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门，并不知晓珍妮的过去。珍妮是帝国上层指派给特定家族封臣的护卫，也可以说是一种表态，他们追求的是结果，至于当事人如何，并不重要。
在帝国内，每一个人都是有价值的，有的会明码标价，而有的，则要用各种资源去进行交换。强权至上的世界，个体思想并不重要，他们最大的作用，是成为强者的养分，为团体进化做出自己卑微却必要的牺牲。
如果说帝国内有哪一种身份可以让平民也能快速攀升的话，那就唯有参军这一条路可走。
帝国通过这种优胜劣汰的强制淘汰法，筛选了一支强大坚定且忠诚的军队，有他们在，帝王就有十足的把握掌控整个帝国，掌控整片大陆。
珍妮，不过是帝国重压之下的一个缩影而已，像她这般的帝国士兵，比比皆是。她还是能站在自己眼前的，有更多的，不是死在了战场上，就是被帝国主动淘汰掉了。
卡门，自打一降生就在全力奔跑，他的身后，是一张深渊巨口。他逃不掉，也没办法消灭它，他能做的，只有全力奔跑，无论是牺牲他人，牺牲亲朋好友，都必须保持自己的精力充沛。
卡门一直在想，这样的世界对于人类而言，真的有意义吗？
“珍妮，你觉得帝国对于你而言，是什么存在呢？”卡门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卫兵们惊讶的看着他，因为就在前不久，卡门还厉声训斥了他们对于帝国的戏谑与不敬。
但其实，他们也算是伴随卡门一同成长的好友，凯尔家族能有今天这般的地位，纯粹是靠自己一手夺来的。
之所以说夺，是因为他们每走一步，每强大一分，相对应的就会牺牲掉某些东西。
起初是他人，而后是亲人，最后是自我，没人能够例外。
“囚牢。”珍妮直言不讳的说道，她眼中没有丝毫恐惧，还有种渴望的释怀。
即便现在问她的人是帝王，她也一定会给出相同答案吧。
话音未落，珍妮又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那般，将自己心中所想托盘而出：“您知道吗？自然界中，很多动物在怀孕和产子期间，若是遭受到致命袭击，或是营养不足濒临死亡，都会毫不留情的吃掉自己刚诞生，或是尚未诞生的子嗣，以此来补充营养。”
“对于它们而言，繁衍不过是本能之一，生存才是根本。只要能活下来，它们会想尽一切办法，保障自我存活，子嗣想生多少就生多少，所以哪怕是食子嗣这般残酷无情的事情，对它们而言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身体本能。”
“人类，能够存活繁衍至今，并建立起文明，以国家著称，以体系共存，究竟是为何呢？因为人类，是独特的。人类，是大自然进化选择出来的，属于动物，却又不是动物的特殊存在。”
“我不知道大自然是什么意思，但它绝对，不是让我们来自相残杀，更不是来破坏这个世界平衡的。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他们有独立的思想，能够压抑本能。越是强大的生物，越是身居食物链高位的进化者，知性和本能控制能力就越强。”
“我们，正在退化...但皇帝陛下是对的，如果这场战争能够胜利，那我们兴许就有改变现状的能力了，如果如今遭受的一切苦难折磨，都是为了人类的未来，那我自愿背负起这罪业的十字架。”
众人听得哑口无言，他们不知道，为何珍妮一个驰骋沙场多年的士兵，会对人类这个群体有如此透彻的剖析，他们也听不太懂其中蕴涵的意义。
但...他们能够感受到，自己处在一片黑暗丛林中。
动物们的世界，跟帝国好像也没什么不同，位于食物链顶端的人肆意掠夺环境资源，以垄断资源来操控族群，迫使下位者发动殊死一搏，可它们没有丰饶的资源，自身生存与发展都无法保障，就像垂死的兔子，妄图杀死精壮的狮子。
如果说，人类的世界注定如此，那的确不值得他们为之拼搏。真正让帝国军爆发出如此坚定决绝意志的，是帝王所构想的【纯血未来】。
而今世界纷争，一半起于权力熏心，一半起于资源分配抢夺战争。
人类内部分裂成无数股势力的根本原因，就围绕着这两个核心，无论怎么变，都绕不开的本质。
欲望与生存。
唯有满足了生存条件，欲望才有滋长的空间，现今人类连这一最基础的前提都不曾达成过，更别提之后的事情了。
而帝国的纯血计划，可以在根本上达成生存条件。
由帝国管控全人类的资源，然后再将其进行重新划分。支撑帝国人这样做的唯一理由，是他们认为，只有帝国有资格，有能力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帝国认为，他们是人类族群当中的核心力量，中流砥柱，只有他们才配引领人类未来的道路，只要能将帝国模式复制到整个大陆的每一寸土地上，那么人类就永远不会毁灭。
“所以，残阳军会是我们最后的敌人，对吗？只要将他们全部消灭，把阻碍帝国的人全部排除，我们就能终结这注定的永恒悲剧了是吗？”卡门带着愤怒语气反问道。
他知道，这不过是一个谎言而言，按照这个理论，那也是先选择永耀国的模式才对，至少他们看起来更靠谱些。
帝国即便取得了完全胜利，杀光了所有非帝国人，人类也不会就此停止战争，事实上帝国内的战争至今为止都不曾停休过。
帝国只是，有帝王势力这股核心力量坐镇了帝都近八百年的时间而已。如今帝国的虚弱和伪强被残阳军揭露，那些看似温和的家伙们，又开始了蠢蠢欲动。
这是一个失败的体系，一个显而易见的骗局，卡门知道，无论他怎么挣扎，最终都必然被这黑暗旋涡吞噬。
