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横飞,硝烟弥漫的城堡,焦枯的树林,再到铅灰色的云层和芜绵延的群山,眼前的所有景象都和“喜悦”二字沾不上边,只不过是灰暗世道中的另一次灾难。
然而对凡人们来说,战死在恶魔的刀下,也只不过是为他们苦难而卑微的一生划上句号。
对他们而言,死亡在生活中处处可见,寿终正寝只是幸运儿的特权。
冬日摧毁田地的冰雹,开春和季风带来的洪水,土匪、敌国的进攻,在诸神消失后失去理智的狂信徒,烈性的传染病、甚至只是简单的感冒……
死亡不过只是人生阴云中最浓郁的一朵。
米亚站在隘口右侧的山丘之上,脚边躺着一具洛加王国哨兵的焦尸,散发着令人反胃的气味。
她睁大双眼,几乎压抑不住兴奋的心情。
在这个星期以前,谋杀、肢解、欺骗、蛊惑、邪神异端……所有这些关于人类社会的禁忌知识,她只能通过互联网的小水管,或是大人们的只言片语中,汲取到一些如今看来微不足道的分量。
而且就算是荒诞血腥的视频、记录了背德知识的书籍,那都只是别人“不完整”的体验和记忆。
带给她的,最终也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更多的反而是疑问,像是猫爪在挠着她的心窝,不断刺激着米亚。
“来吧……来吧……”
她纤薄的双唇翕动着,发出自己都听不清楚的呼声……
在米亚所注视的山脚下,那位国王最为瞩目。
看见大旗在城头竖起,正等着打开城门,一举拿下城堡的洛加国王。
他没有等到传令官,倒是先见到了随军的宫廷法师。
那是一个一袭红衣的长者,半垂着眼皮,但腰板仍然挺直,鹤发童颜,全然看不出已经九十岁高龄。衣服的颜色已经说明了他的法术体系:火系元素法师。事实上,在半个世纪以前,他也是这片大陆上的一位传奇法师,尊号不灭之火的哈斯卡。
他是理查德爷爷的朋友,洛加王国的宫廷法师,三朝元老、大贤者,本次跟随国王出征,在众人眼里是件意料当中的事。
本来,哈斯卡也没想着要再立什么功勋,只想亲眼见证国王的荣耀……但刚刚发现的异常,让他不得不亲自站到了国王的面前。
“您怎么来了,这些污秽的恶魔,士兵们就足够解决了。”
后者苦笑,用手中的凝神木法杖敲敲地面:“我这把老骨头的确折腾不动了,长话短说……虽然现在我们胜券在握,但您务必要多加小心。这片土地的污染严重是我一生前所未见……甚至渗透了山脉,连地脉流动的魔力也已经被腐化。但是那么强大的邪能,只给养着一座城堡的恶魔……这实在是反常。”
国王眉头一皱,开口问道:“我也觉得不对劲。您觉得会有这么强大的邪术师在这里埋下陷阱?帕里斯人就算再怎么下贱,也不可能和他们搞在一起。”
哈斯卡没有说话,只是摇头,他不敢直接说出内心的推测,现在军心也不稳定,他只能委婉地暗示国王。
“我已经看过太多东西……但这毫无疑问是灾难的预兆。我来是为了警告您,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十年后,总会有比现在更可怕的景象出现在您的国土上。我可能没办法亲眼看到那天的到来……但是……但是这种灾难,绝对是诸神的诅咒……”
说道最后,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迷茫,还有无光的绝望。
帕里斯国王握着缰绳,他并不喜欢听这种话:“……请不要这么说,就算要降下神罚,那也一定是向着帕里斯人。”
城墙之外,投石机已经组装好——在这种战斗中轻型投石机不会起什么作用,但它还是能砸坏几个城垛,鼓舞自己人的士气。
正当恶魔们被接连推落城墙,胜利在望的现在,周围的气温却骤然降低到了冰点,也将洛加人的恐惧提到巅峰。
“什么情况——”
将士们打起哆嗦,骤然下降十几度,不仅是他们,似乎眼前的恶魔也受到了影响,变得萎靡起来。
一个冰冷而充满威胁的声音从城堡中央传来,传遍所有人的耳中。
“滚出这里,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想要发现声源并不困难……尚未被攻破的内城,站在主塔上的,有一个长着大尾巴的兽耳少女,和一名穿着水蓝色法袍的法师。
