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实验室出来的波斯，看到了一纸文书在台面上压着，它看起来平平无奇，内容也极为简短，但其所表达的意思，却堪比山洪海啸。
【帝国已突破誓约者堡垒，歼灭敌军整整一支方面军，永耀国已回天乏术，请静候吾等将士凯旋而归。】
“....”波斯呆呆的凝视着这张羊皮纸，良久沉默无言，直至，他房间的沉重大门被缓缓推开。
“皇帝陛下！”波斯见到来者，二话不说单膝屈地，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起来吧，帝国最为优秀骄傲的学士，你的脑袋不该被这般繁文缛节束缚，虽然不是第一次说了，下次无需再下跪行礼了。”帝王摆摆手，示意波斯起身，他和波斯之间的会晤，没有一千次，也有百数了。
几乎每一次双方见面，都会有如此这般的情节，可帝王和波斯两人，却都乐此不疲的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两人之间，似乎从未拉进过丝毫距离。
“皇帝陛下，恕我直言...您跟我约定的日期仍未到来。”波斯毫不忌讳的直言道，这换做是任何一个人，帝王都不会让他的下场好看，但波斯，他总是对波斯有特殊的容忍度。
一种，高到令伊莉雅都嫉妒的异常容忍。
“你的意思是，没有提前跟你打招呼，不能来见你吗？”帝王摆弄着他办公台上的几瓶试剂模型，随意的笑道。
“不，皇帝陛下。我是怕您的时间因我而耽误，现今正值吾等宏图大业的关键时刻，我认为您不应出现在这才是。”波斯的回答依旧，他的意思在明了不过，就是在赶人。
不过帝王也没有生气，他知道波斯的性格，对他而言，科学研究大于一切。也许他正急着做某个实验，因为自己的到来受到了干扰，所以才如此急迫。
“你已经，看过那封通告的内容了吧？”
“如果您是说我军突破敌方最后一道阵线，向着最终目标胜利挺近的话，是的，我一字不漏的看完了。”
帝王凝视着波斯，试图从他脸上得到点什么信息，只可惜，他的表情管理令帝王都自愧不如。
“如你所见，波斯。我的时间，已经足够充裕了。”
“我不明白，皇帝陛下...敌军主城仍未告破，提前下判断是否过早了点？”
帝王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略显失望。他没有继续回答，而是话锋一转：“波斯，你知道，你的衰毒计划已经败露了吗？它被残阳军破解了，据前线报告，她已经无限接近于你给出的理论正确数值了。”
“哦。”波斯只是清淡的回应了一声，这似乎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耻辱或是值得拷打质问的大事，“衰毒计划的本质就是为了拖延永耀国开发进度，他们损耗的材料越多，得到的碰撞数据越多，那么会发现也是迟早的事情。不过您无需担忧，即便他们真的找到了完美数据，我也有应对和反制的方法了。”
这倒是超出帝王预料之外的事情了，他没想到波斯在自己不知道的期间，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
波斯也没等帝王问相关情况，主动将细节思路托盘而出：“永耀箭想要碰撞出威力极限的情况，对环境要求极为苛刻，以战场上随时波动的环境空间数值而言，她们是绝对不可能击发成功的。就算万一达到了临界值，我们也可以通过主动释放大范围破法，或高质量破法来借此打破永耀箭在碰撞期间所形成的平衡数据。”
“所以，只要在莉娜姐妹释放永耀箭后，再由大将神官级别的破法质量对其碰撞阶段进行攻击，就能打碎它的碰撞进度。我估算过，即便是她们本人在知晓所有达成条件，并且环境条件都满足的情况下，发射间隔也至少要两分钟，一旦被拦截破坏，其威力大幅度下降，那么使用永耀箭还远不如她们使用常规箭杀伤力大。”
这便是帝王欣赏波斯的根本原因，帝王知道，知识是武力的发动器，再强的人，也比不上知识所赋予的武装强大。他和神官大将拼了命的想要从永耀国身上夺回点什么，可没人成功过。
