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城的伤口并不致命。虽然出血量有些大，但在光辉的治疗下最终稳住了局面。
我有些呆滞地坐在工作椅上，还处在与赤城对话后的震惊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塞壬失忆症候，第一阶段。
说谎。
在倒计时刚刚开始的时候，我曾设下圈套来证明光辉是感染者。可现在再回头去看的话，似乎也不是那么确定了。
如果她们已经知道了我的病情，有意隐瞒也是理所当然的。在那种情况下，说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反倒是我，居然会去设下圈套去验证。
整个圈套，都是谎言。
第二阶段，焦虑、不安、怀疑。
高雄的佩刀失窃事件中，这种情绪已经达到了顶峰。那段看似精密细致的推理，其实有一个很重要的漏洞——佩刀不应该出现在箱子里。
那个箱子的外部包装太复杂了，即使高雄能在深夜偷走我的匕首，也不可能在不吵醒我的情况下进行层层包装。
也就是说，犯人不是高雄，而是我自己。
是我出于不安偷走了高雄的佩刀，并将它藏在箱子里。只可惜一觉醒来却忘记了这件事，然后才有了后续的事情发生。
毕竟，失忆也是病症的一部分。
第三阶段，暴力。
从结果上来看，最终是我伤害了赤城，而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没有暴力倾向。
那可是陪我一路走来的同伴啊。
如果我的精神状况正常的话，是绝对不会对同伴做出那种事情的。
而现在，我手里拿着的是证明我患病的最终证据。
在看完这个之后，我真的找不到任何借口了。
我手里拿着的，是一个日记本。
不是我原先用的日记本，而是纸箱子里原本存在的、老旧的日记本。
根据原本光辉的说法，这是前任指挥官留下的笔记本。不过是真是假还有待观察。
现在我轻轻打开，然后翻到第一页。
“倒计时：失忆症候100天。”
潦草的字迹，似曾相识。
我忍不住笑了笑，然后继续向下读。
“塞壬死前向岛屿散布了病毒。这种病毒会引起巨大暴动，只可惜塞壬出现了一个失误。”
“这个失误和塞壬的真正面目有着密切联系。”
“是的，我发现了塞壬的真实身份。”
“塞壬是人类负面情绪的集合体。经过长年的累积后，最终成为现在的模样。”
“对塞壬来说，杀死人类就是它生的意义。”
“从拥有自己意识开始，它就一直对人类发动攻击。不是为了利益，而是单纯的愤怒。也正因如此，这种病毒也秉承了塞壬的一贯风格。”
“病毒只对人类生效。”
“现在这座岛上，只有我是人类。”
“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我的同伴们，因为我感到十分欣慰。我的舰娘们不会再有一人死去，我能代替她们死亡，这样就够了。”
我平复着震惊无比的心情，继续翻到下一页。
依旧是十分潦草的字迹，和我的字迹一模一样。
那是理所当然的。前任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光辉口中的“前人指挥官”，其实还是我。
但是我失忆了。
“倒计时：失忆症候99天。”
“据塞壬临死亲口说，随着时间推移我会逐渐忘记所有事情。昨晚我彻夜未眠，害怕忘记与她们之间珍贵的感情。不过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记忆似乎会从最不重要的部分开始丢失。如果我的推测是正确的话，我应该会一直记得她们，直到自己死去。”
我忍不住鼻子一酸，感到视线模糊。
是啊，我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她们呢。
可是现在的我，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肯定，自己能够保护好她们了。
“倒计时：失忆症候98天。”
“我开始明显感觉自己健忘了。今天早上光辉亲切地喊我吃早餐，结果我洗漱完毕以后居然径直回到了房间，打开日记开始一口气记录到中午。事后高雄说教自己的时候，还觉得莫名其妙。对于如此容易忘记吃饭的自己，我感到十分抱歉。”
“倒计时：失忆症候97天。”
“今天的天气很好，我和她们一起出去沙滩上玩闹了一整天。望着她们嬉戏的背影，我突然感到一阵害怕。也许到明天这样的时光很快就会停止。到那时，我该怎么办？”
“倒计时：失忆症候96天。”
“我生病了——我只记得这件事。可我究竟生了什么病？不是感冒也不是发烧，我的潜意识告诉我这是一个很严重的病，未知的恐惧让我翻看了前面的日记，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个日记本一定不能丢，如果把它放在箱子里的话，未来的我应该可以找到。”
“听着。如果你能找到这个日记本的话，给我好好看看下面这句话！”
“她们是你深爱着的舰娘。听着，不要输给病症，不必感到不安——她们绝不会伤害你。亲身走过的路是不会背叛你的，我们走过同一条路，相信我，她们依旧爱你。”
……
合上笔记本，我缓缓合上双眼，抬起头，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的湿润。
对不起，我自己。
我最终还是没能战胜病魔，伤害了赤城。
但好在我现在找到了这本日记，赤城也没有生命危险。
毫无疑问，这是我写的日记，现在的我因为受到塞壬的影响，无法相信任何人。
但是我还能够自己。
这本日记里记录的，一定都是真的。
我愿意相信她们的健康，只可惜我不能陪她们一起离开了。毕竟这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事情——
能走出这座岛屿的，只能是人类。
我已经算不上是人了。
但她们可以代替我走回去。
我终于明白昨晚自己念日记时，赤城为什么会哭成那样，也明白了为什么她的话语中透露着浓浓的自责。
居然擅自尝试一人背负所有的恶果，我实在太自私了。
可我正是这样的人，才会担任上这个职位，并且打败塞壬。
所以，请让我再自私一次吧——