而这句威胁,就是从后者的口中发出。
她高举右手,有着繁复花纹的碧蓝法阵,层层叠叠地升上不满云翳的天空,一道光环顿时扩散开,覆盖了全城。
就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声声划破长空的尖啸,一人高的硕大冰晶从空中像是雨点一样坠落,无差别地轰击着双方,噼里啪啦地巨响不断,大大小小地冰雹砸在城墙和山岩上。
在摧枯拉朽的冲击下,那些高耸着的塔楼比木筋墙的平房好不到哪去,于寒冰洪流中土崩瓦解,轰然坍塌,。
一切发生的太快,双方士兵甚至来不及寻找一个坚固的掩体……别说是套在铁壳里脆弱的人类。
就算是强健顽固的恶魔战士,在这冰雨中也撑不过一下。冰柱砸在它们的身上,立刻将它躯体拍倒,骨骼和胸腔也被压倒在地,接连破碎,憋屈地回归地狱。
一时间地动山摇,甚至想要站稳脚跟,都是一种奢望。
密集的冰雨并未持续太久……大约十秒过后,仍然屹立在冰柱和残垣断壁之间的幸存者意识到法术终于停止,顾不得多想,哭爹喊娘地朝着后方跑去。
哈斯卡也被这种破坏力所震惊,神色凝重起来:“想必这个人就是幕后黑手了……”
他虚空比划几下,站在主塔上两人的投影就出现在了眼前。
显而易见,那个眼中金芒四射,双手还环绕着冰蓝法阵的黑发女子就是罪魁祸首,她正舞动着双手,富集在城堡周边的水元素,通通被调动起来。
“她是帕里斯的法师?不可能,实在年轻的反常……不……”
倒是洛加国王的脸拉了下来,眉头紧锁:“是帕里斯的公主!为什么?!”
“帕里斯的公主……这么说来那恶魔大军也不是她的作为?实在是太诡异了,如您所见,她十有八九也是一位传奇法师,而且她的魔法只会比我更强……”
所谓传奇法师,一般是指在九阶法术和二十等级规则中皆站在巅峰的强者。属于大陆上的巅峰战力——不过一般人更在意的他们背后的传奇故事,所以才称之为传奇。
九阶法术,那是和“纯度”一样是伴随着魔法诞生,源远流长的远古概念。
而二十等级就是现代人规定的等级概念了。只是很少会由国家评定,多是成员流通性更大,成份更复杂的冒险者公会说了算:
1~4级只能是平平无奇的新手,应付一下村落附近的野兽和哥布林。
5~10级属于更加独特的强者,比如学会了3阶法术的法师……像是初来乍到,杀死流氓佣兵时的米亚,死在城堡中的那位圣骑士,还有西恩和恶魔战士,他们都是属于这个阶段。无论放在哪一座城镇中都称得上是英雄,解决其他叛逃法师或者一窝土匪带来的麻烦。只是5级和10级的实力还是会有不小差距。
11~16级,他们上升到了新的层次,在冒险者群体中也是技艺卓绝。学会6阶法术是得到冒险者公会11级认证的基础,他们的存在已经可以威胁一个王国或者地区。比如前几天在城堡中召唤出恶魔大军,大开杀戒补充能量的米亚,实际上就在城堡里完成了这个阶段。
而17~20级,只是为了完善分级理论的分级,因为协助冒险者公会的老学究、学院派们都无法触及这个阶段。只能交由那些活着的传奇们自己判断……就像是世界上被诸神选中的神选者,某位魔王,那些天使长们——他们的举手投足都在影响世界的命运。
当然比起公会死板的规则,大多数需要实践的时候,法师们只要明白对手的法术强度上限是几阶,冒险者们基本能判断出谁强谁弱,那就不错了。
比如说现在,希欧莉只是挥手就降下超大范围的冰柱之雨,比起常见的6阶法术暴风雪那简直就是威力加强豪华版。仅凭这点,哈斯卡就可以确定这个年轻人不是什么好打发的角色。
“啧……”
国王也咬牙切齿。
埋伏在城堡中的恶魔千人队已经给自己造成了严重损失,只是因为想着可以攻下城堡,才并未多计较。
他是万万没想到,帕里斯王国也会有一位传奇法师,还是自己从未放在心上的那个小公主。
“真是被狠狠摆了一道!”
但是为什么?
……
城下,那些士兵还在向后逃跑,但来不及离开城墙和城楼的人,纷纷如坠冰窟,身体失去知觉,身上逐渐出现厚重的冰霜,被急冻成了一具具人形冰雕,脸上还带着不舍的惊恐。
不只是他们,厚厚的冰晶覆盖了城墙和那些缺口,一道道冰凌已经悄然挂上了城头的旗杆,俨然一副要将全城用冰封保护起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