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皂还在躲避,腿上没停心里已经在盘算以一种怎样的死法回报同僚。因为已经把死亡作为既定事实,再怎么担心也显得多余。他冲着维克特发射了信号弹。信号弹后坐力堪比一枚小型火箭,呼啸着,然后立刻被一张水织的巨手直接掐灭最后一丁点火星。
不给一点机会啊,肥皂感慨。
这就像猫要吃掉老鼠前的戏耍一样。
肥皂跳将上去,一阵突刺换来的是两只巨大的水之手直接将他包了起来,巨大的水压把他挤成一团。
奇怪的死亡感。
也许真的结束了——吗?
他突然被从水球中抛出,像是一根被丢弃的木棒一样随意抛出,在地面上翻滚了几圈后,一束强光几乎让他眼前一片白。
“啊啊啊——”看不见东西,但左腿被冰刺贯穿的剧痛立刻把他从晕眩中拉回现实,汩汩的暖流混着冰冷的雨水冰水让他全身抽搐起来。“咳——咳——啊啊啊——”眼前的白幕渐渐扯开,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一束白色澄澈的灯光却打到他身上,不远处维克特操纵着一只巨大的冰爪努力抵挡一个男孩的伶俐攻势。
男孩周围的兵器在虚空中起起伏伏,肥皂一边撕扯衣服用布条止血一边骂,“我去你的张义诚——啊啊啊——这么晚!老子这条腿——咔啊——废了我弄死你!”
肥皂没心再看,剧痛淹没了他的思考,抬起头却看见迎面两个巴伦泰因医务兵跑过来给他做紧急处理,但这么大的创口显然让两个医务兵手足无措起来。头顶上一艘骇人的奇怪飞行器正缓缓投下淡光。
“路上为了躲开那么多防区,时间耽搁了一些,”男孩向肥皂笑了笑,往后猛的一跳躲开利爪,尽力拉开安全距离。
“士兵,立刻将伤员抬上‘艾薇’号,交给王储处理伤口,”男孩慢慢向后踱步,“我来断后。”
苏宇童抢先一步,以一种不会伤到宋宛伤口的方式慢慢把宋宛抱起来,稳健地大步走过,面无表情地在张义诚面前丢下一句“你个混球”便大步流星地向撤离点走去。
张义诚尴尬地笑了笑,望见两个医疗兵跟在苏宇童后面踏进升降平台才叹了口气。
“这个家伙……”
“将军家的小子,”村长望了望背后笼在一片橘黄色的房子,然后回过头,“今晚干的不错,不过你应该知道圣教军的狗不该踏上这片土地,即使是已经退出教团加入刺客的。”
“我知道,”男孩安静地点了点头,“您是怎么知道——‘肥皂’是前圣教军呢?”
“那群家伙的味道就算是化成灰猫族也认得。”
“不过,”男孩吹了吹口哨,伸出手接住一个从飞行器上丢下的黑皮箱,“您可能搞错了,’肥皂‘是我们安排在圣教军内部的间谍,上一任教皇因为干政,他下毒处死的。”
说完,男孩含住两根手指,吹出一声尖厉的口哨,飞行器缓缓挪动完全挡住如幕的大雨投下柔软的人造光。
“我们的对手不在这里,”男孩熟练地打开黑皮箱,取出一支漆黑敦实的奇怪武器和一块“黑砖”。他把砖块和武器用细线连起来,仔细地检查,“他们的舰队现在正在猫岛上空。”
“‘恶魔攻破天空的堡垒,从圣地的大门涌向凡间,凡人聚集在月之女神的脚下,进行最后的战役’,大人应该听过这句话。”男孩慢慢把一切重新规整到箱中,“《大圣典》第十三章,第七纪元的终结。”
村长警觉地看着他把箱子踢过来,男孩周围浮动的冰凌更加接近。
“奈娜芙大人的预言,猫族比你们更加接受大人的恩泽。”
“我知道,您是德高望重的长者,是让格罗伦斯的长耳朵和帝国敬重的勇士,只有您才能真正说服瓦格纳王。”男孩慢慢把弹夹推入,子弹精准地推入卡进枪膛,他把枪丢向空中,再接住,从手里转了一圈突然举枪向的断墙射去,毫无声息的一瞬间整堵墙被拦腰截断、分崩离析。
男孩弯腰双手把武器承给维克特。“请小心,大人,尤其是不要把‘砖块’拆开,不然整个猫村将不复存在。”
