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您误会了,我不是谁的女朋友,只是一介战队经理而已。”我“哼”地冲叶煊瞟了一眼,义正辞严地挑明道,“对于我们战队队员擅自延迟领奖仪式、给在场的大家造成了困扰一事,作为战队经理,我必须要向大家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我躬下腰身,冲台下的数万名观众鞠了一躬。
我再度怒视着给我惹了这么多麻烦的罪魁,后者则依旧是一脸悠然自得地享受着我的困扰。
“这位小姐的态度很矜持呢——那么我们的冠军MVP这边对此有没有什么补充呢?”主持人八卦道,“她对你而言,真的只是你的战队经理而已么?”
“当然不只是战队经理。”从主持人手里接过话筒,叶煊自顾自地说道,“其实有些话,我早就想对她说了,只是一直没有寻找到很适合的场合,直到今天。”
台下的观众顿时嘘声一片——大家都对接下来将要展开的戏码心知肚明了。
喂喂,不会吧不会吧?
这里是WPL全球总决赛的现场,不是非诚勿扰的现场啊!
叶煊你不能这么干啊!你这样子乱搞……我会收不了场的啊!
“阿染————”
叶煊却全然无视我使尽眼色传达出的“不要”,直直地面向我,一双眼睛饱含深情,话音沉稳地说道————
“其实我,一直一直————————”
下一刻,我却看见叶煊眼里的温情渐渐消褪。
取而代之的,是惊愕——更确切地说,是惊恐。
“………………阿染,你的手…………”他颤抖着举起食指指向我,惊恐万状地喃喃道。
啪嗒、啪嗒。
只见两滩肉粉色的液体,像是面糊一般从我垂落着的左手指尖,滴溅在了地面的石板上。
我看向自己的手,五指的轮廓不知为什么,居然变得有点模糊不清,像是遇到了高温的肉色脂蜡般,开始沿着我的手指流淌起来。
我精心修饰过的指甲,也像是一只只白色小船,从我的指尖脱落,顺着肉粉色的河流漂流而下。
直到我感觉到了,有液体开始顺着我的脸颊,从我的下巴处滴落时,我才惊恐地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我的身体,在溶解。
“叶煊……我……沃………………”
我的声带似乎都已经溶化了,最后一个“我”的尾音,像是坠毁的飞机一般,被扭曲成了一个冗长而浑重的低音。
台下的人群爆出惊悸的嘶喊,千万人流争相逃散。
我举起皮肤已经溶化到所剩无几、露出森森白骨的手臂,向着身前的叶煊求救。
只见叶煊颤抖着退却了几步,踉跄地坐倒在了我的面前。
下一秒,我的一身骨架像是断线木偶般原地倒落,肉白色的浆液沿着圆周溅出数米,像黑色竞技台上盛放出的一朵地狱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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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憋在嗓子里的一声叫喊都还没能叫出来,便惊惧地睁开了双眼。
我没有溶化成一滩烂泥——我还活着,躺在马路边的纸板床铺上。
看来寄望于这一切只是一场梦的念想,是彻底破灭了。
梦里梦外对于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区别了,不论睡着还是醒着,我只是从一处地狱,回到了另外一处地狱而已。
看来,我真的是从各方面都到此为止了。
我正打算睡回笼觉,然而这个时候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而且嘴巴里也异常干渴,不管怎说我也好几个小时滴水未进了,还走了这么长的路。
我无奈地坐起身,试图去找点水喝——刚抬眼一看,却愕然发现面前多了两枚好心路人施予的一元硬币。
如果流浪汉这个行业也有入行考试的话,我想我在外观上应该是及格了。
虽然我本没有打算接受任何人的施舍,但既然无端有了钱,我也没有还回去的途径,倒不如就拿它一解燃眉之急。
虽然不知是哪位好心人,总之感谢了。
于是我攥着两枚硬币,穿过深夜冷飕飕的街道,走进了一家便利超市。
本来我是只打算买一瓶纯净水的,但当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咕噜又叫起来了的时候,我改变了主意。
我买了一杯方便面,从老板那里借了一点开水,将之冲开,接着把调料也悉数加了进去。
这大概就是我名副其实的,最后的晚餐了。
我很有流浪汉作派地端着杯面,在便利超市的门外街边席地而坐,看着面饼在热水中缓缓化开,浓郁的鲜香随着蒸腾的白气扑鼻而来——我从不知道方便面闻起来原来这么香。
我捧起杯面,开始呲溜呲溜地吸食起来。因为鼻子和下巴都裹着纱布,我的嘴巴没法张开到很大,所以吃得很慢。
吃着吃着,我的眼泪就顺着纱布,流进了装着面条的纸杯里。
刚才的梦境,刨开最后那段惊悚的部分,前面的实在是太美好,太让人神往了。
叶煊他们,终于拿到了所有电竞选手梦寐以求的世界冠军,而我也有幸成为了那场盛景的现场见证者。
叶煊甚至还向阿染告白了——不管阿染最后的回答如何,那也一定都是美好的结局。
这一切的美好幻象,本来都是有可能成真的。
但是现在,一切恍若隔世。它们成了身陷在污浊沟壑里的我,再也触及不到的、天边的云。
成就一个梦想,需要十载耕耘;而摧毁一个梦想,只需要一个瞬间。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地不讲理。
可是,我不甘心啊,我好不甘心啊。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我要被这个世界这样残忍地蹂躏、摧残!?
