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过去许多天,日记本已经记得满满。
现在,我正坐在床沿上,随手翻看着写过的记录。潦草的字迹歪歪扭扭,借着月光可以勉强看到。
一页接着一页,我翻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最后一页,然后合上,再从第一页开始翻。如此反复。
过了好久,我终于回过神来。
从明天起,我要换一个笔记本了吗……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啊。
这样想着,我又摇了摇头。
也许已经没有必要了。
我抬起头,望着眼前正盯着我的赤城。
此刻,赤城正老实待在我的椅子上,在距离我不到两米的地方坐着。她安静地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长发有些凌乱。
今天傍晚,我的日记被她发现了。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这一切已经太晚了——在赤城惊慌地打算转告其他人之前,我已经用钝器将她击晕,并狠狠勒紧在我的椅子上,同时用破布塞住了她的嘴巴。
日记本被发现是在下午七点,当时高雄和光辉都不在邸宅内,也许是因为赤城震惊于笔记本里的内容,我过于顺利地就将赤城撂倒。
然后,现在已经是午夜一时。
所有人都安静地熟睡,没有人能来救她。
“赤城,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可以诚实回答我。”
赤城目光空洞地望着我身旁空无一物的地方,似乎还没理解现在的状况,处在神志游离的状态中。
我叹了口气。高雄每天早上五点都会晨跑,时间有限,我必须尽快处理掉这件事情。
想到这,我终于下定决心,咬牙从背后拿起一柄长刀。
——这正是前段时间高雄失窃的刀。
望着这柄刀,赤城先是一怔,紧接着目光中露出难以置信的情绪,瞳孔骤缩,拼命摇着头。
“这把刀有多危险,我想应该不用解释了吧?高雄曾经用它杀死无数的敌人。虽然我的劲力不如高雄,但杀死一个人倒是绰绰有余。”
我故意装作恶狠狠说道。
赤城的身体出现明显的颤抖,抬头盯着我的目光充满绝望。
我的内心出现一瞬挣扎,接着被我强行压了下去。
原谅我赤城,我必须这么做。
“那么我再问你一遍,赤城,能配合我好好回答问题吗?”
漆黑的月夜下,赤城缓缓闭上了双眼,最终点了点头。
“很好。第一个问题:你觉得杀人正常吗?”
赤城摇了摇头,神态紧张。
“第二个问题:你感到不安吗?”
赤城看了我一眼,目光带着一丝犹豫。
“说真话!”
我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的身体出现了一丝颤抖,虽然现在已是深夜,但通过月光仍能看到她胸口过快的起伏,以及从雪白体表上渗出的汗珠。
我叹了口气,尽管赤城没有回答,不过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这是塞壬失忆症候第二阶段的特点,那个胆大包天的赤城竟然变得如此害怕,恐怕已经病得相当严重了。
也许明天,她就会拿起刀来杀我。
我不禁感到一阵愤怒。
这该死的塞壬……!
如果不是它的话,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这一切都是塞壬的错!
为了保险起见,我还需要多问几个问题来确认她的病情。也许这些只是巧合,直到赤城亲口说出我是感染者为止,我都不愿去相信这件事。
“你觉得光辉有问题吗?”
赤城摇了摇脑袋。
“那你觉得高雄有问题吗?”
赤城做出同样的反应。
“光辉和高雄已经患病很久了。从光辉最开始的失忆,到说谎,然后再到高雄故意弄丢佩刀陷害我,这么多奇怪的事件……你居然都没有发现吗?”
赤城抬头望着我,目光中带着一丝震惊。也许是因为我的表情有些凶狠,也许是她因为病症而感到不安,总之赤城缓缓闭上了眼睛,眼角流露出一丝晶莹。
她哭了。
那个成天喊着爱我的人,那个每天刀口舔血甚至不惜和其他所有舰娘起冲突的赤城,居然哭了。
我不理解赤城为什么会哭,但看到女孩子流下眼泪,我只能伸手其摘掉赤城口中的抹布。
“希望你不要大声说话,别把她们吵醒。”
“恩。”
赤城啜泣的声音出现了一丝的颤抖,让我于心不忍。
想必她一定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吧。
可这么多天以来,谁又能理解我所承受的压力呢?