村长谨慎地提起这件武器。
“这很像’马拉柯拉‘,不过威力更大,这是什么……”维克特捻起那根细线,“很奇怪……这不可能是帝国的……王国也不能制造……人类怎么会制造这种东西。”
让娜走近,对维克特耳语几句,顺手接过武器收容在黑箱中,默默走开。
“恰恰相反,维克特大人,这正是人类的造物。”
“愚蠢!帝国没有必要将他们正在生产的秘密兵器告诉他的敌人!孩子,你来的目的令人怀疑。”
“总之,维克特大人,”男孩一欠腰,扶正歪掉的帽子,转身向后走去,“您想要的一切,都记录在黑箱中的说明书中。很抱歉打扰了猫岛的平静。”
雨渐渐小了下来,乌云开始慢慢散开,一束又一束月光温和地穿过云朵和雨幕投在大地上。
一股子寒气突然从头到脚逼过来,脚下的积水猛的冻成一团,男孩猛地回头,挥动手中凭空出现的短剑稳稳的接下了砍来的冰刃。透过冰刃上熊熊燃烧的冷火,维克特的目光直直的压在剑上。头顶巨大的飞行器开始缓缓加速离开,几十只火球和石块紧随其后,与飞行器的金属外壳发出锵锵的和鸣,而冰刃也紧紧压制住男孩,两三下就捣烂男孩胸前的纹饰。不过正当双方处于一种即将失衡的对峙中时,男孩微微一笑,不知道何时出现的烟幕弹立刻发挥应有的作用,立刻闪开的空档险些让维克特倒向前。维克特收起冰凌,希望抓住男孩,却发现只是抓掉男孩的斗篷和一只鞋。恍惚间,烟雾中突地飞来三条长线,却故意不是向维克特丢来,村长转身,接住,一股艾桂花树⑨的清香却从截得物上弥散开来。
男孩正踩着从虚空中探出的剑背踉踉跄跄跑上飞行器。在一片浓云中飞行器加速离开,尾部摇曳的火光旁隐约看到来来往往的人影正在搬运着什么,但很快飞行器旁长筒状的引擎中冒出蓝色的光芒,越来越亮,拖着长长的光弧隐没到云后方去了。
“理查德·亚兰,将军的小儿子,”维克特满意地笑了,“真没想到真的选的是你这个家伙……希望你父亲选对了接班人。”
艾桂花树树叶上清晰地写着“致以菲尔斯蒂·塞因小姐——优雅的长耳白公主”,村长慢慢悠悠地绕到房子前,身边的结界完美的帮他挡住所有的雨滴,慢慢看着这三封飘香的信,突然觉得回到四十多年前那个青涩的年月,维克特和让娜互赠艾桂花树树叶时羞涩的样子,乐滋滋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深沉而又高兴的叹息声:
“老啦——老啦——年轻真是好啊——”
维克特看到被烧焦的正门和门柱不禁哀叹起来——他倒不是愁花钱,而是要连续听让娜长达三个月之久的睡前唠叨,这才是真正令他抓狂的事,使得他不得不找着法来讨好让娜。
他把马车拉入马厩,放上一捆干草,便进了房,丝毫没有注意到马车草垛下微微的喘息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便拿了些木板和钉子,提上锤子进了房。
闲来无事时,维克特也爱做些木工,因此修复破损的窗户并非难事,烟囱里飘出袅袅炊烟,雨中和着月光平添了一份氤氲的温暖,客厅中帕西正在为安包扎,安手抱着一个装满热热熏艾贡香草茶的杯子身披毛毯瑟瑟发抖,让娜正在做些牛奶香草鱼羹,立钟的时针也走到了月之女神奈娜芙的脚下,悠长的钟声回荡在房内,却丝毫未打扰到睡篮中熟睡的小家伙们。
“安伤到了吗……”
“没有……别把你的耳朵靠近炉子!更不要接近我的菜!”让娜狠狠地用勺子柄教训了一下维克特,“我说过多少次了……不长记性!”说完慢慢舀出一点点鱼羹尝尝,稍稍思考一下又加了几片香草,取过砧板熟练地把腊肉丝划进锅中,把红晶石炉子点得更亮,厨房中顿时充满了咕噜噜的快乐气氛。
“还差点……老头子……把门后面的柜子里的调味果酒拿出来……”
“在哪……”
“就在那。”
“没有……”
“再找找!”
