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会的烛光和彩灯交相辉映,五光十色,亮暗迷离。秦闻薰站在捞金鱼的小摊前,右手将装着金鱼的塑料水包举起,微笑着看着里面安然游动的金鱼。
我的眼里渐渐只有他,周围路人纷纷虚化了下去,嘈杂的声音也逐渐消失,我只看得见他一个人的笑容,只听得到他一个人的声音。
“真好啊,捞到两条金鱼了,还是多亏了萧云啊!”
我摇了摇头,捞金鱼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没什么值得感谢的。
秦闻薰对我莞尔一笑,放下水袋,用两只手拿着水袋对我说:“那么,我们就回去吧。”说完便转身欲走。
“我喜欢你,秦闻薰。”
秦闻薰听到我的话之后又转过身来,看着我,眼神在一开始还带着惊讶,但是又迅速恢复了平静。
“我也喜欢你,萧云。走,先回家吧。“
难得有勇气能说出口,我并不想这样简单地糊弄过去,我需要一个确认,一个准确的答复:
“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想和你结婚,过一辈子的那种,我爱你。”
水袋落地,水花四散开来,两条离开了水的金鱼扑通扑通地在地上跳着。
“你这家伙,终于还是说出口了呢。”秦闻薰苦笑着,继续说:“我一直觉得你我的感情已经超越了友情。我一直很害怕,害怕你揭掉这段感情最后的伪装,但是,你终究还是揭掉了呢。”
我很明白他的意思。一开始的时候,我和他之间的情感,或许确实是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的友情。但是不知不觉中,这段感情已经不受控制地升华到了爱情,至少我这里是这样的。我爱着秦闻薰,我不想和他分离。
我也害怕,害怕如果表白被拒的话,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什么做不成情侣就做朋友之类的话,我是一概不信的。在我看来这只不过是为了挽回那个人的徒劳而已,就算你说还可以和他做朋友,但是你和他都应该清楚,你和他的关系在告白之后就已经变了,即使他还挂着“最好的朋友”的名头,可是你知道有的话你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对他说,有的情感你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对他倾诉,回不去了,一旦告白,就肯定回不去了。他一旦拒绝,我就可以说是永远地失去了一个好朋友。
在许多人看来,我或许应该保持着这份关系的模糊感,为了避免那过高的损失风险,沉默着,逃避着,一直不给自己的渴望一个明确的交代。但是……我果然还是希望秦闻薰能用看爱人的眼光来看我,用呼唤爱人的方式来呼唤我。我终于鼓起了勇气对他告白,我知道要让他接受我,接受我对他的感情是很困难的,但是,我依然怀着那一丝卑微的希望和侥幸:
“我们俩能不能变成情侣,牵着彼此的手,过一辈子呢?”
秦闻薰苦笑着脸,泪水不停滴落,他强颜欢笑地说:“要是能那么简单就在一起,相携相扶走一辈子的话,我也不会那么惶恐,那么难过了。”
“我知道你是妖,我是人,你是贵族,我是平民,而且大家都是男儿身,我们在一起的话肯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面对世人的各种白眼。但是,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一起克服;无论遇到什么白眼,我们都一起承受,我们都一起面对,可以吗?”
“你只是觉得你可以承受,但实际上你或许并没有那么充分的心理准备,你也在忐忑,在惶恐……永别了,萧云。”秦闻薰说完,带着两条泪痕,对我微微一笑。此时路人闪过,眨眼之间他便消失不见了。
我惊慌失措,冲了过去。秦闻薰已经不站在那里了,那里只有两条在地上张着大口呼吸的垂死金鱼,只有熟悉的氤氲着薰衣草香味的空气,只有熙熙攘攘但是我都不认识的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的陌生行人。
“秦闻薰,你在哪里啊,回来啊,我喜欢你啊,真的喜欢你啊!”
