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德拉在永耀国的这几年期间,知晓了不少历史往事,其中有些是她闻所未闻,甚至不曾构想过的真相。精灵们手中所掌握的历史,确实足以颠覆改变整个塔罗斯大陆。
灭风之战,只是打着灭杀残阳军幌子的一场种族屠杀战争。其本质不是人类的生存地位受到了威胁挑战,而是有关于历史真相的真理碎片,被梅蒂丝重新拾了起来。
残阳精灵可怕吗?也许可怕,但纵观人类历史,像残阳精灵这般的发展速度,就算再迅猛,也绝无可能威胁到人类生存的地位。双方基数不在一个层面,无论是风精灵还是光暗精灵,他们在本质上,都只是这个世界上微不足道的一份子而言。
比起人类这个高达上亿的庞然怪物,一百万精灵能做些什么?
要说因发展而恐惧,那在乱战时期,拉希丝率领的水叶军,就已证明了风精灵的潜力。当年大陆上无人能敌的新生帝国,鼎盛帝国,当年尚未窥探到苍穹奥秘,仍为凡人的伊莉雅、伊莉丝,也曾踏足过东方领地,试图深入那片森林。
她们失败了,东方在千年前,就告诉了她们,这片土地不欢迎外人,任何试图侵略冒犯此地的存在,都将遭到猛烈反噬。
如果说,帝国畏惧风精灵,人类畏惧风精灵,那在千年之前,就该对分崩离析的风精灵赶尽杀绝。
但事实上,无论是帝国还是欧诺弥亚,都没在理会风精灵,只是偶尔派人去探查一下风精灵的死活,仅此而已。
他们真正对风精灵感到恐惧愤怒的时间点,正好是梅蒂丝降临塔罗斯大陆,并将风精灵带到外界视线的996年。
纵然当时的风精灵人人喊打,但是什么将他们串联在了一起,让君王和士兵,乃至民众都达成了一致共识,选择动手屠杀一个从未伤害过他们的种族呢?
答案只有一个:真相。
梅蒂丝被世人所恐惧的根本,不是她强大的武力,也不是其坚决的意志,不屈的灵魂,而是她所掌握的真理。
短短五年时间,梅蒂丝让三千多万人类站在了她这边。短短五年,她做到了塔罗斯大陆史上仅在传言歌谣中记载的神话壮举。
人们究竟为何愿意追随信任一个风精灵?为何有成千上万的人前仆后继,呐喊自己的灵魂冲向无边黑暗,以零星火光照耀前方道路?
怀德拉在帕里斯发动政变之后,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个时候,她真心绝望过,在紫苜蓿城,在那片名为无主之地,和所谓唾弃者们,放下一切责任使命,不再思考,不再执着。
静静,等待终焉的降临。
为何人们一次又一次踏上同样的悲剧循环?她找不到答案,仿佛,一切都如帕里斯所说那般,这个世界早已失去了希望,无论他们怎么挣扎,结果都不会有改变。
那个时候的欧诺弥亚人,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那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叛军,那被怀德拉亲手击退,并唾弃的历史垃圾,最终漂洋过海,又回到了最初放逐的地点。
谁能想到,库索部队有朝一日,能在欧诺弥亚内壮大到几十上百万的规模呢?
但,真理就是真理,它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被改变,谎言可以重复上千次,人们可以被欺骗一千年,一万年。
而真理,终将焕发自己的光辉,驱散所有黑暗虚妄,让世人看清这个世界本来的面貌。
塔兰特、梅蒂丝、理查德、克拉克、菲莉卡、吉尔...有太多的名字,有太多擦拭附着于真理碑文上尘埃的人,他们都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切可行,而且其力量无比强大,其光芒无比绚烂。
最终,怀德拉明悟了,她所经历的一切,她所看到的一切,她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历史的回音,是前人悲恸的哀泣。
她怎么能够忘记呢?当年,欧丝托斯为何会含泪刺死自己至亲至爱的哥哥,又为何敢赌上一切,走上一条无人探索的道路。
就像是当年第一个航海出行的冒险者,欧丝托斯无惧茫然大海的未知恐惧,不惧失败后的悲剧循环。
因为,他已得到了答案,并留下了最好的疗伤药与预防针。
它们便是,此刻屹立于黑暗前的欧诺弥亚军,以及无数双充满希冀的金色瞳孔。
“我们,从未忘记过那段刻苦铭心的悲剧历史,它深深的烙印进了每一个欧诺弥亚人的心中,时刻提醒着我们,要睁大双眼,保持清醒,注视前方,警惕四周,不要再一次掉入同样的黑暗深渊中。”
“也许,我是说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再一次重复悲剧,再一次陷入泥沼深渊,残杀自己的同胞,出卖自己的盟友,让一切都付诸东流。但只要有我们在,我们就一定会阻止它的发生,这一次是我们,下一次将会是我们的子孙后代,你知道,我们是永远不可能被消灭的。”
“正是因为经历过黑暗,才渴望光明;正是因为痛过,所以才比谁都更怕受伤;正是因为我们死过,所以才更珍惜现在活着的自己。这就是,我们站在这里的意义!这就是!你们帝国人千年前在此地失败的原因!”
