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零崎之前,她是个很平凡的学生。
她属于那种“在人群中会不小心遗忘”的安静少女,属于那种“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能很好融入并毫无维和感”的空白少女,她没有出色的相貌,没有骄人的成绩,她——从来没有站在舞台的前方大放异彩,她永远都是个安静又普通的路人,只配拥有黑白灰三色来填充。
担心不适合的话语会伤害到他人,她戴上了口罩。而且一戴就是一辈子。
即使是这样特殊的设定,她还是没有被人们所注意到。本人也很安定于这样的氛围中。或者说,她就是特地把自己塑造成这样的形象。目的不明
她也不至于到连名字都被遗忘的地步,放学的时候还是会答应班上有人气的女生的邀请,跟在三五成群的学生后面安静无声的去唱卡拉OK,即使是那样热烈的气氛她也只是坐在角落,不摘下口罩,安静的看着书,虽然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即使学生们都不会在意,但是,她近乎透明的存在却令老师感到十分困扰。
“森田同学,请你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非常普通的英文课,老师本着“机会均等”的原则,几乎把所有的学生都叫了个遍。响应着他的声音,一名男生站了起来,非常不高兴的说着。
“对不起老师,你刚才已经叫我回答三次了。”
“诶——?”
老师瞠目结舌,他挥手让男生坐下,环视四周:“不好意思……那么哪位同学还没有回答问题呢?”
毋庸置疑的结果,众人却面面相觑。
然后她才安静的站起来,依旧不摘下口罩,声音沉闷且小声的回答问题。
“……啊,回答的很好,请坐下吧弐山同学。”
老师略显尴尬,赞扬了几声后便转身上其他内容。
耳畔传来小声的议论。
“呃……原来弐山同学坐在我旁边吗?”
“我都没有注意到她诶……”
“她午餐好像都是自己吃呢。”
“应该说我根本不知道她存在一样……”
她没有介意这样的言论,只是拉紧了口罩。
是那种存在,近乎透明的淡薄。
她是那样微妙的游离于存在于非存在的两个环境之间。
甚至到了零崎的时候,她也是以非常平凡的态度去面对着第一次“觉醒”。
夜晚,平交道边的巴士站旁,她背着书包看着公路的另一端等待着公车,夜风微冷,但她的右手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温热的血染红的她拿刀的右手,溅上她的白色口罩。
像是呼应似的,她的脚下躺着一具尸体,死法让人一目了然:腹部被捅了一个大口子,冒着热气的肠子和内脏都拖了出来。
其实要说怎么回事,也是非常普通的一件事——她拿着刚买的水果刀准备回家,被不怀好意的人搭讪,她沉默了会儿隔着口罩说了声抱歉然后就一刀捅了过去。
事后她也如常人一般恐慌,然后冷静下来打了电话报警。可能是因为偏远郊区的缘故,警车尚未到来,她便坐下来安静的等待着公车。尸体的手靠到了她脚边,她也安静把它拨开了。
为什么,会杀人?
她思索着这样的问题。
她一直觉得自己应该和这种事无缘才对。她是个普通的路人,根本没有可能成为杀人案件的主角。或者说倒在地上的那个应该是她才对。但是她却想都没想就捅了过去,还可笑的说了一声抱歉。
简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正常,血溅上衣服时也毫无维和感。
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呢?
我是平凡人。
平凡人以平凡的方式杀了另一个平凡人还平凡打电话报警毫不惊慌。
简直是让人作呕又向往。诡谲的气息。
杀人……其实是我的日常?
她安静的思考着。
然后注意到身后男人的靠近。
?
她转过身,注视着男人。
看打扮似乎和警察无关,穿着和服。有点像那些黑社会的干部,不过戴着一副很奇特的狐狸面具。手里还拿着一本漫画。
面对尸体依然没有大惊小怪,而是从袖子里拿出手,仿佛和她熟识一般的打了声招呼。
他说:“晚安,小姑娘,你可是干了一件大事啊。”
她点点头表示默认,眼里没有其他情绪。
狐面男子继续说:“我看到你报警了哦,但是你好像要离开的样子,你想逃跑吗?”
她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自己并没有要逃走的意思。
那么自己在等什么呢?
有种“有人会来接我”的感觉。
奇怪应该没有人会来接我啊,我已经和妈妈说了今晚自己回家,姐姐也不在这个城市。
我在等谁呢?
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来,狐面男子也没有介意她没有回答,自顾自的说下去。
“哎,小姑娘。你——可是杀人犯哦?你知道吗?”