我的肩膀上背负着太过沉重的包袱,却连一个能倾诉的对象都没有。
我重新拿起日记本,翻到第一页,犹豫了一会,决定念出来:
“倒计时:失忆症候95天。今天,我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对光辉进行了感染测试。实验过程非常成功,结果也不出我的意料。”
“光辉是感染者。”
“她确实失忆了。”
我瞥了一眼赤城,她正神色呆滞地望着我,似乎不理解我为什么忽然这种事情,眼角还挂着一滴晶莹。
她当然不理解。
这么多天以来,我做梦都希望能有这种情况出现。
我只是想有个人能愿意听一听,至少看起来我不是一个人在努力。
多么悲哀。
“倒计时:失忆症候94天,今天我也和光辉约会了一天。我已经无法直视她了。一想到不久后我不得不亲手杀死她,我感到胸口像是要撕裂一样疼痛。”
“倒计时:失忆症候90天,今天我向光辉学习做菜。日子在一天天变少,如果亲手杀死她真的不可避免的话,我希望至少我能够通过其他方法怀念她。在离开这个地方以后,我需要一个在梦里见到她的借口。”
我望着赤城,发现她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心软。
然而厚厚的日记本只翻了几张。
我鼻子一酸,胡乱翻了几页一股脑接着读下去:
“倒计时:失忆症候80天。最近光辉很少和我说话,反倒是和高雄常常窃窃私语,偶尔能从中听到她们在聊关于我的话题。我听不清具体说了些什么,但毫无疑问光辉的病情加重了,她在怀疑我什么,而我却没法向她证明什么。”
“倒计时:失忆症候78天。我彻夜未眠也没能想到缓解病情的方法。我终于意识到了,当一个人只肯跟你说谎的时候,你是帮不了她的。”
“倒计时:失忆症候76天。今天和光辉谈话时,她明显有意避开我的视线。她的病情又加重了,我感到我们的羁绊变得脆弱不堪。”
我胡乱地翻着日记本,听到了赤城的啜泣声。
“倒计时:失忆症候75天。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可能已经要到极限了。”
“患病的不止是光辉,连高雄也受到了感染,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觉得有必要进行下一步行动。”
“搜集证据是无意义的,只要能活着走出这里,理由可以慢慢解释。为了让死去的舰娘们能够瞑目,我需要把感染者全部杀掉。但在那之前,我还需要证明赤城是否患病。”
赤城的泪水越流越快,我的视线也跟着开始模糊,声音颤抖不止。
“倒计时:失忆症候70天。我开始明显感受到来自光辉和高雄的疏远感。没关系,只要赤城还没患病,我就还有一个战友。”
“倒计时:失忆症候64天。我决定把刀留在身边。她们随时可能杀掉我,我需要这把刀来给我安全感。”
“倒计时:失忆症候49天。我从未像今天这样憎恨自己——最终,赤城也开始出现了同样的症状。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难道……连我最后的希望都要剥夺吗?”
我忍不住胡乱地翻着日记本。剩下的部分已经尽是些泄气话了。说什么想早点结束这一切,想赶紧杀掉所有人然后再结束自己的性命,可惜计划都没能执行。
一直拖到今天为止。
“其实我很不希望是这样的结局啊。你知道的,我们一路走到现在,无论多么困难的事情都跨越过去了,为什么明明塞壬已经死了,却还不得不做这种事情呢……?”
