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往，见主将被敌人击伤，帝国军怎地都会受到军心动摇的影响。可如今军心斗志士气这种缥缈之物，对注定步入终局死亡的他们而言，不过身外之物。
各自为战，坚信自己所需，所愿，而后荣耀战死，如此便是最好归宿。
这三位新晋大将，无名无号，空有大将之名，而无其实。塔兰特连真正的大将神官都对决过，未尝败绩，更何况是他们这些连超阶都不是，被临时拉来稳定军心士气的倒霉蛋。
“无名之枪，不杀无名之人。即已报上姓名，那便安心去吧！”塔兰特旋转挥舞长枪，倩影闪动，如一道惊雷流电呼啸而过，穿透嚎啕嘶吼震天战场。
比利呆呆低头凝视胸前空洞胸腔，他不曾留下一句遗言，在沉默中倒地永眠。
“我想也是啊...即便是倒退个五六年，我们这些货色也绝无可能触碰到【天际贯穿】这个称号半分。更别提是磨炼六年过后，身心都圆满大成的你了。”
“无妨。不过是命中注定而已，皇帝陛下会有办法治他们的，我们只需静静等待下一个轮回开启即可。”
卡尔文和拉尔夫两人，对战友同伴的阵亡没有丝毫恐惧哀伤，事已至此，死亡也不过是一个概念而已了，他们不会屈服，更不会投降放弃。
因为于他们而言，这不是过狭义上的失败，只要人类还存在，只要日月星辰还会交替轮转，那光与暗就会永远纠缠交织下去。
两人目光坚定地散开，各自寻找师徒二人。
几轮交战过后，他们理所应当的战败了。这是必然结果，帝国这数年间停滞不前，无论是科技亦或是兵力、战术等全方面的落后停滞。
说是停滞，其实也不太正确。因为他们已进抵达了时代巅峰，也在事实上以当前时代的巅峰水准，扫平扫荡了两大王国，两大陆地。
只是，敌人在这场生死存亡战的进化速度超乎想象，全方位突破了时代瓶颈，成为了领路人而已。
塔兰特师徒二人，成名已久，又在时代中洗尽铅华，他们这些旧时代余物，连触碰数年前同水平的她们都如海底捞月，现在更是如仰望星辰般绝望无奈。
“我们不是你们，可以让你们说一句遗言。”师徒二人各自用长枪抵住他们喉咙，目光冰冷坚毅道。
他们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无论发生什么，也只有唯一答案：“你们杀不死我们，我们迟早会回来找你们复仇的。”
“真是，我听过最无聊的遗言了。”师徒二人异口同声，默契刺下长枪，终结了他们的生命。
在这注定崩溃的战场上，主将死亡对帝国军而言也没任何影响。大将也好，士兵也罢，无论职位大小，在此刻都没有意义可言，所有帝国士兵都只会有一个下场。
但，死亡并不是终点。
帝都中央防线，很快就被塔兰特率领的欧诺弥亚主力军于正面击溃了。梅蒂丝示意北境骑兵可以紧随其后，进行战场分割歼灭，也算是履行自己的承诺，让他们在此战中分一杯羹。
永耀军并不打算投入这场战斗，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完成。
随着艾蜜莉带领北境骑兵切入战场，彻底冲碎帝都中央方面军仅存的一丝重振旗鼓希望，这场战斗已成即定终局。
同一时间，帝都西部、东部也被磅礴大军击破涌入。数以百万计的士兵战士，如潮水般汹涌袭来，带着无尽愤怒和复仇快意，肆意宣泄心中的怒火。
帝都，是梅蒂丝唯一一座下令要碾为废墟的帝国领地。
它没有留着的必要，更没有存在的必要。本就该被埋入历史坟墓的旧时代象征，何不做个顺水人情给帝都外域那些被压迫上千年的疾苦人们呢？
他们一定比谁都更渴望这一天的到来，而且是亲自实现。
留着，也不是不行。因为梅蒂丝确实有自己的小算盘，可是那样得不偿失。
为了留下一座帝都，她至少要得罪三大盟友势力外加数千万人，属于是为芝麻丢西瓜了。
