响,惊得小小渔村内所有佣兵都停下了手中口中的活,扭过头来看向杀气弥漫的这边。有人嘴巴漏洞,灌进去的酒水因为没有吞咽,全都从嘴角溢出,流了一身;还有人下巴无力,啃了一半的鸡腿趁机滑落出口,掉在满是泥泞的地上。
“还有什么事吗?如果你不信,大可以去和枫一较高下。”说着,布莱德缓缓侧身,双眼微睁,语气顿时冰冷了到了极点,“还是说,你现在就想死?”
眼看战斗一触即发,萨鲁尔抽出一把剑,铿地一声插入地面,劲风突然鼓动,夹带着尘埃沙砾滚滚外翻,眨眼间就流过了布莱德和布兰两个人的脚踝,停滞在黑暗深处。“给我适可而止。我们之间要是再出现一个‘自由骑士’那样的人该怎么办,这样一来丢脸的可就是王室了。别叫那些跟屁虫看笑话了,再给自己人抹黑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我知道,抱歉了。”留下这么一句话,布莱德起步走向特意给他们安排的房间,心平气和地走过布兰的身旁,就算明显感觉到他对自己的身后吐了口水,布莱德也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甚至不曾斜眼看过布兰一眼。
等到布莱德离去以后,布兰十分不甘愿地怒叱一声,朝着另一间房间走去。显然他也没有了继续讨论的心情,哪怕那个讨厌的布兰德已经先行离开了。他们却不知道,有一个人站在最好的角度,将这里发生的一切看进了眼里。这个人就是舒服地躺在树枝上垂晃着一条腿的邦·扎巴尔。
正对着美丽的星空,邦的嘴角逐渐扬起一丝嗜血的微笑:“那个‘死亡骑士’竟然是‘自由骑士’的父亲?真是了不起的霸气啊。在他眼里,‘九剑士’和一般的佣兵毫无差别吗?好,好,太妙了,这样的人才有杀戮的价值!”
守在树下的巴萨卡一听脑袋上有声音,就赶紧爬起来向上张望着,嘴里还问道:“邦少爷!你在说什么啊?”
“给我闭嘴睡觉!”
“是,邦少爷。”应答了一句,巴萨卡立刻绷直了身体向后仰去,扑通一声脑袋着地,竟然把地上的一块石头给砸成了碎粒,而他本人则毫无知觉地打起了呼噜,其速度之快就算用骇人听闻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其他几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多呆了一会儿后也就各自回房了。剩下那写跟着来瞻仰‘九剑士’风采的佣兵们则继续没头没脑地喝酒吃肉,反正这次讨伐也跟他们没半点关系,只管吃喝就好,到时候别忘了去围观就行。
次日一早,本该宿醉的佣兵们把自己的身体丢到一旁,强撑着摇晃的身体跟上大部队,像是一条粗壮的尾巴一样远远地吊在‘九剑士’身后,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格兰斯王国陆地部分的最东南角落。
一路上,阳光明媚,海风徐徐,格外舒服。然而在转过一个弯后,映入眼帘的竟是遍地尸块!断肢残腿,被削掉了一半的脑袋以及洒落在岩石地面上的内脏肉碎伴随着刺鼻的血腥味不断撩动这所有人的神经,这堪比战争的惨状似乎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别说那些已经开始俯地呕吐的佣兵,就连‘九剑士’这边都未必能对这遍地的猩红色一笑而过。
“真是惨烈啊。”卡尔兹环顾了一下四周,轻声说道。
萨鲁尔则蹲下身用手指沾一点血渍,一边用拇指轻搓着一边靠近自己的鼻子闻嗅,“血还很新,这里的人都是在我们磨蹭的时候被杀掉的。”
听到了萨鲁尔的话,布兰突然扭过头来瞪向布莱德,怒道:“怎么样?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的,你还打算对你那宝贝儿子手下留情吗?”