我是做过对不起叶煊、对不起爸妈的事情!可是叶煊不是说他已经原谅我了么?而且我也有很努力的补偿他,我所做的那一切一切,都还抵偿不掉我的罪孽吗!?
凭什么那些比我更加恶毒的人,却能活得比我更舒服自在??我却连死的时候,都得顶着这样一张非人的恶心脸孔,甚至在葬礼上,亲人们都不会情愿揭开棺材看我一眼!?
凭什么我的人生就要蝇虫一样,毫无建树,隔夜消亡啊?凭什么其他人就都可以安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享受各种各样我都还没来得及去享受的美好啊!??
凭什么啊!凭什么啊!
是因为没有被人泼硫酸的厄运降临在你们的头上,所以你们才毫无紧张感么!?才可以像这样懒懒散散地、虚度那些对我而言已经遥不可及的珍贵时间么?
如果你们都变成跟我一样,你们会痛定思痛,知道被自己日复一日浪费掉的东西,是何等地珍贵么??
既然这个世界把我视为眼中钉,欲除我后快,那我就变成这个世界的敌人,去把它加诸在我身上的所有苦痛,都加倍地返还给它。
那样的话,虽然我不会找回快乐,但起码我能找回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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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
我凄惨地笑了出来。
“你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嘛?叶染?”
我失神地自说自话道,在路人看来,怕是犹如疯癫一般。
“你这可是名副其实的**黑化哦?有一天一个女孩子被人泼了硫酸毁了容,行凶者摘下头套,露出的是你满目疮痍的脸孔——这种图景可是反派得不能再反派了哦?你该不是想要成为下一个哈维·丹特吧?”我说道。
“是啊,那个不光是外表丑陋、连内心都已经被腐蚀掉的我,你一定也很不忍看吧?可是谁让这个世界要这样对我?我是人,我不是天使,我难道就不可以有恨的权利嘛?”我又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恨,我也为你感到委屈。但是如果你真的变成了一个反派的话…………我是会哭的。”我神神叨叨的自语道,“而且我会在你的脑海里,一直一直地哭,没日没夜地哭,让你只要活着一天,什么时候都无法阻断掉那个声响,哪怕是在你睡着的时候。”
“你这么说真的是让我很困扰啊,阿染。我可不想当一个终日耳鸣的反派啊。”我自己接话说道,“你就没想过加入我么?我所受到的伤害你一样感同身受,难道你就不恨么?”
“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哀吧。”我自答道,“我为这个世界和人类感到悲哀,但我最多也只会离开这个世界,不会想着去毁掉它。”
“你这是圣人,或者说是神明才能有的境界啊。”我感叹道。
“那没有办法。我是完美的,我没有人类才有的心灵缺陷。”我自满道。
“真的是败给你了。所以在你看来,只有离开这个世界才是正途,对嘛?”我追问道。
“是的。既然不留恋了,离开就好了。”我平静地答道,“你不会孤单的,至少有我和你一起。”
“最后的最后,还是要谢谢你了。”我牵起一个释然的笑脸,自语道,“阿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