“唉……”让娜一把推开维克特这个万年不下厨的家伙,很是轻松地就找到了果酒,“你啊……唉,摆在眼前都看不到!”
维克特尴尬地笑着往后退了退——在猫族圣爪议事院和杰尼斯学院中他可以领导其他人,在家里却只能毫无怨言地接受妻子的领导。
让娜轻轻摇晃着瓶子,慢悠悠地拔出木塞,让沉淀混合均匀。肉羹散发出成熟的柔软的金黄色的香气,翻腾的气泡将温暖喷出炉灶,而后新加入的果酒裹挟着秋天果实的积淀将这场锅与勺的交响乐激发到高潮。一旁晶亮晶亮的瓷碟也包含着晶亮饱满的艾桂花米,等待着淋上金黄色的外衣。
“嗯——”让娜满意地看着四碟热气腾腾的羹,抽出口袋中绑有香囊与铃铛的粉色蝴蝶结放在鼻上猛吸了一口,香囊中放的是让娜最喜欢的药草。“不错……”她把蝴蝶结收起,把鱼羹放在木托盘上便稳稳当当的去了餐厅。长桌尽头的维克特眉头紧锁,手中正是那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说明书,正奇怪维克特什么时候坐到这的时候,帕西扶着包扎好的安也已就坐。让娜伸了伸懒腰,把婴儿筐放在膝上,手中不知何时却多了一个温热的奶瓶。
“那是什么……”
“很奇怪……”维克特把书打开在一个巨大的蘑菇一样的云朵和像尖三角一样的机械鸟与长着长翅的铁块上,传给帕西和安,“有意思……没想到巴伦泰因的天文观测所和王国的天象师观察到了同样的东西……而且,今天理查德带来的东西很特别……”
让娜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天上真的有一大堆巴伦泰因的会飞的船?”
“不对,”安打断帕西,“巴伦泰因的傻瓜们不能造像‘虹吸之秋’那么威力巨大的武器,他们还没有技术……即使有……威力也不可能超过圣教军的……“
安的眼突然有些闪烁。
所有人都沉默了。
“……安,圣教军不可能再造‘灾厄’……他们付出代价了, “让娜递给安一张手帕。
餐厅顶的大吊灯举着蜡烛默默燃烧着,月光透过云层投射到大地,和雨幕胶合在一起,安静又吵闹。
过了一会嘈杂的雨声中房间里传来第一声猫叫声。
“我知道……“
“好了!”维克特**来,”是时候给这三个小家伙起名了。“
“让娜,”维克特把手支在桌子上,“你不是一直想有个孙女孙子吗。”
“可别了吧,老头子,”让娜一边摇着篮子一边嘲笑道,“刚才又是谁睡觉前想要求月之女神大人给一个孙子孙女那!”
帕西和安听着这老两口拌嘴在一旁尴尬地笑着,在熟人面前这种拌嘴经常发生,每个人都只能一边默默羡慕嫉妒着等着他们吵完。
“……你可别了,”维克特反击道,“上个月又是谁到祭堂向大人进献的果子和鲜鱼的!“
“好好好,算我的,算我的,这次算我的,切~“让娜及时制止住了这场马上要演喋喋不休的例行性吵架,”一共三个,维克特,两女一男,你确定要收养他们么?“
“当然,我做的决定什么时候后悔过。“
“切,上次——“
“停!“帕西站起来立刻调停,制止这新开的战局。
“给我坐下!这没你的事!”老两口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人吵架小孩子一边去!”
“够了!今天不是让你们来吵架的!这么老了还和小孩儿似的。”
安在一旁用手捂着嘴偷笑,让娜和维克特意犹未尽似地坐了回去。
“……我说,老婆子,把篮子给我。“
“哼!“让娜揪住维克特的尾巴,“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别人面前晃尾巴!”