对于这等挑衅,布莱德什么都不说,安然向前迈步,就连一脚踏进一滩血液里都没有什么反应,如履平地,照常前行。洛克森回头瞥了一眼风斩,却出乎意料地发现她对这地狱一般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任何的不是,想必枫的事情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已经开始严重影响她的正常感官。
“走了。”说了一句不是命令的命令,萨鲁尔领着众位‘九剑士’继续前进。他们走得快,后面的佣兵们可就没法立刻跟上了。就算是久经沙场的老佣兵,对于此情此景也是唏嘘不已,年轻一些的更是直接吓软了脚,不敢再前一步。
在走上最靠近海边的一大块山崖之后,最前的布莱德突然驻足,萨鲁尔等人也跟着停下脚步,仰头看去,只见在朝阳的晨光中屹立着一个黑影,金色的阳光伴照耀在血红色的大地上,反射出略带橙黄的光辉,刺入众人的眼中,好不耀眼。
山崖上的那个黑影也察觉到了众人的到来,从坐地的姿势转变为站起,而后一步一步缓缓走来。没有威压,没有呵斥,也没有杀气,仅仅依靠越走越近的举动,他就给予了所有人无法逾越的震撼。就连当天晚上霸气腾升的布兰·丘吉尔此时都惊得像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久久无法言语。
黑影越走越近,众人也纷纷摆出临战姿势,脑中的一根弦已经完全绷紧。剑士的荣耀,‘九剑士’的名声等等乱七八糟的杂念在那一刻全然消失不见,此时此刻所有人的脑中都只想着一句话——我要活下去!这已经不再是气势,霸气这种词汇能够形容的了的东西了,而是更为单纯的弱者对强者的恐惧。
迎着朝阳,他们看到,那个男人身披一件暗红色的残旧斗篷,上面满是血液,已经看不出原先的色调;个子不高的他手上拿着一柄暗红色的大剑,就像是布莱德背后的那柄一样;鸟巢般乱糟糟的头发也被红色染了半边,染血的绷带缠绕住他的右臂和嘴,面部表情已经完全僵硬,空洞的双眼中看不到半点人类该有的情感。没错,这就是‘九剑士’此行的目标——原‘自由骑士’,现‘杀人魔王’,枫·卡雷拉斯!
“哟,这不是鼎鼎大名的‘九剑士’吗?”枫张开嘴,发出宛如地狱恶鬼般的低沉声音,“这一次,轮到你们了吗?好啊,我无所谓,来吧。”
是的,是的,仇人就在眼前!我要冷静!冷静!先前已经预约好了头阵的布兰·丘吉尔突然发现自己的双脚就像是被灌注了铅水一般,沉重得根本不听自己的话。不仅如此,他的双手也在不住地颤抖,比起这是兴奋所致的废话,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宁愿相信他是在害怕。不行!不要害怕!他——他是——他是杀了银的仇人!可恶!给我争气点!
就在布兰心中呐喊达到鼎盛之际,一只大手突然拍上自己的肩膀,就像是金属导电一般把内心中的恐惧全部抽空。双腿一软,险些就要跪伏下去,却又是那只大手牢牢抓着肩膀,才没有让布兰步风斩的后尘,给国王之外的人跪下。颤抖地回过头去,布兰发现这个帮助自己的人不是别人,居然是布莱德!但不知为什么,在此刻看来,这个布莱德似乎并不讨厌,相反还能给人一种强力靠山的感觉。
“没关系吗?”布兰德问:“如果你想休息的话,我代你打头阵也可以的。你也看到了吧?现在的他可不是以前你所见到的臭小鬼了,我也没有把握制服他了。”
重重地吸了口气,布兰站稳脚跟,沉声说:“没关系,我能行!”说着,他就挤开人群,走到了最前的地方,和枫正面直视。
“你还记得我吗!”布兰怒吼道。
“忘了,谁?”枫的口气却充满了鄙夷,仿佛压根儿就没把‘九剑士’当回事一样。
“我的名字是布兰·丘吉尔!我要为死在你手上的银·流星报仇!”说罢,布兰就抽出了背后的双斧。银白色的双斧刚一出鞘,枫的眼神就徒然一变,仿佛想起了什么事一样。同时,布莱德也略有所思地低下头,沉吟道:“果然是这样!那把斧子——”
武器入手,布兰突然气势大震,迈开大步,三两步就已冲到枫的跟前,右腕一抖,亮银色的单刃斧豁然冲起,自下而上险些削掉枫的鼻梁!如今他的身体以不再肥胖,唯一的劣势也不复存在,这样一来,他便能随心所欲地同枫厮杀。
单手提着暗红色大剑,枫不断闪躲着布兰快若闪电的攻击。右手单刃斧,左手双刃斧,武器的不同反而缔造出千奇百怪的攻击方式,叫人防不胜防。一时间枫也只能不断闪躲,伺机出招。
这边的战斗尚未白热,‘九剑士’人群中突然冲起一道鲜红的身影,如同燃烧的炮弹一般直冲战局而去!而此时,正好是布兰掠过枫,把他夹在自己和‘九剑士’之间的刹那!拖着红色舞裙的身影扬起右手上的荆棘长鞭,轻轻一甩,控制着长鞭如灵蛇一般直取枫的人头!眼看就要得手,枫却突然把头一歪,倒退着身子的同时猛地撑开右臂!暗红色的大剑呼啸着横向斩出,连给人做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空余,山崖峭壁上就已再添一抹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