“我们会再一次打败你们,再一次团结一心,再一次携手并进!无论再重复多少遍,我的答案始终如一!”
怀德拉颤抖激昂的声音,贯穿了整个战场。即使战场中破法的爆破声,双方士兵的痛苦死亡哀嚎,愤怒的呐喊,兵刃碰撞所编织的战争交响乐,掩埋了她那尖锐的高音。但从她灵魂中迸发的无声怒吼,却实实在在传进了每一个人心中。
欧诺弥亚士兵,以及残阳军士兵,都不约而同的颤抖了起来。
他们的存在,他们的遭遇,他们的想法, 甚至他们在灵魂上被烙印的伤疤,都几乎一模一样。
正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正是因为他们始终相信着彼此,永远注视着光明,所以他们才会站在这里,将自己的性命交予对方,无怨无悔。
“何等天真无邪的眼神,何等充满理想的发言啊...你们这条路,我们早在八百年前就走过了,我们比你们早行动八百年,而且还是基于你们假设的前提条件下。可是呢?放弃吧,这就是如今的人类,你们所构想的完美人类,早就灭绝了。不过我这么说,你们也还是会继续幼稚下去的吧?”
看到他们因为共鸣而振奋呐喊,将灵魂意志化作现实力量的模样,伊莉雅不再感到愤怒。老实说,她反倒想起了曾今的自己,那是多么遥远的事情了?八百年?九百?还是一千?
在遥远的记忆中,伊莉雅可是清晰记得,人类是如何作践糟蹋自己轻而易举得到的幸福。
人类自诞生以来,就是为了毁灭而存在。
不是其它生物,就是自己。
公平,公义,公正。帝国曾满足了所有人梦寐以求的权利,也许手段粗暴了些,但当时的帝国子民,并没有所谓的阶级与人种区分。
帝国就叫帝国,所有帝国内的人类,就叫帝国人,他们依法享有规定的一切,以当时帝国的能力和掌握的资源,完全可以实现人人平等。
有关于残阳军的构想实验,他们早就做过了,事实证明人类就是人类,精灵就是精灵。
这群精灵,正试图用自己的经历和想法,强迫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存在成为他们。
精灵们,真的是为人类好吗?他们不过是在追求本能的进化和认同而已,帝国使用暴力手段将所有【杂血】换成【纯血】,精灵使用“和平手段”也是将所有【杂血】换成【纯血】。
说到底,精灵自己也知道人类无可救药,他们所做的,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换血计划,只是这种手段更能让人类自己接受而已。
如果人类都变成了精灵们期望的那样,那他们还算是人类吗?该称呼他们为人类,还是【精灵人】呢?
如果人类变不成精灵期望的那样,那现在所做之事,又是为何?
对于伊莉雅来说,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题而已。路只有一条,无关手段,毕竟终点就在那,没有裁判,也没有规则,谁先抵达,谁就是王。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不过是,人类万年不变的本性罢了。
原本,伊莉雅还对怀德拉掌握的力量感到七分忌惮,但现在,她反倒看开了。
因为对手,不过是她所遭遇的无数个可悲凡人之一罢了,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认为自己看到了时代未来,找到了通往真理的路。
可伊莉雅总能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看到的一切,不过是梦幻泡影而已。
“拿出你全部的实力和斗志来吧,怀德拉。我会,让你看清现实和幻想有多大差距。”伊莉雅双手伸向天空,而后迅速抡转挥舞,两条血色雷鞭,缠绕在了她的双手之上。
怀德拉也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握紧了无名之枪,身体开始绽放深蓝色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