而波斯，仅用了三言两语，外加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具，就将永耀国的装备更迭速度向后延长了半年之久。
如果给他们半年的时间更迭武器装备，那么帝国再发动进攻，也许他们仍能取得胜利，但其中所要付出的时间代价，就不是他们能够想象的了。
“我从未怀疑过我们学士的专业程度。假以时日，帝国宏愿实现，你必将做为帝国首要功臣载入史册，名留青史，波斯。”帝王说的很诚恳，不过波斯也没因此得意忘形，他还是知道自己什么该有，什么不该有的。
“皇帝陛下，这些都并非我所愿。”
“哦？难不成波斯学士这般无欲无求的圣贤者，也会有心之所向的事物所在吗？”帝王别有深意的勾起了嘴角。
他对波斯的事迹，多少有些了解。当然，他对波斯这个人想要追求的东西，也很感兴趣。
灭风之战的报告，他一字不差的看过了，波斯此前效力于梅蒂丝，这不假。但那可以解释为他受胁迫，被迫效力于梅蒂丝，这要怪没能发现他潜力的那群学院蠢货。
所以波斯被伊莉雅带回国的那一天起，帝王就将全帝国的学士院，从头到脚清洗了一遍。他要让这些自持甚高的学者们好好品尝一下，在帝国内没实力还要傲慢的代价。
不过最令帝王感到匪夷所思的是，波斯【归来】了。
无数帝国士兵亲眼看到波斯驾驶绞肉战车，直至自毁，被千万刀刃贯穿而死。
可他活过来了，而且身上没有一点伤痕。老实说，他现在到底是什么存在，连帝王也没完全搞清楚，他只知道，波斯在没完成自己使命之前，是不会死去的。
至少在那之前，波斯还算是人类。
若非如此，他又何必要根除自己的欲望源泉呢？
没有一个男人会主动摘除自己的胯下之物，哪怕是帝王也不例外。
帝王对于男女欢愉之事并无性趣，这倒不是他跟波斯一样，物理根除了欲望，而是他自我超脱了欲望。
在帝王眼中，女人不过是一群披着鲜艳皮囊的血肉碎块而已。只要他想，无论是伊莉雅姐妹，亦或是卡莲，甚至阿莉亚，都得屈膝跪拜在他的胯下，用尽一切手段取悦于他。
帝王，认为纵欲，是身为凡人最显著，也是最丑陋的象征。所以他从没有这方面的欲望，他已经能做到从本能上，自我控制住欲望，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确实有资格自诩超凡之人。
即便如此，帝王也不会学波斯把自己变成纯粹的使命工具，他可以不用，但必须得有。
这是一个态度，也是他身为人，尚存自我意识的绝对象征。
波斯知道帝王在想什么，为了避免他过度臆想，主动说了实话：“是的，皇帝陛下。即便是我，也有不得不追求的事物。”
帝王挑了挑眉头，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以他的见解而言，这确实少见：“我对波斯学士所追求的事物，极其感兴趣，请务必告知于我。”
“它不是一个可具现化的事物，皇帝陛下。我，无法跟您解释它是何存在，但我坚信，吾等宏愿实现之际，它自然会化作现实的。”面对帝王近似命令的质问，波斯也面不改色，从容不迫的给出了自己答案。
如果是别人，敢这么回答，帝王一定会觉得他在戏弄自己，但波斯有资格这么说。
“是这样吗？那我明白了。”帝王放下了波斯桌上的试剂，他不再执着于波斯本人的想法，而是推开了他紧闭的实验室房门。
这个不过四十平的房间，摆放陈列着许多不知名状的生物组织体与人体标本，每当看到它的存在，帝王都会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因为这里时刻都在提醒着帝王，人类是如此愚蠢可悲，无可救药的造物主失败之作。
人类，急需完成自我进化，唯有进化，才能突破现在的困境。
毫无疑问，研究精灵，是人类最快捷的进化通道。
“瞧瞧她们...即便失去了做为生物的所有器官，那美丽纯真的容颜，也如同沉睡中的，完美无瑕的艺术品...从我第一天看到这种生物起，我就知道，人类最终的进化方向，必然是精灵...”帝王站在一名仅剩一副躯壳的女精灵尸骸面前，露出病态艳羡的神情。