我害怕、后悔、不知所措,我在茫茫的人群中环顾四周、呼喊,痛哭。“我爱你啊,秦闻薰,我真的爱你啊!”这句话回荡在庙会的上空。我无力地跪坐于地,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妈妈,那个大哥哥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啊。”
“小孩子不要看那些,会变得奇怪的。”
“你看那家伙的是不是个gay啊,真是变态可笑呢,哈哈哈。”
“死变态,真恶心,咱们绕着走。”
“没想到萧云是同性恋啊,真是恶心。”
“同性恋带艾滋病的,别去碰他,咱们离远一点。”
路人各种各样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我愤怒而无奈地站起来,对着四周大喊:“你们知道什么!你们没有资格来指责我们!你们都闭嘴!”
扑通一声,我像是从高空落下一样,跌落到床上。准确来说,是我从噩梦中惊醒。
天已经亮了,我可以听到窗外布谷鸟的悠长叫声。
我捏了捏自己的脸,确实是有感觉的,我回到了现实。幸好只是一个梦,我长舒了一口气。我记得昨天晚上才和秦闻薰约会,一起逛庙会来着,回到宿舍的时候就把熟睡的他放到了他的床上。
可是我转头一看秦闻薰的床,床上空空如也,秦闻薰并没有如往日那样抱着尾巴香甜地睡在那里。我瞬间慌了,于是被子一掀,立马滑下床梯。秦闻薰不会真的离开我了吧?
等我下来之后却听到厕所的冲水声,我悬着的心又放下了。这家伙是在上厕所么,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走了呢。
只不过从卫生间里推门而出的却是自若?!!
“哈喽萧云,你起来得挺早的……呀!”自若把视线移到我的下半身时突然尖叫了一声,立马用双手捂住了脸。
糟糕,下来得匆忙,没穿裤子,现在全身只穿了一条裤衩,而且还一如既往地晨勃了。
“你愣着干啥,赶快把裤子穿上啊!变态!”
我急忙翻身上床拿过裤子,手忙脚乱地穿了起来,然后又理直气壮地反驳她:“哈?什么叫我是变态,这是我的宿舍,我在自己的宿舍里面开放一点,有啥错么?反倒是你,你一个女的为啥跑到男生宿舍啊?”
“自然不是我想来的,只是受人之托而已……莫非你在宿舍里,经常在秦闻薰面前赤身**?哇,你个死变态,这就是‘**裸‘的性骚扰啊!”
“???我和秦闻薰不都是男的么,怎么性骚扰啊!”
“秦闻薰那么可爱,你竟然……呜呜呜,你真是太差劲了。”自若竟然抹起了眼泪,她此时仿佛是得知儿子变成了变态的母亲。
“我哪里有对秦闻薰进行性骚扰啊……”
我又想了想平时的所作所为,好像……好吧,我投降,无话可说。
……
三分钟后,自若解释完她的来意之后,接过我为她调的咖啡。
“所以说,你是受秦闻薰的拜托而来保护我的人喽?”
“是的。他不在你身边这段短暂的时间就由我来保护你,等到他那边结束,我就把你带过去,交给他的姐姐,你可能要先跟他的姐姐走了,去他姐姐那边躲几天,熬过这波杀手的暗杀再说。”
“大约有多少个杀手?”
“四五十个,这次和他打的有二十多个。”
“他会不会有危险?”
“没事的,都是些泛泛之辈,想杀掉秦闻薰简直是不自量力。他这么紧张,只是怕你遇到危险罢了。”
“是这样么……”
“没事吧,可以去秦闻薰的姐姐那里躲几天的吧?虽然会和秦闻薰分开,但是你更安全了,秦闻薰也能更专心地处理这些问题。这对双方都是有好处的。”
“我明白了……”我不动声色,内心狂喜地合上六级词汇。抱歉,不是我不想学,而是生死攸关,我实在没办法学。再见了,我的学习,我要去秦闻诗姐姐那边过上一段花天酒的贵族生活了,这是沉迷学习而不能带来的全新快乐。
“安然,你想些啥啊,怎么笑得那么猥琐……”
我发现自若在一旁一脸嫌弃地看着我,我立马回过神来。
“没,没想什么……”
“没有吗?”