确实是因为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杀人,构不成正当防卫。她点点头。
“你怎么都不说话啊,这样我很伤脑筋哦。”男人似乎在面具之后微笑了一下,“不过呢,这是很正当的故事延续哦,没关系,因为我就是想看到这样的发展所带来的终结。所以你就做你想做的事吧。”
搞不懂对方的意思,她礼貌性的点点头。
然后坐下来继续等待公车。
“?”
结果,狐面男子似乎对此感到有些吃惊一般,放下了漫画书。
“诶……小姑娘,难道你不是要逃走吗?”
我一直都没有说我要逃走啊。
“……逃走?”她有些迷惑。
“就是巧妙地制造不在场证明啊小姑娘,你知道你干的事情吧?”
“……是的。”
“那么,真是奇怪啊。”
“?”
“奇怪,奇怪,奇怪透顶了啊。”
他仿佛生气般的不耐烦的扭动着身子。虽然隔着面具,但她能感受到狐面男子幼稚的愤怒。
“小姑娘啊,你的延续真是让人感到奇怪,这样不行啊,故事会被打乱啊。即使是你这样的微不足道的因素……”狐面男子说道。
“小姑娘,你不逃走的话,难道就一直站在这里等警察来抓吗?”
诶?
不是那样哦。
她用力摇摇头,声音在口罩后显得十分沉闷:“我不要被抓。”
“唉,我想也是吧,大部分人的心理都是这样啊。”狐面男子说道,“小姑娘看起来是很稳重的人呢,怎么,你不打算做一些事后处理吗?”
“那种事情……以现在条件看来是做不到的吧……”
“啊,真是确实的说法,也让人感到火大呢。”
诶?火大?
这个人……
“那么小姑娘,你现在要做什么呢?”
做什么?
就是……你看到的,在等公车啊。
但这很明显不是狐面男子希冀的答案。
……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她思索着,没有回答狐面男子的问题。
无缘无故的冒出来,无缘无故的对自己搭讪,无缘无故的讲了让人奇怪的话……而且,无缘无故的,不对尸体感到恐慌。
简直就像是看透了一切般的模糊。
宛若……他者的存在一般。
不对,或许自己才是他者一样的人吧。
做出了这种事情还理所当然一样的人,也不会有人认为是存在于世界上的吧。
平凡的人平凡的处事看待着平凡的世界。
认知了这一点也让人有些不快。
“回答我吧,你是要做什么呢,你要去哪里呢?”狐面男子仿佛兴趣盎然般,再次问道。
“你也——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吧?”
“从你杀了他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无路可走了,你再也不属于你平时的世界,你将和我一样,成为背面的居民。”
“你大可把我当成疯子,但是我想知道呢,你的想法。”
无路可退,无路可前,连回头都不被允许。
“即使是这样,你想要上哪里去呢?”
要上哪里去。
这种问题……
想,想,想想想想想。
答案明朗、Bingo。
答案一直都很明朗。
尸体逐渐冰冷,听到远方传来火车的声音,如雷声般响亮。
她说:“我哪里也不去。”
那一瞬间,火车如河川般在她身后呼啸而过,她的声音被湮没在巨大的杂音中,衣摆被高高扬起。节节的光影在她身后闪烁,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狐面男子也没有动静,像雕像般站在那里。
然后火车开走了,一切归于沉静,她想着对方可能没听见,又说了一次:“对不起,我哪里也不去。”
“……”
“我就一直在这里等公车,直到公车来为止。”
答案一直都很明朗。
我没有做出杀人这样的行为。我在执行我的日常。
无论是杀人还是报警,都是我平凡的行为。丝毫不值得为之所动。
“……对不起。”
沉默只是刹那。
狐面男子说道:“真是……日常到不能再日常的话语。”
“你,大概已经觉醒成为‘零崎’了吧,不过,是个很日常很平凡又很特别的零崎呢。”
?
“不过,平凡说不定在零崎中也是一种恐怖哦。”
“ZERO……ZAKI?”她尚不能接受这个新的名词。
“也罢,故事本来就要波澜起伏,不过这个收尾也平凡到特别了,”狐面男子伸了个懒腰,对她挥挥手,“接下来就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吧,放心吧,你不会孤单的。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因为故事总是这么说啊。”
他拿下面具,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到时候就是敌人了吧?请多多关照哦。”
“诶?敌人?”
她下意识的鞠了个躬:“啊……也请您多多关照!”
以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方式,杀人鬼和最恶道别。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狐面男子已经不见了。
她叹了口气,远方传来光亮。公车来了。
她以身影挡住尸体,走上公车,前往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