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赏花,当数是W大。每年四月初,满校园都会飘飞着樱花那细小粉嫩的花瓣,令人尤感春日的喜悦。但很可惜,我从未曾感到这春日赏花的喜悦。由于W大的樱花过于有名,吸引了数十万的游客来这里赏花。在拥挤的人群里穿行都十分困难,更别说驻足赏花了。因此虽在W大待了两年,可我没一次好好赏过樱花。
那天正在院子里洗衣服,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几片花瓣落在了地上。看着花瓣,我就又想起了W大的樱花,想起了W大的种种。来到幽灵客栈应该连半年都不到,可我觉得在W大生活的日子就像在几千年前那样遥远。还不知何时才能回自己的世界,如果永远都回不去了该怎么办?我会就这么一直留在这里,过着打杂的苦日子吗?这么想着想着,我的鼻子不觉有些发酸。
“小打杂,怎么了?”老板从屋子里踱出来,吸着一个镶珐琅金烟袋。
“没什么。”我抬起胳膊,揩去脸上滚落的一滴眼泪。
“还说没什么,都流泪了。”老板蹲下来,平视着我的脸。我故意别过头,不让老板看到我难过的样子。
“真的没什么。”虽然这么说,但我的话里已经明显帯上了哭腔,眼泪也似开闸后被放出来的洪水般,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我以为老板会嘲笑我是个泪包,可老板却只是安静地凝视着我泪流满面的样子,那神情中似乎还有着一丝心疼。说真的,第一次看到他的这副面孔,我还真的很不习惯。为了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我便故意转移话题。
“其实,我就是想看花。”我双手胡乱地在脸上擦着,想尽力把眼泪涂开,这样便于它风干。
最后老板抱以一个温柔的笑容:“原来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我就是因为看不到花才哭的。”我马上用力点头,生怕老板会不相信我这个借口,再追问下去。随后,又把在W大的经历悉数告诉了他,并说自己很想好好地赏一次花,最好能像古人那样,边喝茶边赏花。
“这个很简单。”老板说完,起身离开了。
两天后,我已经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可当那天晚上,我从浴室出来时,却看到千风落红站在两旁。她们两个一见到我,就上来拉着我往前跑。
“姐姐快来,有好东西要让你看。”两个小女孩很兴奋。
“什么东西啊。”
“等到了就知道了。”
她们一路把我拉到了西院。一进西院,我就看到一个一人高的漆器屏风立在院子中,在屏风前摆着两个小桌和两张坐垫。小桌上摆着茶壶茶杯。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着千风落红。可小姐妹俩只顾捂着嘴偷笑,绝不肯说一个字。
“是我安排的。你不是想看花吗,今晚就让你如愿。”老板从旁边的厢房走出,披着黑色龙纹袍。
“赏花?怎么赏?花在哪里?”我四下望去,除了屏风、小桌和坐垫,这院子里什么都没有。
“花就在这里。”老板用扇子指向那个巨大的黑色屏风。
可那黑色屏风上什么都没有,看什么呀?
“别着急,先坐一会儿。等一会儿你就能看到了。”老板说完,在一只坐垫上坐下,摇着扇子,呷了口青花瓷杯中的茶。
我将信将疑地坐下,狐疑地看着老板,可老板却只是信心十足地静观那个大屏风。我也看着那个大屏风,期待着能看到花。可是看来看去,就是什么都看不到。
“千万不要着急,对待这东西是最忌讳着急的,否则就看不到好戏了。”他低声说道,仿佛怕惊动什么似的。
听了他的话,我只有再次屏息凝神,向那屏风投去目光。
慢慢地,我仿佛看到屏风后面有什么动静,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生长。渐渐地,从屏风的上方,我看到一根树枝伸出来。那树枝在生长着,并延伸出更多的枝杈。而在枝杈生长延伸的同时,上面也开始慢慢地结出细小的花苞。枝杈越长越多,花苞越结越密。结果这棵大树的树冠竟满满地长了一院子,昔时那个大屏风与它相比,竟只及它的四分之一。“嚓”的一声,老板将手中的折扇打开。树上的花苞像是听到了信号,一一绽放开来,瞬间花香冲天。天空变成粉红色的海洋,粉嫩嫩的小花遮掩了每一块深蓝色。
平心而论,我觉得花开只是赏心悦目,但决算不上是震撼人心。可眼前的这一幕,却在在地震撼到了我的心灵,只觉得心底一片因受到震撼而产生的战栗感觉,无法自已。小小的西院顿时成为花海,那熟悉的香味浓浓地弥漫得整个院子,甚而整个客栈都是。
一阵风吹过,最华丽的演出终于开始了。只见细小的花瓣开始随风飘落,密密得似粉红色的鹅毛大雪,飘飘洒洒地向我飞来。我缓缓伸出双臂来拥抱这粉色的花海,感受着花瓣拂面的温柔,嗅着花风的甜香,泪如雨下。
一个小时后,一切都消失了,就像它们不曾出现过一样。小小的院子里只剩下那个屏风。
而我则依旧保持着那副欲要拥抱的姿态,脸上的新旧泪痕重重叠叠,湿润了一大片。
那晚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又是如何睡下的。只觉得做了个极好的梦,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我问老板,昨夜那个屏风是什么神奇的东西,打扫储物间时我似乎见过它。但只因为它样貌平平而未给我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老板并未回答,只问我昨晚的花如何,是否好看。我连连点头,说自己从未看到那么好看的花。
“只要你高兴就好。小打杂,你要记住,任何事物,都要经过漫长的耐心积淀。就像昨日你赏到的那树花,那可是历经了相当长的时间才孕育出来的。所以,对于留在幽灵客栈这件事你也不要着急,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有足够丰富的积累,然后想起你该做的那件事,并把它做好。”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好,开始干活吧。”
老板说完,哈欠连连地回了房。
我转过身,似乎嗅到了昨日残留下来的一丝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