他没有办法，即便知晓了这个世界的本质，即便知晓了自己身处何地，他除了承受，又能干些什么？一旦停下，他就会直接坠入深渊，正如珍妮所说那般，光是生存，就已耗费了他的全部精力。
“大概不会吧...但我们必须去尝试一下。如果真有牺牲一成人，成全九成人的方法，那我们就应该竭尽全力去做。自然是平衡的，自然是公正的，正因为我们是人类，所以才会想要追求不公平不完美的世界呀...您真觉得，永耀国所谓的人人平等，是光明美好的未来吗？”
“不...他们是精灵，他们还沉浸在那不知是否存在过的，亘古时代幻境当中。他们在妄想，人们会手拉手协助彼此，共享资源。他们在讲童话故事，他们将梦境和现实混淆了。”
“事实上，人们期望的就是不平等，人们期望的，是与生俱来的不公平，比起需要自己动手才能得到的百分之五十机会，他们更愿意选择不用动手就能得到的百分之九十机会。”
“帝国曾经历过的两次变革，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如果角色互换，即便是最低贱的奴隶，也会变得比暴君更可怕。”
“人，就是追求不公平的。追求公平的，那不是人，而是神。”
这段话如惊雷那般回荡在卡门脑海中，他的内心受到了相当大的震撼。但很快，他也平复了下来，万千感慨，终究化作一声无奈长叹，苦笑摇头消散。
“也许你是对的，珍妮。我们不是残阳军，没必要把事情想的那么复杂，完成我们的探查任务，回去交差，一切就会回到即定的轨道。”
“是的，如此最好。”
两人都默契的笑道。但这番话深深的震撼了阿克这几名卫兵，他们好似被这番话击碎了某道屏障，眼前的世界变得无比开阔清晰。
不知不觉中，卡门小队已经抵达了死盔镇的大门。此时天色已暗，明月悬空，繁星满天。
抵达这座传说中的山头小镇后，众人心中都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从报告来看，这里应该有我们的人驻扎才是，就算没提前通知他们，站岗放哨的人总该有吧？而且...连火光都没有，宛如一座，真正的死城那般死寂。”卡门不安的拽着缰绳，其不安的情绪也传染到了其胯下战马，令其止不住的来回踱步。
珍妮没有说话，一跃下马，径直朝大门口哨塔旁的一块巨石走去。
众人原本还想提醒告诫，但考虑到在场唯一打过实战的就是珍妮，既然她都放下了戒备，那他们再警惕也无济于事，索性全都下了马跟上去查看。
“这里...是被入侵过吗？”卡门看到了一块破碎的巨石，那块巨石的高度，看起来都快比三米多的栅栏高了，但它却被拦腰截断了。
而且它的破坏形状十分诡异，像是被浓缩的高质量能量爆破那般，整个内部都被贯穿，创口也凹凸不平，如果说是破法所至，那精度和杀伤力也未免太高了点。
珍妮匍匐在地面上，顺着光秃的草丛一路向前摸索，她脱下了沉重的装备，穿着一身朴素的棕色衣裙，由于布料单薄，再加上她匍匐的姿势，那原本隐藏在盔甲之下的完美身段，在月色下展现的淋漓尽致。
卡门倒是司空见惯了，给阿克这群卫兵看的一阵口干舌燥，但他们也不敢有非分之想，毕竟他们是见识过珍妮的个人武力有多夸张。
说实话，就算珍妮主动找上他们“解闷”，他们也是万万不敢答应的，不是钢筋铁骨的话，不可能承受得住她的折腾。
珍妮全神贯注的摸索着地面，浑然不知几人心中各自的小心思，很快，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土里，有浓郁的血味...这里爆发过一场战斗，至少是百人规模，而且还有海啸级以上的破法者参加，你们看...”
珍妮从猩黑的土里刨出了几颗结晶状的颗粒。
卡门看着珍妮纤手中的那几颗晶体，忍不住去触碰了一下，但很快就如触电般的缩回了手：“这是什么东西？！”
卡门的反应，让阿克这几名卫兵也迫不及待的去触碰珍妮手心上的结晶，他们知道有古怪，但还是义无反顾的摸了。
原因无他，只要能稍微触摸下珍妮温热柔滑的手，就算失去知觉也认了。
“这是破法结晶吧？！”
触摸过这几颗结晶的，都感受到了强烈的酥麻和霜冻感，他们难以置信的凝视珍妮，她好像完全不受影响那般淡然。
“没错，这是破法结晶。”珍妮将结晶捧到月光之下，在银白月光的折射下，它的内部呈现出了令人惊叹的放射蛛网状。
破法结晶，其诞生原理跟哀泣完全一致，是在同质破法对撞中才有极低概率产生的特殊物质。
但它们并非是哀泣，哀泣仅在完全符合的条件下才有可能产出，但碰撞失败后，这类瑕疵的结晶也有概率会出现。
虽说概率不低，却也不能说常见。熟知破法的学者或破法者，往往能通过找到此类破法结晶来推断战斗者的能力强度。
珍妮自认见过不少，但纯度如此高，且内部如此美妙奇特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真不可思议...原来帝都的那群学者推断没错，雷系破法者，真的存在于这个世上...”珍妮近乎呢喃的自言自语，令卡门心脏剧烈震颤了一下。
雷系破法者，即便是在帝国内，这也属于传说级别的存在，它的稀有程度，一度让学者们做出了【无法拥有】的判断。
哪怕是哀泣这般的产物，帝国都捣鼓出来了，任何想的到，想不到的破法能力，帝国内部也都存在过。
类似的能力也不是没有，只不过那都是一些由其他元素或现象碰撞激发出来的自然物理现象，纯粹的雷系，别说掌握者了，连对应的资料和存在都一片空白。
如果珍妮的推论没错，那将军，很可能已经死在这名雷系破法者手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