所以，砸吧，破坏吧，灭绝吧...彻底拔出这座烙印在塔罗斯大陆心脏上的梦魇骨钉，唯有如此，恶疾病痛才会消失，塔罗斯大陆人民的噩梦才会彻底终结，醒来。
没人挡得住他们的愤怒。即便是永耀军、欧诺弥亚军、北境军、灰烬军...他们能做的，只是最大限度扼制愤怒人群，不要轻易越过那条名为底线的禁忌。
复仇是他们的权利，可如果对象出错，那不但会延续仇恨锁链，还会将其扩大，直至谁都无法控制为止。
帝国军将士。梅蒂丝给予他们的唯一解禁目标，仅有这个，如果对士兵以外的帝国平民复仇，那永耀军士兵也会一视同仁地将其视作帝国士兵，一并斩杀。
梅蒂丝不指望他们能够理解，所以才下令在最大限度内，尽可能挽回他们的理智。她相信，因愤怒而冲昏头脑和本性暴露的区别，谁都能一眼看穿。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帝都居民们在夜以继日的虚无狂欢中，成功麻醉了自己。
他们说服自己，帝国沦陷，敌人击破占领帝国全域不过是失败主义者们散播的谣言。
真实情况只是帝国丢了无关紧要的外域，内陆核心有大将帝王和百万帝国士兵镇守，肯定能安然无恙。
直到帝都宣布戒严，所有城内卫兵，包括镇守帝都神殿这一带的精锐战士，都被调遣至北部中央防线时，所有人才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也许，大概，可能是真的。
他们以为自身做好了准备，迎接最坏的现实。可是，当真相如此直白迅猛地呈现在他们眼前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没想象中那般坚强。
那种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的感觉，着实令他们感到绝望崩溃。
在以往，他们从未想过自己被他人审判的那一天会到来。因为他们足够强大，强大到制定规则，强迫他人遵守，哪怕不合情合理。
他们亲眼见证那些曾被奴役鞭挞，被他们视为下等蝼蚁动物般践踏使唤的“人”，此刻扭曲着愤怒脸庞，挥动手中战锤，向着他们的家园狠狠砸去。
“为什么...”即便是帝国帝都居民，也会发出此等疑问。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人们只是冷漠压抑着怒声，回应帝都居民的困惑。
他们心中的愤怒仇恨，本应该促使他们抡起战锤砸向帝都居民的脑袋才能消减些许。
只是木已成舟，帝国战败已是事实，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还想亲眼看看，亲身体会一下自由美好的未来世界。
跟现在的帝国人一命换一命，太亏了。
比起人群肆意的愤怒宣泄，各方士兵的行动就要高效整齐许多。他们以破法和哀泣联合破坏拆迁，帝都内一栋又一栋的光鲜宏伟建筑应声倒塌。
帝王站在神殿通路入口的高耸城墙，冷眼注视着大军逼近，心中毫无波澜。
这座城市本就是以外域两千万人的尸骨血肉铸成，如今不过是还给他们而已，无关紧要的历史垃圾，崩塌便崩塌吧。
“皇帝陛下！敌人已经打进来了，恳求您快御驾亲征，击退这些来犯之敌吧！”帝国士兵和帝都居民们，跪倒在神殿通路入口，嚎啕大哭的磕头仰望，祈求他们唯一的神能降下光辉神罚，结束这场噩梦。
帝王露出自信笑容，骄傲地回应他的士兵子民：“我回神殿准备准备，你们再支撑一下，相信我，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
再次听到熟悉的自豪镇定，他们如见救星般，傲然挺立，恭敬仰望，高声振奋道：“遵命！皇帝陛下！！”
帝王冷笑一声，转身遁入黑暗通道中，消失无影。