明天我很可能再次忘记这一切，为了保证她们的安全，我该走了。
只有舰娘还活着，才会有指挥官不是吗。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要到离开的日子。
同往常一样，最后之岛的太阳今天照旧升起。
倒计时：失忆症候第0天。
从九月份登陆岛屿开始，到现在接近12月份，天气一直在慢慢变冷。终于，在今天早上下起了第一场雪。
温和的雪，静悄悄地落下。
就像某个人的爱一样，笨拙而无言。
昨晚……不，是前天晚上，赤城的伤口终于痊愈了。光辉和高雄守在空荡荡的客厅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天，终于久违地多了一位聊天对象。
“赤城，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高雄呷一口热腾腾的红茶，神色认真地对赤城问道。
“已经完全恢复了哦~”
“是嘛。那看样子明天出发的时候，我们少了一位拖后腿的人了呢。”光辉打趣地吹了吹热红茶，忍不住抿嘴笑道。
“看样子某些人最近几天得意得很啊，我这把砍刀两周没用过，手都痒了呢~”
赤城捂着嘴轻笑，露出类似以往的笑容，瞳孔中闪过一丝嗜血的红光。
“啊啦，就凭你那把生锈的菜刀，也能伤的到我吗？”光辉露出了挑衅的微笑。
“是啊，我的砍刀可是倾注了指挥官的爱意呢~”赤城丝毫不肯示弱。
一旁，高雄望着这熟悉的场景忍不住捂嘴轻笑。
然后笑着笑着，就停了下来。
寂静地空气中，传来不知是谁的啜泣声。
高雄没有说话，仿佛想起了什么，低下脑袋。光辉则是红着眼圈，把脑袋转向一旁。赤城张了张嘴，本还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喉咙里却说不出来。
赤城鼻子一酸，眼泪哗啦直流。
如果那个笨手笨脚的家伙还在的话，一定还会傻乎乎地跑来自己和光辉中间，一脸认真地劝架的吧。
明明根本不可能打得起来。难道连玩笑都看不出来吗？真是个笨蛋。
不知道过了多久，光辉抬起头望向门窗的外面，转移话题似的说道：
“下雪了。”
“恩。已经下了一整天了，不知道明天的路会不会难走。”高雄接过话来。
“明天吗，现在忽然觉得有些……舍不得呢。”光辉抿了抿红茶，没能继续说下去。
“今晚收拾收拾吧，明天一早出发。赤城，指挥官的东西可以拜托你吗？”
赤城瞥了一眼光辉，红着眼睛开口说道：
“指挥官的东西我刚才已经收拾好了。那都是我的东西，你们别想和我抢。”
两个人保持沉默。
“说起来……”
赤城秀眉微蹙，不知想说些什么。光辉和高雄望着欲言又止的赤城，满脸疑问。
最终赤城还是决定将东西拿出来。
“本来我不打算告诉你们的。但既然是指挥官的命令，我也不能反抗……”
一边说着，赤城一边将玉手伸进胸前，然后拿出一张残旧的日记纸。
“这是那家伙写的信，没想到居然夹在日记本里，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泛黄的纸张被一层层打开，直到赤城松开双手时，两人才看清楚这张纸到底写了些什么。
“——致陪伴我到最后的光辉、高雄和赤城。”
一瞬间，泪水充满了几个人的眼眶。
那个家伙一声不吭忽然离开，原本以为是去做了什么傻事，现在看来未必是这样的。
光辉和高雄迅速向下看着，赤城则是望着两个人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嘴角上扬。
一行一行，尽管字迹歪歪扭扭，但这毫无疑问正是那个人的信笺。不同于那本充满戾气的日记本，这封信从头到尾散发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感觉。
信件很短，两人眨眼就看到了署名。
“这就……完了吗？”
光辉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是的”赤城点了点头，暗自偷笑。
“不如，我们今晚就出发吧。让指挥官等着我们不太好。”高雄的表情十分认真。
“啊啦？指挥官不是已经没了么？”
赤城露出一副玩味的笑容，挑衅似的望向光辉。光辉先是一愣，紧接着明白了赤城的意思，忍不住双手掐腰进行对峙。
“我们还是赶紧出发吧，别再磨磨蹭蹭的了。”高雄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中暗自吐槽两人的关系究竟是好还是坏。
“那行李呢？”
“要行李做什么。”
赤城轻哼一声，走到院落的大门前，鼓足勇气用力推开——
“与其去找些陈旧的东西，不如早早上路。”
鹅毛大雪铺满了院落，清风吹起了红色的袍子。赤城缓缓转过头，嘴角上扬到迫不及待的高度。
“接下来的路，还长着呢。”
光辉点了点头，忍不住擦掉眼角的泪水。高雄神色严肃地拿起佩刀，跟在赤城的身后，一起离开。
三道人影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冰天雪地中。只有一串零散的脚印证明着她们的足迹，一深一浅，路途还很漫长。
最后之岛。
这是一个位居于太平洋上某处的岛屿，在人类登陆这座岛屿之前被塞壬用做秘密基地。纵使转眼过去了半年，尸体已经腐烂，仍能感受到战争对岛屿的破坏。
塞壬的消灭传到了世界各个角落，不同肤色、不同国家的人们发出了同样的呼喊，庆祝人类的胜利。
在最后之岛的城镇上，没有店员也没有旅客。不久前还有人来这里买过一只小熊胖次，可现在也没了踪影。
指挥基地里，大门敞开。
雪花顺着门口飘进过道，白皑皑的一片让人看起来十分舒服。几天前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如今人去楼空，显得有些寂寥。
一阵轻风吹过，从院落的大门向内吹，穿过空荡荡的院子，穿过门栏，像是为了追忆某段故事一般，穿过重重障碍，来到了客厅中央。
打着旋，最终带起了一张褶皱的日记纸。
歪歪扭扭的字，上面的字迹让人安心。
“——致陪伴我到最后的光辉、高雄和赤城。”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