“真没想啥。”
我确实没想啥,也就想了想兽耳猫尾的女仆们大早上给我端来早餐,在床上喂我吃;或者是不听话的女仆打碎了碗碟,眼泪汪汪地看着我乞求我的惩罚然后我就如她所愿对她施以调教;或者是秦闻诗姐姐穿着性感的比基尼在泳池边让我给她抹防晒霜;或者是和秦闻薰久别重逢,这家伙终于抑制不住他对我的爱慕在我的面前深情告白。
秦闻薰微红着脸,用娇羞但是无比深情的语气对我说:“萧云,我最喜欢你了,我爱你,真的好爱你。”然后就不顾我的劝阻,强行吻了上来。
“嘿嘿嘿,真好呢,唉嘿嘿……”我被我想象的画面强烈地刺激到了,感觉实在是兴奋得控制不住自己,可是我突然双脚离地,旋即后颈朝下砸去。
“嘭!!!”我挨了一个漂亮的德式背摔,自若的动作虽然不如秦闻薰的迅猛熟练,但是从致命性来讲二者是一样的。被摔在地上的我当即宕机重启。
“呼,看来还是这个办法有效……秦闻薰嘱咐过我,要是你露出那种特别猥琐的表情和淫笑之后,可以用德式背摔让你清醒一下,怎么样?我帮你控制住你的妄想了吧?”
我用还剩的半口气说:“谢谢。”
“不客气。”
我看到右手手背上的契约纹章闪亮起来,秦闻薰给我的治愈能力开始起作用了。
他真的没事吧……好担心他,可不可以不和他分开啊?可是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只会让他分心而已。
……
我和自若在宿舍里等着秦闻薰那边的电话。
我很焦急,如一位守在产室外等着妻子分娩消息的丈夫,或是站起来走来走去,或是坐下来不自觉地抖起腿;而自若却是意外地淡定,喝完咖啡后,又沏了杯红茶,看着秦闻薰桌上的那本《牧羊少年的奇幻旅程》,气定神闲地翻着页。
自若的平静从容,也感染到了我。或许,事情并没有我想像的那么严重。
只是我还是不安,我有一种熟悉的预感。这是只有被命运捉弄过无数次的人才能有的——“你以为会很简单其实事情很复杂啦”——的预感。
只不过急也没用,我坐下来叹了一口气。
鱼缸里游动的就是我和秦闻薰捞来的那两条金鱼,我呆呆地看着它们。宿舍里静静的,不时从自若那边传来翻页声。
“我想问自若一个问题,秦闻薰是王族对吧,将来能和他结婚的肯定也是贵族子弟对吧。”
“???你这问题什么意思?你知道了?”自若突然抬起头很惊讶地看着我。
“没啥意思,就是问问……你说的知道是什么?”
“哦哦,还不知道啊,也是……”他的表情舒缓了下来,继续看着书回答我说:“那是自然了,能和那么显赫的王族子弟结婚的必然也是名门望族啊,虽然说他现在是落难王族,但是他的姐姐和许多别的妖族派系还在支持着他,他的人脉关系是不弱的。”
“哦,我明白了……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尽管问吧,反正也闲着。”
“假如,人和妖结婚了的话……”
“噗……你这家伙在想啥啊???噢,我明白了,结合上文我完全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该死,果然瞒不过去,我只得慌忙地解释说:“没什么,只是碰巧想了一下而已,比如啥白蛇传啊,牛郎织女啊,不都是讲这些跨越种族的爱恋么。我只是单纯地想到而已,想到而已。“
可是自若显然没有被我的解释糊弄过去,她乐不可支地说:“哈哈哈,我真是受不了你了,你真是太搞笑了。“她甚至眼泪都笑了出来。
“……“
“好啦好啦,不开玩笑了,我告诉你吧。”自若抹掉眼泪,收了收气说:“人和其他种族结婚,并不是没有过,或者说,可以找到许多案例,但是这种羁绊到底好不好,三界各种族除了你们人类之外,几乎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不好。”
“……为什么?”