波斯的手法极其精湛，尸体切口在她们光滑白哲的肌肤上，几乎融为一体。她们双眸紧闭，表情没有半点痛苦的扭曲模样，肌肤也没因空气渗透而遭到分解，她们就静静的沉睡于此，以自己生前最美的容颜，掩盖了此地发生过的人神共愤之恶。
“可惜了呀~这几年零零散散的精灵都被永耀国吸收接纳了，以前还能从玛莉媞亚那稳定搞来精灵用于研究提炼，自从她们投靠梅蒂丝之后，我们能给你留的精灵，也大不如初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这场战争能给我带来补充，不过，貌似我们都没时间了。”帝王惋惜的叹了口气，没能在胜利之前解开风精灵身上的秘密，确实是个遗憾。
不过也无妨，等他坐上王座之时，一切自会明了。
帝王自己无所谓，他想知道的，是波斯如何看待风精灵和人类之间的关系。
“波斯，你亲手肢解过成千上万名风精灵，帝国对他们的研究也持续了上千年，再加上你这几年的研究心得。你认为人类，是否可以成为风精灵？”
波斯凝视着那名自己亲手解剖的女精灵，表情凝重道：“风精灵，他们的身体构造跟人类完全一致。以我们目前的医学水平，无法得知他们与人类之间究竟差在哪。精灵的尸体静置于空气常温之中，不会腐烂，他们死后，血液会停止流动，身体机能完全停止，但其外貌和内部的情况，跟人类尸体完全不同。就像是...”
“就像是陷入冬眠的动物，并非死去，而是沉睡？”
“是。”
帝王并非是随意猜测，他对风精灵的研究，比波斯还要早无数年，只可惜，他所知道的，能利用到的，也就只有风精灵肉体这浅薄的层面而已。
如果能解开藏在他们肉体中的基因密码，那么人类就能在真正意义上实现肉体进化。
以现在人类对风精灵身体能量的利用率，都能变相实现永生了。若是千万年后，精灵这种生物还存在，以人类的科技水平一定能解开其中奥秘，甚至从中窥探到生命法则，从而逆向篡夺基石重构生命体，也并非天方夜谭。
帝王只能祈祷，一切顺利了，如果顺利的话，人类一定能延续下去，若是他的猜测失误...那也说明，人类命数已尽，该接受自然的淘汰消亡了。
“我不止从一位风精灵的口中说过，他们有属于自己的神明，他们叫它为【大长老】。”波斯以为这句话多少能冲击到帝王，没想到他随口就回道：“那个家伙啊？是的，我也知道它。它确实是神明，货真价实，但跟我理解的神比起来，就是两个存在了。”
“您知道它的存在？”
“我当然知道，那家伙还在我登上阶梯的时候阻拦过我呢。”
波斯听到了他此前从未涉及，甚至想象过的存在。
波斯能理解魔法和破法，因为他们仍需要基于这个世界的规则进行运转，它们是可以被解构，溯源，并通过其原理进行拓展延伸的合理存在。
就像破法者诞生遵循规律，哀泣碰撞遵循规律那般。
它们超脱于科学，却基于科学，即便是炼金术，也得遵循最基本的守恒定律。
但【神】，就这一个字就足以将波斯所认知的科学世界完全击碎，如果它们真的存在，那科学，规则又该置身何处？
看到波斯陷入忧虑的沉思当中，帝王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你也会露出人类的表情啊？”
“我不明白，皇帝陛下...我本来就是人类，即便您自诩神明，可您的肉身依旧是神明，您依旧挣脱不开凡性的锁链。”
这句话可是帝王逆鳞中的逆鳞，但帝王可以容忍波斯，他知道，以现在的波斯，说不定真能帮他找到快捷迅速，且绝对有效的那条路。
“波斯，你知道，凡人想要成神，唯一能通过自己之手实现的方法是什么吗？”
波斯摇摇头，这确实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那就是生命体的完全意志，归一。”帝王的眼睛变得无比浩瀚深邃，好似穿透了苍穹云霄，看到那位于顶点的无上存在那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