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稍晚时,老板摆弄着手中的金缕鹧鸪斑,无意间又提起早上关于蝴蝶的事。
“古今中外皆有关于蝴蝶的故事。比如古希腊传说中爱神丘比特的妻子普绪克就是蝴蝶的化身。传说中她因违背对丈夫的誓言而被迫与丈夫分离,还遭受了爱神的严酷考验。但最后她受尽磨难,终于通过考验,重回丈夫身边。还有昔者庄周梦蝶,最后竟不知是自己化蝶,还是为蝶所化而来。”
“我知道这个典故。庄周化蝶而去,从喧嚣的尘世步入蝶的逍遥世界,从此获得解脱。”好歹我也是个学中文的,绝对不能在这方面被这家伙给比下去。当我正要自鸣得意时,谁知老板竟大笑起来。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若是庄周化蝶而去,当然是美好的。但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蝶化为庄周,坠入这充满污浊的尘世,受尽人间的悲欢离合,岂不是蝶的悲哀?”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非蝶,又焉知蝶之不乐?”我不甘心地随口顶了他一句。
老板听罢先是一愣,然后便恢复到往常那副玩味的神情。
“想不到你一个小打杂的还有这种见地,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哼!臭小子,你早八百年就该对我刮目相看了。
“小打杂,我明早要吃日式料理,告诉忍鱼,一定要蒸那种软软的蛋羹。还有,把我那把画着牡丹的扇子拿来。”
瞬间,老板就从虚无缥缈的哲学世界回到现实中来了。其变化之快,之大,有时候还真教我佩服呢。
第二天早上,那个新娘子并没来吃早饭。我本想去叫她,却被老板拦住了。
“你以为天下人都像你那么能吃,一顿饭不吃就大吵大闹的。”
我飞了他一记白眼,却被结结实实地挡了回来。
早饭过后,我正在打扫院子,忽然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请问,这里是幽灵客栈吗?”
那声音吓了我一大跳,回过头去,但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儿站在我身后,笑眯眯地看着我。
这老头儿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连个声都没有?难不成是鬼?
“请进,我们已经恭候您多时了。”千风和落红迎面走来,二人异口同声说道。
那老翁随着千风落红进了老板的房间,随后就没声了。过了一会儿,老板从房里闲庭信步而出,依在门框上冲我招手。我几部过去,老板俯首在我耳边“咬”起来。
“现在去请地字号房的客人来。”
见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我心中的好奇一下子被点起来。
“出什么事了?那老鬼难道是新娘子的爹,来找他女儿索命?”
老板顺手用烟枪敲了下我的脑袋。
“不知道就别乱猜,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当我们进屋时,那老头子一看到新娘子,面色一片煞白。
“玉儿!怎么是你?!你、你”
我本以为那新娘子认识这老头儿,谁知新娘子和我一样。她看了老翁一眼,然后把困惑的目光转向我和老板。
“他是谁?”
在场的四个人,只有老板一人泰然自若,我和新娘子是满头雾水,而那个老头看起来快被吓吐了。
“你,你怎么还活着?!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半天,那老翁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话。
“老伯,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无冤无仇,你怎生咒我。”新娘子一脸愤怒地看向那个不住发抖的老翁。
“你难道真的还没认出来吗?”一旁的老板终于发话了,“他就是你朝思暮想的那个穷书生。”
这句话对于新娘子来说犹如晴天霹雳,新娘子一个没站稳,险些摔倒。我急忙在旁边馋住了她。
“不可能!现在他应该只有18、9岁,怎么会这么老呢?”
“我怎会不老,从你死去那天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六十年啦。”老翁老泪纵横地说着,不再像刚才那样惊惧了。
“六十年了?怎么会过了六十年呢?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新娘子完全不相信老翁的话,她犹疑的目光里闪烁着丝丝悲伤。
“你确实已经死了,已经死了整整六十年了。其实你出嫁那天并没有杀死你爹,真正被误杀的,是你。只是你一直不自知而已。”
“玉儿,知道你死的消息时,我几乎是一夜白头啊。本想就那么随你而去,可当时这位高人出现在我面前,说你还有事要我去做,定要我去找一个叫幽灵客栈的地方,说等到了那里我自会知晓一切。我这一找,就是六十年啊!这六十年里,为了你,我每天都在忍,忍住想要自尽的冲动啊!”六十年的光阴,只为一个陌生人的一句话,便开始那漫无边际的寻找。这书生未免也太单纯了。不过,也许正是因为书生的单纯,这新娘子才会这么喜欢他吧。
听到这里,豆大的泪珠从新娘子的眼中滚出。我也被这揪心的倆惹出了眼泪。
“这么说,我真的死了?”新娘子泪眼婆娑地看着老翁。
两人相顾无言,惟有千行泪下。
“玉儿,别难过了。去转生吧。来世,我们再见面。”老翁用自己苍老枯瘦的手,温柔地为新娘子拭去泪水。
新娘子早已哽咽得说不出话,只有点头。
老板不知何时扇起那把绘有牡丹花丛的折扇,一股股芬芳温暖的气流充盈整个房间。在这风中,新娘子和老翁突然幻化成两只蝴蝶,翩然飞至扇中,最后化为那扇中画的一部分。
我吃惊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半天才回过神来。
“怎么,怎么回事?”我急忙去抢那把扇子,老板高举起来,教我无论如何也够不到。
“别急,别急,我好不容易才把它们两个招回来,你可千万别又给我扯坏了。”
“他们两个怎么变成你扇子上的蝴蝶了?”
“他们两个本来就是这折扇上的两只蝴蝶,只是后来化身凡人,去人间走了一遭。”说完,老板细细审视着扇面,然后又仔细地把扇子交给我。
我接过折扇,但见一只白色的菜蝶和一只虎纹蝶,一前一后,一高一低,在原本空白的牡丹花丛上边作翩然飞舞状,仿佛是在追逐嬉戏般。我抚摩着扇面上的蝴蝶,轻叹道:“还不如永远只做扇子上的蝴蝶,这样也就不会遭受这般悲伤了。”
“你非蝶,焉知蝶之不乐。小打杂,这可还是你告诉我的呀。”老板用扇子点着我的鼻子间得意的说道,“不过现在还用不到它。你先把它收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