“因为你们人类的寿命太短了啊。晃晃眼你们就老去,死亡,轮回到下一个未知的地方。人类倒是撒撒手走得轻松,可是爱上人类的那个妖类或者是神仙,从此就要面对无边的思念和悲伤。这个时候,妖类和神族超长的寿命就不再是上天的恩赐,而是甩不掉的恶毒诅咒了。所以,无论是神族还是妖族,父母都会警告子女‘不要爱上人类’的吧。”
“……我可不可以解放我身体里藏下的这几百年功力,超脱肉身,永远地和某人在一起。“
“可以,但是我上次应该警告过你了,不经由我神族司法部的正规操作,私自解放法术和前世的记忆,前世的悠长记忆会在一瞬间对现在的记忆造成重大冲击,你今世的记忆会变得支离破碎,大概率……大概率你会记不得秦闻薰的。”自若说着,还用手指敲了敲头。
自若抿嘴笑着说:“应该是你前世考虑不周了,我记得你前世将去轮回之时,一脸‘不会再爱了’的表情,没想到啊,还是遇到了看对眼的人。”
“是我太花心了么。”
“也不能这么说……秦闻薰的样子,真的很像虎银婷,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性别了。或许应该说,你过早地和她重逢?”
“虎银婷是谁?”
“是你参与妖都保卫战时爱上的那个虎族女孩的名字……只不过这只是我的直觉和猜测,并不是很确定。我并没有看穿前世的能力,那种事情只有冥界的少数大佬才能做到。”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而且,如果是秦闻薰的话,他要承受的伤害和压力可能还要更多一点。同性恋不只是在你们人类世界受到白眼,在妖族中受到的嘲笑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更何况是妖族中显赫的王族了。一旦你轮回或者是失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承受这些白眼和嘲笑的,都将会是他一个人。”
我失神地点了点头。
“我们神族对和妖族通婚,也一直持严厉的反对态度,即使你能回到神族,保留住你和秦闻薰的记忆。但是你要是真的和妖族的人成为夫妻关系的话,我们神族的司法部门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按照律例,应该抽了你的神格,夺回我神族赋予你的一切。你最后还是会变成一个普通人。“
没有路了吗?真的就没有一条合适的路吗?我很绝望,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我赶紧闭上眼睛,咬着嘴唇,强忍着心中的悲伤。
果然,我和他是没办法在一起的吗?和我在一起的话,他一定是会面对那么大的痛苦的吗?有没有什么办法……此刻也顾不得什么脸面,我只是怀着那么一丁点的希望,虽然我知道大概率得到的答案都会是否定的:
“我和他,是不会有亲生儿女的吧……”
“噗,怎么可能有啊,哈哈哈……本来人和妖能有儿女就很困难了,更何况双方性别是同一极呢!哈哈哈,我可以打包票的说,不会有的,绝对不会有的。”自若狂笑着,抹着再次笑出的眼泪。
所有的希望和幻想都已经破灭了。我很确定,站在秦闻薰的角度上来说,爱上我,到最后他得到的就是没有尽头的思念、孤独、悲伤、嘲笑。
希望能和他结下更深羁绊的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不是太自私了?实话实说,我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我也根据自己浅薄的视界测算过各种结果。但是事实上的后果,比我想象中的严重百倍。
到底该怎么办?我是不是应该逃避这段感情?逃避自己的真实心意?就这样含混下去,这样才是伤害最小的选择吗?
“安然,别那么沮丧嘛……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另有出路了,或许结果没那么遭。”安然看我这么难过,就想来安慰我,可是她刚想再多说两句,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
自若拿起手机看了看消息说:“哟,那边已经结束了,都平安呢,那我们就过去吧。”
我抬起了头,勉强露出一个笑脸。就现在来说,秦闻薰平安无事,自然是最值得我开心的。
“安然你也振作一点,别哭丧着脸了……我觉得你需要担心更现实的问题。”
“???什么更现实的问题?”
自若邪魅一笑,凑到我的耳边说:“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把你问的这些问题说给秦闻薰之后,他会怎么惩罚你啊?我可没答应过你要保密的……”
Woc,这个问题太现实和紧迫了,自若其实是魔鬼吧?我被自若的的打算吓得浑身一颤,冷汗刷地冒了出来,正想立马跪地求饶,可是自若突然抓住我的后衣领说:“传送法阵,展开!”
一个巨大的法术阵图在宿舍内展开,甚至扩展到了墙上,宿舍内霎时纸片纷飞。
“走了,萧云!”
只感觉我脚下一虚,就像踩空掉入了什么空间一样,强光让我睁不开眼,呼呼刮过的风让我啥也听不见。我就这样被传送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