我无力地抬起头,劳累地盯着天花板,双手垂落。
赤城没有说话,继续点了点头,泪止不住地流,表情充满了悔恨。
“如果,我们都能活下去该有多好啊。”
“恩。”
我站起身来,缓缓走到赤城面前,蹲下身体用刀切开绑住赤城的绳子。
“我已经……受够这种事情了。”
“那就大声说出来、大胆做出来吧,指挥官大人。”赤城微笑看着我,脸上还挂着泪珠。
“我们决斗吧,不死不休的那种。”
我叹了口气,望着已经松绑恢复自由的赤城,握紧了长刀。
这是我能想到最能让自己接受的办法了。既不会让自己有负罪感,又有很大把握排除掉塞壬的种子。无论结果如何,至少我可以全力以赴,对得起牺牲的舰娘们,也对得起自己的良知。
赤城笑着点了点头,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衣服里拿出一把菜刀。
“好的。”
“背离五步,然后转身攻击。”
“好的。”
赤城笑得有些无奈,似乎是有什么瞒着我,又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我和赤城背对背站好。
深呼一口气,同时迈出第一步。
我想起了和塞壬交战前,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那是一段令人怀念的时光,可现在我不得不跨了过去,踩在脚下。
这是第一步。
我想起了对塞壬宣战的前夜的时候。那天所有舰娘都喝俏脸通红,和我都一起对着月夜灌酒。那时候少不更事,不知天高地厚却也无忧无虑,即使明知前路险阻却也勇敢努力。
这是第二步,我践踏了那段时光。
我想起来与塞壬军交战的日子。旅途中,或许会挨饿劳累,可能会遇到强大的敌人,可不管经历多少挫折,至少抱怨的时候大家一起抱怨。没有人孤身一人,每个人的痛苦都有大家承担。那段时光到处都是艰难,可有人陪伴却也充实。
这是第三步,我践踏了那段时光。
我想起与塞壬交战后自己无能为力的样子。我望着遍地的尸体,天真地想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回她们,可这样的好事怎么可能发生?六年的时间,我终于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借助同伴们的牺牲,仅仅四个人苟活了下来。
这是第四步,我践踏了她们死去的意义。
而接下来,连最后的她们都要和我刀剑相向。
为了所谓的“大义”。
正当我打算迈出第五步时,身后突然传来迅速的脚步声。我猛地从回忆中转醒,接着马上回头,看到了赤城——
“抱歉啊指挥官大人,这场角斗……赤城不想比试了呢。”
赤城扭曲的笑容,让我后背发慌。
我终于理解刚才的违和感来自于哪里了。赤城早就被病毒控制,刚才和我对话的不是赤城,而是塞壬!
混蛋啊!
我咬牙握紧长刀,红了眼睛愤怒地向前刺去,可显然比起早就准备好的赤城。我慢了不止一步。
这样下去的话……毫无疑问我会先被刺中。
为什么?难道连最后的饯别都不允许我做吗?塞壬!
尖锐的刀刺穿了皮肤,骨头被切割的声音静静回响。鲜红的血液流淌了下来,滴落在地面上。月色透过窗户洒在血上,泛着白光。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滴答滴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事情似乎和我想的有些出入。
我……好像没有痛感。
为什么?
我有些僵硬地低头看向我的双手。
鲜红。
明明抢占先机的是赤城,但被刺伤的却不是我。
如此锋利的佩刀,从腹部刺入赤城的身体,理所应当将从她背部穿出。血液顺着刀刃滴落到地面上,赤城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
她手里的砍刀,从一开始就没有举起来。
为什么?
她不是被感染了么?
赤城忍不住笑了笑,随后将砍刀丢在一旁,双手送后面抱紧我。
我感受到她的身体开始慢慢发冷。
“赤城……?”
难以言喻的痛苦涌了出来,胸口好像被堵住似的,呼吸困难,脑袋嗡嗡作响。
“真是……可爱单纯的指挥官呢~”
赤城还在用平常的语气说话,可其中的吃力显而易见。
“你可是我的指挥官,我怎么舍得对你动手呢?”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赤城先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木讷地站在原地。
“对不起呐。这么多天,我们一直瞒着你。”
什么意思?
赤城用尽力气抱着我,不停地哭泣着,语气里充满了自责。一边咳嗽着,嘴角的血液一边淌着。
“如果早点知道你这么痛苦、不安,这样害怕的话,无论如何我都会来找你的。”
“我不想……看到你生病憔悴的样子啊。”
冰冷的月夜下,赤城的哭喊让我感到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