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2日。
北境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天山雪境开始融化,呼啸的寒风不在,苍茫的白雪世界,终于迎来了晴空永耀。
白雪虽以不在,可天空仍有飘零黑屑,滚滚浓烟从北面升起,将这万里长空染上了一丝不详的黑色污块。
战火,仍在此地纷飞;毁灭,仍在此地肆虐。帝国军曾试图征服此地的人们,千年之前,他们没能成功;千年之后,他们不再试图征服,而是选择了毁灭,可他们依旧没能成功。
区别只是,千年之前败于北境自身的强大,如今则败在了北境的霜雪寒冬,还有那坚韧不屈的灵魂之心上。
卡莲在焚毁自己的退路后,便不间断地向明溪要塞发动了猛攻。而伊玲部队,则发挥了她出色的防守能力,凭借整整一个混编方面军的战力,再加上数名高阶战力的固守城防,失去了伊莉雅的卡莲,再也无法如之前那般轻易地攻破要塞。
更为关键的是,烬火军团消耗至今,仅剩下近十五万,三个军团,十五个师团...这等战力,早在六年前的灭风之战,伊玲就能轻松应对,即便坐拥时代高位,卡莲也不觉得她有什么优势。
可以说,如今的烬火军团,不过是在进行毫无意义的反抗而已。
“总帅,您还好吗?”伊尔贝卡递上了一壶水,卡莲只是摆摆手,未做回应。
伊戈面色凝重,沉默不语。在这种时候,越是聪明清醒的将帅,反而会越绝望不甘。
帝国在东方全面落败的消息,穿透了整个塔罗斯大陆,伊莉雅战死,更是彻底将塔罗斯稳固了千年的格局完全打碎。
伊戈现在已经能感受到,帝国外境的那些【唾弃者】,心中的愤怒火焰与希望光芒,升腾照耀到自己也无法直视靠近的地步了。
早在梅蒂丝取得灭风之战胜利时,帝国境内就已经爆发过一次规模庞大的反叛运动了,彼时的他们,被残阳军激发,以为靠着满腔热血就能推翻帝国,从帝国手中脱离出去。
帝国用血淋淋的事实,亲口告诉了他们什么叫异想天开。
梅蒂丝是梅蒂丝,帝国是帝国,帝国会忌惮她,畏惧她,但不代表帝国会被她击败。
至少这是当时所有人的共识。后来,帝国竭尽全力筹备战争,只为万无一失地取得战争最终胜利,他们在事实上做到了自己力所能及,也许过程不尽完美,可他们还是抵达了终点。
残阳军太强、梅蒂丝气运太强、阿莉亚决策失误....这些理由,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帝国败了。
谁也没想到,帝国真的落败了。
这就像是一场梦,一个所有帝国人都恐惧的噩梦,它成真了。
伊戈不太清楚自己是否还清醒,收到帝国落败的消息后,紧接着就是伊莉雅战死。
可以说,伊莉丝战死的消息,冲击力远比帝国在东方战场失败还要强烈。
帝国神官,这个称号本身,几乎就象征着帝王本人。而伊莉雅,则是最具代表性的,毫不夸张的说,哪怕帝国大将全部战死,只要神官还没死,那么帝国的光环,阴影就永远不会消失。
比起伊莉雅战死,帝国人更好奇的是,梅蒂丝是怎么做到的?
没人想得清楚,也许,想不明白才是最好的,如今的状况,已经超出了人们想象的范围。除了少部分意志坚定者,绝大多数人估计还处于巨大的震惊之中,一旦让他们缓过神来,才是帝国迎来最猛烈冲击的时候。
卡莲双目失神的瘫坐在主营内的靠椅上,光是坐下来,就好似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如一条软滑的泥鳅水蛇那般,缠在椅子与地面之间的微妙距离上。
对于卡莲来说,战争已经结束了。她相信自己的部将士兵,也一定明白。
卡莲自认,自己是大将中最具个人魅力的,追随她的将士,并非是追随帝国意志,而是追随她的意志。
若非如此,在此等情况下,烬火军团是不可能具备作战能力的,伊玲也十分清楚这一点。
收到东方传来的捷报,北方是最先沸腾狂躁起来的那个,卡莲有理由相信,是伊玲以强制手段压下了他们过于激动的情绪,不然他们早就该冲出来跟自己拼命,然后在热血冲昏头脑的时候被全部歼灭了。
“布莱卡呢?他应该带着星辰军团来支援我们才是,如果他还能赶到,我们就可以强行攻入明溪要塞的东部裂口,那里是被我和伊莉雅神官亲手打坏的,伊玲虽然防守的很好,但只要有两名大将联攻的话——”
“总帅...”伊尔贝卡虽不想开口,但她也不想看到卡莲如此失态的模样,“布莱卡大将,已经死于天恩赛部队之手了,这个消息,您是第一个知道的,激励我们,鼓舞我们坚持战斗的,也是您。请原谅我的失礼,我只是,想告知您这件事而已...”
