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关于伯裘的故事,是在她与王子瑜相遇之前很久的故事。这个故事非常古老,几乎要从盘古开天辟地之时说起。
在盘古开天辟地之时,天地间诞生了三神一妖。三神分别为天帝、女娲和伏羲,而那一妖就是金毛狐妖伯裘。后来,天帝用“气”造出各种神与仙,女娲攒土造人,而伏羲则教授人们如何在大地上生活下去的知识。慢慢地,天地之间变得热闹起来。一开始,大家都独自生活。但他们渐渐发现,独自一个是很难在如此险恶的世界上生存下去的,于是他们努力地寻找能陪伴自己的同类。就这样,在经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后,每个神、仙都有了自己的同伴,人也都彼此相恋,结为夫妻,组成家庭。而就在大家都沉浸在好友、伴侣、家人相伴的幸福中时,狐妖伯裘却仍旧独自一个,默默地徘徊与天地之间。她羡慕地看着女娲与伏羲,天帝与天后,还有那一对对人间夫妻和天上眷侣。她也希望拥有一个能与她执手,相伴到老的存在。于是,她前去面见天帝,希望天帝也能为她创造出一个伴侣。可天帝严厉地拒绝了她。
“你生而为妖,既非神、也非仙、更非人。生而注定是孤独的。”
伯裘听后,伤心得哭了。
说来也奇怪,这天地间其实一直都维系在一种平衡之上,这世上既有伯裘这般的妖,也必有另一妖与她相配。只是,就连似天帝这般博大神通的上古大仙,也无法参透这巧妙的平衡。
盘古开天地后,他的身体化为了大地上的山川、河流、树木与土地,而他的元神则凝聚在一起,一股脑地冲上了九天云霄。后来,这稀薄无形的元神在云端汇聚成形,最后凝为一条龙。此龙一出现,便在世间掀起轩然大波。天帝派九天玄女镇压此龙,最后在四大神兽的帮助下,九天玄女终于降服它。天帝本想趁此机会杀掉它,但女娲念它是盘古的元神,便请求天帝,饶它一命。天帝答应了,要女娲授之以人形,使他以人形生活于天地之间。最后,女娲为他取名为太子丹青。
太子丹青同伯裘一样,非神、仙、人。伯裘知道天帝收服了一个同她一样的妖物,便向天帝请求,要他允许太子丹青同她在一起。天帝左右思量后,让伯裘带走了太子丹青。
太子丹青此刻虽已成为一个丰神俊秀之人,可他的内心犹如未经开化的野民。他对天地万物的最初印象皆来自于以强力降服他的九天玄女和四大神兽,以及强命它化身为人的天帝,因此他仇视此世万事万物,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伯裘。
“你是他派来要杀我的。”太子丹青红着眼睛,呲着牙说道。
“不是,我只是想同你作伴。”伯裘温柔而开心地对她这个“来之不易”的同伴笑了。
一开始,太子丹青对伯裘很是戒备,时时都想从伯裘身边离开。而伯裘对此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温柔而耐心地向丹青讲述这天地万物的美妙,渴望有一天能得到丹青的信任和爱。
“你看那些人,他们本身很脆弱,只是用黏土和水造的。既没有可以和神、仙相抗衡的力量,也没有似野兽那般可抵抗严酷环境侵袭的身体。可是,他们都相亲相爱,并且结为夫妻组成家庭,通过这个方法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去。”
“你看这万物,都欣欣向荣,生生不息,为各自的生存而奋斗,为寻找自己的同伴而努力。”
但是,丹青对这些都不屑一顾,他一心只想着如何离开伯裘获得自由。最后,当伯裘发现,如论如何也无法让丹青喜欢上她时,她只得放弃。
“我知道你一直不愿同我在一起,那好吧,今日,我放你自由。”说完,伯裘默默地离开,留下丹青一人在那里。