很快，各军将士裹挟愤怒人潮，将大半个帝都付之一炬。说来讽刺，他们高效摧毁城市的方法，还是跟帝国军学的。
除了欧诺弥亚位于海陆内，未曾遭受过帝国铁蹄侵袭践踏。
永耀国80%的领土，都找不出一块完好的建筑地皮，光是战后重建就至少得花费整个东方三千余万人二十年以上的时间，钱财投入更是天文数字。
帝国出征之处，寸草不生，不是说说而已的。
北境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整个拉塔菲亚大平原，几乎都是坑坑洼洼的战坑，霜雪一下，覆盖大地一片苍茫白皑皑。北境子民出门一个不留神踩空，那便再也回不到地面了。
这些都是败帝国所赐，所以他们并不觉得帝都居民有多可怜。他们送别出征前的帝国士兵，高声呐喊恳求他们掠夺侵略更多的领土财富回来，哺育他们时，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楚楚可怜。
人，不到死为止是不会醒悟的。
帝国居民应该庆幸，是永耀军取得了这场战争胜利。
如果是帝国取得胜利，他们都不会给其他人发表任何感言的机会。
死亡，才是那几千万生命的唯一归宿。
汇聚的人们，等待着永耀军抵达合流，只有他们并入队列中，他们才敢，他们才能向着帝都神殿进发。
梅蒂丝和永耀军，已等候多时，他们步伐坚定，整齐划一，一步步奏响帝国灭亡的终焉回响。
梅蒂丝骑着战马，在队列最前方，身后跟着足以堆满整座帝都的各方人士。
他们身份地位最高者，有四大王国的现任君王；他们身份地位最低卑微者，无名无姓，贱如蝼蚁刍狗。
可就是这群蝼蚁刍狗，聚合起来，产生了连帝国也足以推翻的无穷力量。
梅蒂丝，就屹立于此。
梅蒂丝，就近在咫尺。
梅蒂丝，此刻毫无防备。
谁能对着她心脏扣动强弩扳机，谁就可能是改变命运未来者。
哪怕这个机会，无限接近于零。
但不知为何，所有帝国士兵见到她骑着战马缓步迈来，那尖锐无比的翡翠视线，那庞大到盖过烈日的炽热光辉...
再也没人有勇气拿起武器了，他们自觉放下了手中兵器，跪倒在道路两旁，毕恭毕敬地注视仰望着这批时代大军默默前进，直至抵达他们的终点为止。
梅蒂丝扫视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黑暗神殿通路入口，它是如此庞大，深邃，有着常人不可逾越直视的绝对威姿，恐惧。
就是此地，锁住塔罗斯大陆全部希望的潘多拉魔盒锁孔...
所有人都感到神情恍惚，好似如梦如幻的美好愿景，而非现实真相。
原本应当驻守神殿，击退一切来犯之敌，守护神明的星辰，已经在北境陨落了。
失去星辰照耀的它，黯淡无光，失去了所有威胁。
唯有冰冷沉重的巨大黑暗铁门，呆呆屹立于此。
它高达二十几米，占据帝都南部深处的绝大部分面积。这扇黑暗大门，光是目视就给人一种极其压抑沉重的压迫感。这种压迫力，只有少数人“有幸”体会过...
那是，来自塔纳托斯使者，厄加斯带出来的那批，仅有寥寥数十名的黑甲战士。
他们一经亮相，就让所有人自觉放弃继续追杀围剿梅蒂丝的想法，或主动，或被动地接受了她从灭风之战惨胜的事实。
无他，纯粹是本能告知这唯一正确的答案而已。
塔兰特和希丝，试着奋力一击砸向那扇黑暗大门，她们惊讶的发现，自己力量完全消失了。
不是被吞噬，而是直接消失，就像是....梅蒂丝的缄默效果一样。
艾蜜莉想展开天庭之翼直接飞过去，刚破法，她翅膀就直接破碎，能力也被完全封锁。
“怎么会？！”她震惊不已，这能力可是连伊莉雅都束手无策的绝对存在，难道...真是与梅蒂丝同质的力量？
很快，攻城梯、攀爬、蛮力冲撞、击打....种种方式他们都尝试过了，可就是无法撼动这扇黑暗大门一丝一毫。
梅蒂丝屹立在门下，见众人气喘吁吁地宣告投降，若有所思地在想些什么...
...