卡莲的蛮腰向着地面滑落,以一个极其魅惑的姿态,近乎跪倒在了地面,她沉默了许久,最终才深深哀叹一声,用双手反撑,弹起回坐。
“是呀...布莱卡已经死了,阿莉亚神官自顾不暇,帝国自身难保,敌人众志成城,团结一心...我们,孤身一人,没有伙伴了。”卡莲失去了往日的骄傲自信,那不可一世的妖艳红瞳中,倒映出令人怜惜的失落悲伤。
这番姿态,是伊戈、伊尔贝卡两人做为亲信部下也不曾见过的,但她们也很快明白过来,这是卡莲最虚弱,也是她们最坚定追随的一面。
卡莲,从来就不是什么战无不胜的战神,她不是帝国达成目标的工具,对于她们,烬火军团而言,卡莲就是卡莲。
他们归属于帝国,效忠于卡莲,这两者并不冲突,也不该冲突。
只是,生活在此乱世之下,每个人都有太多的无奈,即便如此,他们也要抬头挺胸,坚定不移的活下去。
“总帅,您还有我们。”伊戈、伊尔贝卡两人坚定忠贞的守护在卡莲身边,让她眼中首次有了动容的泪花。
但很快,它们就被卡莲体内升腾的烈焰烧干了。
“你们说的没错,我不是一无所有,我还有你们,我还有十五万忠贞不渝的士兵。我们没有输,也不会输,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拼尽全力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卡莲抿着嘴唇,眼中迸发出令人震撼的觉悟火焰。
那一刹,两人好似明白了什么,但她们毫无怨言,无论天涯海角,只要能追随卡莲,那便是归宿。
...
查尔斯不知是调养恢复,还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看起来又有了当日南下东征讨伐翠灵山时的意气风发模样,伊玲对此并不陌生,她只是感慨人生无常。
谁也没想到,六年前还在拼死互掐脖子的两人,如今成为了并肩作战,将彼此性命托付于对方的忠诚战友。
伊玲对北境并无多感,她是属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那种,如同相约之地古老的誓约者们那般,即便是血海深仇,只要选择放下,就不会再去纠结。
但相反的,她也不会出动去触碰。她可以放弃复仇怨恨,但一定做不到冰释前嫌。
伊玲自问,她坐在梅蒂丝的位子上,就算给她一万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她也不会置自己国家人民的安危不顾,前去营救北境。
这就是梅蒂丝只能是总帅的原因,除了她,没第二个人有魄力,也没第二个人有魅力得到全部人信任尊重了。
该说是感谢上天赐予了梅蒂丝于时代,还是感谢时代成就了梅蒂丝呢?
也许,是双方都在等待彼此的降临。
“十分感谢您与您的国家、人民、将士为北境做出的杰出贡献,我以我的荣耀生命,以北境诸神的名义,向您立下血誓。只要我等北境血脉一息尚存,此等大恩大德便永无可报,凡是永耀国之后代召唤北境骑士,吾等必将履行承诺,响应召唤,至死不渝。”
查尔斯以王家之剑划破手心,恭敬的单膝跪地,向伊玲献上了此等海誓山盟的沉重誓言。
在他身后,数以万计的北境骑士,也纷纷效仿,将自己至高无上的敬意与承诺,于晴空之下烙印见证。
“虽然我这么做有点不太合适...但正如大哥所说,北境欠你们的,永远无法还清,此番血誓诺言,唯有吾等血脉断绝才可终结。”弗格斯也划破了掌心,以北境现任国王的名义,亲自在临时起草的文书上以血盖章,宣布了其有效性。
这一次,伊玲和残阳军将士没再拒绝。伊玲做为永耀国代表,接过了以血宣誓的文书,正式缔结了双方的永恒血契。
“战争还没结束呢,这么着急,这是打算把后事都交给我来打理?”接过文书后,伊玲终于笑着调侃了起来。
“就是没结束,才更要缔结契约,以防我们的人不认账呀。”两兄弟对视一眼,回首往事,相逢一笑,快意泯恩仇了。
伊玲凝视着这单薄,甚至可以说简陋的血契文书,手忍不住颤抖起来,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一纸文书承载了何等沉重的生命重量。
至此,梅蒂丝交由她手中的唯一战略目标,圆满完成,伊玲终于可以长松一口气,抬头挺胸的骄傲凯旋了。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最后一仗。
“卡莲,烬火军团,帝国...我们之间的恩怨,漫长的争斗,到此为止了。”伊玲收好文书,回头望向堡垒南方,眼神变得如鹰隼般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