一开始,丹青为这突如其来的自由高兴不已。他再次化身为龙,在大山大川间游荡了三年,后来又潜入深渊古潭中游了三年,最后顺着黄河一路游至东海,走到了世界的尽头。世界尽头是一派壮美无比的景色,滔天的巨浪裹挟着金灿灿的阳光,拍向岸边的巨石。辽远的天边,来自北溟的鲲鹏正准备乘着狂烈的东风,直上九万里云霄。硕大的金色翅膀,愈发地将海水扇出更大的浪。就在鲲鹏的头顶上,盘旋着一对金凤凰。凤鸣凰和,发出天籁之音。从未有人走到如此远的地方,因此也从未有人能有幸目睹这一切。可他,太子丹青来到了这里,看到了这一切。他激动得再次飞腾起来,一边向着太阳飞去,一边欢快地大叫着。接着,他又猛地扎进了东海深处。就这样折腾了好一会儿,丹青才化为人形落在了岸边。面对着这一切,他感到一种他从未感觉到的心情,一种希望此刻有人在自己身边,同自己一起欣赏这天底下最壮丽景色的心情。只是他还不知道,这种感情就叫“孤独”。他试着寻找能陪伴他去看海的人,他去寻找神、仙,但神与仙都把他视作异物,而不愿同他作伴。他去寻找人,但人的寿命太过短暂,几十年对他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他还来不及带他们走到天涯海角,他们就死掉了。渐渐的,他想起了伯裘,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伯裘才是那个真正能陪在他身边的人。于是,他走遍天地,寻遍了所有人,想知道伯裘的下落。他越是找她,越是在寻找的路上回忆着伯裘曾对他的种种情态,就越是想着她。他以为伯裘一定还像当初那样,也同样在等着他。可他竟忘了,这世间有一种叫“时间”的东西,它是如此有力,竟可把沧海化作桑田。数百年过去,伯裘对丹青的情早就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了。当他终于知道伯裘的下落时,他才发现,伯裘已经爱上了一个人了,那个人名叫公子扶苏,是尘世间的一位皇子。但丹青并不管这些,他相信,只要自己出现在伯裘面前,伯裘一定会跟他走的。于是,在一个雷雨之夜,他飞进了未央宫,来到了伯裘住的宫室。
“丹青!怎么是你!”伯裘看到浑身湿透的丹青像孩子般笑着站在她面前,不觉一惊。
“伯裘,我们走吧。我找到了一个很美的地方,我们一起去吧。”说着,丹青上前去拉伯裘的手。
可伯裘却躲开了,而且还略略往一旁看着。
“丹青,我……”伯裘躲避着丹青的眼睛,不住地向一旁瞥。丹青这才发现,这宫室一旁放着一张布着帐子的卧榻,而那帐子后面,隐约现出一个人形。
“伯裘,你都不知道,天尽头那里的风景有多美。我想跟你一起看。我们一起去天涯海角,去看北溟的鲲鹏,还有西边来的凤凰,还有……”丹青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不行,我要留在这里。”伯裘回绝了丹青。
丹青一愣,先前那股兴奋劲已经被这句话褪了一大半。
“你是怨我当时不肯同你在一起?”
“不是,我并未怨你。只是,我已经……”伯裘看着丹青,平静而坚定。
“伯裘,出什么事了?”那边的帐子一掀,一个翩翩少年穿着松松的长袍出来了。
伯裘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拉住丹青向门外飞去。在布满雷电的夜空中,一只巨大的金毛九尾狐狸与一条同样巨大的黑龙互相纠缠着飞入了云端。
“伯裘,你终于同意跟我走了!”丹青欣喜地说着,同时用身体缠紧了伯裘。
而伯裘一爪子挥过去,轻轻打开了即将缠绕到身上的龙身。
“不是,丹青,我不能跟你走。”
“为何?”丹青有些不快。
“听我说,丹青,就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已变了。我仍旧视你为我的朋友,只是……”
“我不要听‘只是’。”丹青粗暴地再次去缠伯裘的身体,被伯裘灵巧地一跳躲闪开了。
“丹青,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说,你今天就得跟我走!”丹青整个身体环绕着伯裘,不让她逃出。
“丹青,你别这样!”伯裘并不想和丹青硬碰硬,她不想伤害丹青。
“你必须跟我走!”丹青突然收紧了身体,使出浑身的力气缠住了伯裘。伯裘化了人形,从丹青身体间的缝隙逃了出去。丹青也即刻化成人形,追了上去。
“丹青,我不能离开扶苏!我不能跟你走!我希望你能明白。”伯裘一头乌发被狂风狠狠地扯起,像一条乌色的长绸子,“丹青,你依旧是我的朋友,我……”
“我不要听这些,我只要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天涯海角?”