“嗒....”墨菲、菲庇、卡拉三人，以及数十名永耀军战士，沿着螺旋地下通路，棕色军靴踏在了结实地面上。
这个地方极其隐蔽，位于帝都神殿通路入口的东部暗门内，没有详细的图纸和机关应对手段，即便侥幸推开暗门，也不可能安然通过陷阱机关的。
而这些东西，是墨菲从苏菲遗物中找到的。也许，她早就知道自己可能会遭遇不测了；也许，她是为了以防万一，在日后攻入帝国时，亲手交给梅蒂丝将功赎罪。
墨菲决定继承她的意志，亲眼看看这里有什么。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扇破碎铁门，里面是一个摆放着琳琅满目实验器材，以及堆叠巨量文书资料的实验室。
宽敞厅堂尽头，摆放着一张大型木桌，那有一名年轻俊朗的学者，右眼挂着单片眼镜，聚精会神地绘制着疑似地图的纸样。
“波...斯...”菲庇惊讶不已，那颤动的瞳孔，好似又回到当初在翠灵山上，简短而又快乐的懵懂时光。
波斯听到呼唤，方才从办公桌上缓缓抬头。他摘下单片眼镜，看到亭亭玉立的菲庇，露出宽慰笑容：“菲庇，你长大了，变漂亮了。”
听到眼前这名学者，就是至今未从永耀国旗帜上抹去的人之一，在场包括卡拉在内的所有永耀军战士，都大吃了一惊。
也是，他们都是后时代战士，卡拉即便是此前就参加过灭风之战，也跟波斯完全没交集，她对波斯的了解，跟普通人差不了多少。
波斯注意到卡拉的装束和旗帜干部专属款式披风，颔首微笑：“旗帜干部...这样啊，如此说来，你就是新晋的精灵旗帜干部，卡拉吧？”
“是...前辈。”末了，卡拉颤声追加了一句。
听闻此言，波斯也露出释怀微笑，推开座椅，漫步向众人走来。
他手无寸铁，屹立于墨菲面前，微笑着说：“动手吧，墨菲。”
墨菲缓缓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它是墨菲最喜爱，也是最幸运的匕首。
不是它，自己当初就要被贼人侵犯玷污了，她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再次用到它。
面对面色平静，仿佛知晓一切的波斯，墨菲心情复杂说道：“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我无需多言，一切尽在眼中。”
确实是他会说的话。墨菲如此向着，正欲动手，菲庇按下她的手：“我来吧。”
菲庇做为最早见证波斯加入己方阵营的人之一，也同为旗帜干部，理应比墨菲更适合亲手处理波斯。
她飞快抬手扣动右手环弩扳机，细小而蕴涵毁灭破坏力的弩箭飞出，穿过波斯的身体，击碎他后面的岩壁。
他毫发无损，因为弩箭穿过他身体时，如鬼魅般透明无形，恍若海市蜃楼。
“很抱歉，菲庇，死在你手中也挺不错的...但，我只能由墨菲来杀死。”
“是因为苏菲吗？”
“是，她是我唯一感到愧疚的...人。”
“我明白了。”
菲庇拍拍墨菲肩膀，后者会意，深吸一口气，迅猛精准地将匕首刺入波斯心脏。
波斯眼神迅速黯淡下去，嘴角流出鲜血，他摇晃着身体，将手搭在墨菲肩膀上，用尽全力一字一字吐道：“墨菲...我...会将我从它们身上...洞悉的法则...托付于你...从今往后，你的名字，便是力量...好好利用...这是我们凡人...最强的武器...”
“这个法则，叫什么好呢...啊...就命名为【墨菲定律】吧...”
语闭，他瘫软在地，带着释怀满足的笑容，永恒沉睡安眠。
“波斯！”墨菲感到体内异样的力量涌动，终于明白了波斯一直以来在帝国内做的是什么，悲伤大喊。
“放过他吧...从那一天起，他就一直苟延残喘，秉着最后一口气，等待我们...你的到来，他已经完成使命了。让他好好休息吧，剩下的，就交给我们无所不能的总帅吧。”
菲庇眼帘垂落，无奈又释怀地微笑叹气。
三人凝视波斯面带笑容的尸体，终究释怀，命令战士们搬走所有资料，一张都不能遗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