维克特笑嘻嘻地接过篮子。篮子中,三个小家伙正安静地睡着,其中有个正含着手指。
维克特的手不大,于是他慢慢把双手伸进篮子。比起人类成年猫族身高最高才一个半普西高,猫族婴儿甚至只有一个人类手掌十六普长。粉红色的皮肤下刚刚埋下的血管缓缓上下浮动着,突然一个冰冷的大东西贴了过来,把他们移出温暖的篮子,三个小猫🐱立刻紧张地在维克特怀里哭闹起来,弄得维克特不甚尴尬。
“你啊!”让娜接过来一边轻轻摇晃着一边数落维克特,“让你带孩子我从来都不放心!你啊,唉!”
“好了好了……不就是曾经带着帕西进过……家里的地窖么——”
“然后教给他怎么做炸药,把地窖炸上天?可别了吧!”
“我——”
“我什么我,你们父子都是一个德行!”
“那么,”帕西轻轻扭着已经乐不可支的安的耳朵以示警告,强行把即将步入歧途的谈话拉回正轨,“男孩叫约,女孩们一个叫艾,一个叫弥,怎么样。”
“四岁时小孩子们才能取猫族名,在此之前要先给他们取个人类名字,”维克特理了理胡须,“就是这样,这样是报答该隐的恩惠。”
“他们来自人类的国度,即使他们的父母音讯渺茫,但要感谢奈娜芙大人的保佑和那些善良的人类,”维克特唱诵着祷词,“哦,伟大的月之女神奈娜芙,聆听您创造出的生命的繁衍与成长,请降下您的荣光,庇护这匍匐在您脚下的生灵。”
“哦,将用身躯在树下行走的,”让娜继续这愈发神圣的吟唱,命名礼还在继续,“把姓还给大地,把名还给天空,愿中庭的光辉笼罩,愿生灵担负名姓之任。”
“艾丝蒂尔、缇、兰特,愿贤龙的光辉照耀,”维克特用手指沾水,在每个小猫头上点了一下,整个命名礼才终告结束。
“今天还有一件令人高兴的事,”维克特神秘兮兮地从腰间抽出一件手掌大小尚未织完的小毛衣,像宝贝一样在桌上平展开,“让娜,不是我说你,这事你瞒了我多久了。”
“还是被发现了吗……”让娜一脸无奈地看着安,“没想到这糟老头子竟然趁着我们追击的时候到帕西你们房间里……”
维克特嘿嘿笑着。
“几个月了,都不告诉我。”
“你啊,就是——本来打算你生日时告诉你的!就是——”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门被一只大提箱撞开,一个瘦削的身影闪进来,疲劳不堪地扑倒在地上,身上压着另外一只提箱。
“爸,是悠!”帕西把提箱搬开,把下面压着的悠拖出来。
“悠一直跟公主和大法师在一起——”安扶悠坐在椅子上,“今天怎么会。”
“啊……”让娜打开那个压着悠的箱子,没有行李,没有衣物,只有一个紫发白裙精灵女孩躺在里面,安静地睡在里面,毫无察觉。
“维克特村长……终于……”悠的声音在颤抖,全身因为激动抖成一团,“终于……逃出来了……现在……很……”
“别急,慢慢说,这是谁?”
“……大法师……和……和,公主的女儿……殿下……”
“什么!”
“……政变……维斯亚克……议长……七塔……灭绝……”
“怎么可能!”
“……最后的……钥匙……末日……”
悠背后隐藏的法术结界再也支持不住了,其下覆盖的伤口立刻给予悠最沉重的一击,全身各处的伤口终于全部显现出来,大动脉破损,悠的眼睛变得逐渐呆滞,血从嘴里股股涌出,尾巴逐渐没有力气,但嘴中仍念念有词,却再也发不出声来。
维克特把手按在悠的伤口上,洪钟一般的唱词如水一样在悠扬的钟声中穿行,悠的血在地上行走,重新回流到身体中。
当最后一滴流回时,悠的瞳孔开始紧缩,一声痛苦的尖叫终于让所有人放下了心。
“看来要些日子了……”让娜用结界重新封堵住已经破损的伤口,显得异常疲惫。
“是啊……”维克特看着所有人,慢慢蹲下身抱起那个女孩,长舒了一口气,皱着眉摇了摇头,“是啊,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