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谧的月夜中，红灯笼透出的温柔的桔色灯光下，老板和那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坐在八仙桌旁。老板笑着为老妇人斟上酒。
“这是最正宗的竹叶青，我猜您大概会喜欢这个。”
老妇人举起金莲边白瓷小酒杯，打趣道：“要说最爱，恐怕还是那老陈醋吧。”
老板放下酒壶后，用黑漆筷指着一盘醋拌菜说着：“这个就是用山西老陈醋拌的。”说着，加了一筷子放到老妇人的碗中。
老妇人一手托着碗，仔细地加了一箸子放入口中，像一个美食家般细细地嚼起来。随后，一个温软的笑慢慢地充溢了她的眼角。
“忍鱼的手艺没变，还是那么好吃呀。”
我站在远处，像个陪侍的小丫头般，不敢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两个人。一个年轻貌美的男子与一位不失优雅风韵的耄耋老妇人，对坐叙旧，这该是何等奇妙的场面。
尝过最后那道笋尖鲈鱼后，老妇人缓缓放下筷子，用一旁早已备好的绣花真丝手帕揩了揩嘴。
“其实，本该是老身来招待您的，想不到竟反被招待了一顿。”老妇人略带歉意地说道，“要不是那一笔银子，协同庆这几十年的信誉可就毁啦。票号没了倒是小事，可万不能亏了主顾们的利益，最后落一个坏名声。”
老板听罢，只是温和地笑着：“这就算是给您送行的酒宴吧。”
老妇人听闻，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爽朗地笑起来：“也真是这么回事呢。”
“老话说，千金难买好名声。算起来，您可算是协同庆最后一个主顾了，老身我可不能让您亏了本。”说着，老妇人从手上将一对金钏儿捋了下来，摆到八仙桌上，“我这身上，也只有这点东西还值上几个钱，虽说是不能和您借的八百万两相抵，可这也算得……”
未等老妇人说完，老板说道：“不，要说起来，您这对金钏的价值可比那八百万两银子要高多了。我倒要送些别的，才敢把这对金钏收下。”
“您这是什么话，这原不过是我的陪嫁，说到底也不过是跟我的日子比较长，所以才稀罕它。可是走到现在，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也只剩下这个了。”
“千金难买好名声，这对金钏里面也有不能用银子买的东西。”老板说着，轻柔地拉过老妇人的手，郑重地将那对金钏放进她的手里。“我已经得到了那笔钱的本利了，这些就不用了。”
老妇人赶忙将那镯子又推回老板手中：“这怎么行，协同庆绝不亏欠主顾的利，按理说，今天只把这对金钏还给您已经是破了协同庆的老例了，您若再不收下，可让我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可您说千金难买好名声，这世间的东西，不是样样都能用银子恒量的。您今日能依约来幽灵客栈一聚，便已经是付清了我所有的本息了。”老板笑吟吟地看着老妇人。
但最后，老妇人还是坚持让老板收下那对金钏，并且又好好地感谢了老板一番，然后起身便走。
“既然这样，那您就收下这个吧。”说着，老板从怀中掏出一个玉佩。
老妇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收的：“已经得了很多好处了，这个实在不能收下了。”
“我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但也从来不多赚不义之财，一切都是公平的。说起来，这‘信誉’二字也是幽灵客栈的老规矩，我可不能坏了这规矩。”说着，老板便将那玉佩放入老妇人的手中。
最后，我和老板目送着老妇人离开客栈。清风吹来，将一阵竹叶青的香气也吹出去，同我们的目光一起，送那老妇人渐渐远去。
“她这是要去哪儿？”我好想从老妇人的背影中看出一丝凝重，“你说是送行的酒宴，她要出远门吗？”
“是，是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从老板的神情口气里，我仿佛已经猜到了那个“遥远的地方”了。我叹了口气：“想不到都这时候，她竟然还没忘赴宴，还想着还银子的事。”
“就是因为知道她是这样的人，所以当初我才会借银给她。”老板从桌上拿起那对金钏，“千金难买好名声啊。小打杂，把这个收到那个楠木盒子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