伯裘痛苦地看着愤怒的丹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明白,无论怎么说,她都会伤害丹青的。唯一不伤害他的办法,就是跟他离开。可她的心已被未央宫里的那个少年牢牢拴在了这里,即便身体离开了,心也会被困在原地。
“对不起,我不能走,不能走。”
一道闪电划亮天际,也同时照亮了这一黑一红的两人。紧接着,便是一道滚雷的巨大轰响。
丹青的身子整个一震,一双眼睛看进了伯裘的眼里,看了许久。
“你非要留在一个人类皇子身边?就算他能活到天年,也不过数十年,对你我来说,连弹指一瞬都算不上。”
“我知道,可就是因为太过短暂,我才更想留在他身边,一刻都不想离开他。”
丹青听罢,愤怒地仰天长啸了一声,变回原形,腾空而去,只留下伯裘怅然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从那之后没过多久,人间便出现了十日耀空的灾难。十个太阳烘烤着大地,将一切江河湖泊都烤干了,也将很多人都烤死了。伯裘在未央宫撑起巨大的结界,保护里面的人安然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酷热的日子。后九天玄女奉天帝之命,在人间寻得一个可挽轩辕天弓的男子后羿,并将鲁班打造的九支射日神箭交给他。
“后羿,这天上的十个太阳虽看上去都一样,可这其中的九个并不是真的太阳,而是一只妖龙的元神所化的火球。你只需把那妖龙的九颗元神射下即可。切不可伤害那只大金乌。”
后羿搭弓射日,箭无虚发,将那妖龙的九颗元神无一遗漏地全部射下。随着所有元神被射碎,妖龙丹青的身体也渐渐碎裂开了。九天玄女看着倒在山谷里,奄奄一息的丹青,恨恨地说:“早知你今日祸乱人间,酿成众生这许多痛苦,不如当日就杀了你!”
突然,一道金光闪过,一条巨大的金毛九尾狐现身于九天玄女身后。
“放了他。”伯裘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听到伯裘的声音,丹青本已要停止的心脏又猛地跳了几下,它吃力地抬起头看向传来伯裘声音的地方。
“这妖龙为祸人间,我今日必替苍生杀了他。”九天玄女也不甘示弱。
“别叫他妖龙,他叫太子丹青。再说,这也不全是他的错,是饕餮和穷奇他们唆使他这么做的。他虽有罪,但罪不至死。”
“他虽是为四大凶兽所骗,但仍犯下滔天大罪,绝无可恕。就算死罪能免,也是活罪难逃。”
“你都已叫人把他的所有元神都射碎了,还想怎样!”伯裘强压着心中的怒气。
九天玄女一言不发地慢慢举起了手中的五逆剑。
“你虽也是上古大神,但绝不是我的对手。看在你保护大地苍生的份上,我不想同你斗,只求你放过丹青。”伯裘希图绕过九天玄女,去靠近丹青。无奈九天玄女就是不给她这个机会。
“正因身负此大责,所以面对强敌时,我又怎能贪生怕死,放走这妖孽。今日,就算是死,也绝不让你从我身边救走它。”说着,九天玄女挥剑上前。
九天玄女一剑就砍向伯裘的面门,伯裘轻轻一跳躲闪开来,接着用九条巨大的尾巴扫出一阵阵巨风。九天玄女一剑劈开巨风,向着伯裘的尾巴砍去。伯裘扫起九条巨尾,打在九天玄女身上,将她打出很远的距离。这一击,伯裘竟震伤了九天玄女的心脉。九天玄女倒地后,挣扎着用剑撑起身体。青龙一见此景,急忙上前扶住九天玄女。
“伯裘,这仇我们有朝一日是一定要报的!”青龙边吼叫着,边急急地护着九天玄女离开。
伯裘化成人的样子,直奔丹青身边,温柔而急切地抱起丹青的头,放入自己的怀里。
“伯裘,你终于肯同我一起去天涯海角了?”丹青在伯裘的怀里,挣扎着说出这句话后,便咽了气。顷刻后,那巨大的身躯化为无数尘埃。
伯裘看着散在自己手里和衣裙上的灰白色尘埃,悲伤得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丹青!”
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天地间,闻者无不为之垂泪。
十日的灾祸终于过去了,人间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一日,扶苏从朝上回宫,听到一曲美妙的琴音从自己的房室中传出。他伫立着听着,直到这曲子结束。转到屋子的正门,却正看到伯裘凝视着放在膝上的那张琴。
“这曲子叫什么名字?”扶苏走过去,坐在伯裘身边。
“没名字。”伯裘依旧低头凝视着古琴,纤长的手指抚摩着刻在琴上的一个似龙的细腻花纹。
“好像是为什么人而抚的曲子。”扶苏看着伯裘抚摩的那个花纹,突然想起了好像曾经在某个下雨的深夜,看到过一个类似的身影。
“是为一个故友弹的。”
“故友?这还是第一次听说你谈起自己的故友。”扶苏笑看着身边的佳人。
“他叫太子丹青。”
“太子丹青,太子丹青”扶苏在嘴里低声念了两遍,说道:“那这首曲子就叫丹青引吧。”
“丹青引。”伯裘那琥铂色的眼眸停在了龙形刻纹上。与刻在一旁的天地洪荒和众多的神仙人类相比,这条龙显得那样的渺小孤独。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末了,一滴泪落在琴弦上,琴弦一震,似歌似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