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煊也深知做出这种事后假设根本毫无意义。但自己无法不为那一时的决定,感到痛心懊悔。
“没有人可以预知未来,每个人只能做出当下他所认为的正确决定。”
许诺微阖着双目,纤长的眉毛倒斜着,透出难以言喻的忧伤,“就算时光再重来一遍,在那个时点上,你也还是会义正辞严地拒绝掉对方的荒唐要求。”
叶煊还从未见过玩世不恭的粉色小恶魔,显露过这样的神情。内心禁不住地有些动容。
“你已经尽力了,阿煊。”许诺微微闭上双眼,收敛住眼角几欲垂落的水光,“所以,不要再这样责罚自己了。”
不知何时——两行泪水,已然自叶煊的眼角流落而下。
“阿煊……留下来好不好?”许诺深情地恳求道,“即使辉腾容不下你……我们还可以一起去找更合适的栖身之所——至少,留在这个赛场上,继续战斗下去,不要放弃我们一直以来的梦想和追求……这也一定是阿染想要看到的。”
叶煊凝望着一脸哀婉的许诺,良久,哑然答道:
“诺诺……对不起……我已经………………没法再战斗下去了。”
叶煊狠狠地咬着牙关,哭得一脸都是,“往后我每敲击一次键盘、点击一次鼠标,我都会想起,是我当初的一心求胜,害得阿染落得那样悲惨的结局。如果我早一点放弃,或许她现在还能在我身边对我微笑,而不是在化学物的焚烧中玉殒香消。这是我余生中只要涉足赛场,就无法摆脱的梦魇……带着这样的梦魇,我没有办法战斗,我做不到。”
叶煊说罢,昏暗的大厅里陷入了沉寂。
“…………我知道了。”
许久后,许诺背过脸去,话音幽幽地说道,“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我尊重你的意愿。”
说完,她便抬起袖子擦着眼睛,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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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待到叶煊睁开双眼时,赫然看到了许诺留在桌上的一封字条。
许诺,回韩国了。
昨晚的那一场真情流露的开导和挽留,是她用尽她受伤心灵的最后力气,所能给出的全部温柔。
但叶煊拒绝了那份温柔,让她在这个地方,再也看不到丝毫的希望了。
所以她选择了离开。
如果昨晚,他能够像个男人一样柔声安慰一下许诺,告诉她队伍里还有他可以撑起一片天,告诉她我们要一直战斗下去直到叶染回来,恐怕她就能够继续留在这里,继续抗争和战斗。
但他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用丧气的话语,浇灭了她最后一丝的勇气。
叶煊脸上牵起落寞的苦笑——自己果然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啊。
直到最后的最后,他什么都没能留住。
一切都已如细沙一般,从他的指间,无声流走。
他的未来……究竟路在何方?
他不知道。
或许从失去阿染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就已经注定永远晦暗,再也看不见前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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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WPL国服一号种子选手、被称为“不倒之旗”的无名神威,宣布无限期退出WPL以及电竞界。
这条新闻犹如核弹一般轰炸了所有网络媒体、社交平台、网络论坛,对于满怀信心、翘首期盼着无名神威在接下来的日本东京总决赛上大显神威的网友们,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
从来没有一个有着如此傲人实力的选手,在大赛前夕无端退赛的——这事情来得简直匪夷所思。
国际大赛的运动员们即使是抱着伤也要跑完全程、挥泪吻别赛道,这就是运动员精神,从来没见过有哪位运动健将因为一点个人私事,就在大赛前夕撂挑子离队的。
一度有网络流言说,无名神威是被查出了罹患重病,准备接受封闭治疗,网友们一时间开始对神威表示理解和同情,纷纷去神威的微博送上慰问,嘱咐神威治病要紧;但没出两天,辉腾俱乐部便澄清事实——无名神威并未罹患任何疾病,做出退出电竞俱乐部的选择只是出于“一些个人情感方面的原因”。
这句话被很多网络媒体解读为“无名神威因为失恋而大受打击,连比赛都懒得打了”。
在部分无良媒体的煽风点火下,网友们的怒火也被彻底点燃了————
因为区区失恋就放弃掉整个职业生涯、甚至在比赛前夕擅自离队,弃另外四位队友于不顾的运动员,根本就不配被叫做运动员,只不过是一介临阵脱逃的懦夫和逃兵。
懦夫、逃兵,自然是要被万人唾弃。
谩骂声犹如黑色的潮水一般席卷了无名神威的微博,键盘侠们骂得没有最难听只有更难听。在持续了一个星期的单方面碾压式骂战后,无名神威被问候过的祖宗差不多可以追溯到石器时代那一辈了。
大概是光靠动嘴敲字还不够解恨,网络上一群无名神威的黑粉还自发地组成了一支“惩罚执行队”,把叶煊的住址给人肉了出来,并且聚集在他家门口,天天堵他。叶煊一开始只是选择能躲就躲,直到有天他看到出门买菜的母亲被这伙人当街纠缠谩骂,再也忍无可忍、站出来跟他们正面对峙,很快便从口角发展成了肢体冲突。
但叶煊在现实世界里到底不是一个能以一敌五的bug存在,更不要说以一敌五十。
虚拟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王者,在现实中,却是随便几个人就可以把他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在那一通甚至都分不清谁是谁的拳脚之下,叶煊的右眼被打得一团乌青,鼻血也流了出来。他挥拳回击,却只能打在一股股恍惚的灰色人影上,那些人影无相无形,犹如烟云一般席卷着他,嘲弄的笑声在四面回响,直令他心烦意乱。
许久之后,灰色的人影渐渐如云雾遁散,趴在地上的叶煊捂着生疼的脑袋,耳朵里一阵尖锐的嘶鸣。
直到他听到有熟悉的哭声时,他才发现母亲正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身,扑倒在他背后泣不成声。
原来是母亲的舍身保护,驱散了那些黑影啊。
叶煊撑起身躯坐起来,偶然看向自己身旁的地上,赫然被弃置了一些垃圾般的黑色小物件。
那是曾经他的粉丝们用来为墨旗战队摇旗助威,所自制的黑色的小旗子。
而如今,这些小旗子都被拦腰折断、散碎一地,像是凋零的花瓣一般落入尘泥。
“因为失恋就舍弃队友临阵脱逃,你算什么男人啊?”
“枉我们曾经那么支持你,懦夫。”
“你特么就是一杆一折就断的破旗子,垃圾,呸。”
“打个架都要让老妈来护着,孙子,你大概还没断奶吧?”
这就是曾经身为他铁杆粉丝的人们,留给他的饯别语。
很荒谬吧,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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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是有过对这个世界心灰意冷、想要离开它的想法的。
在那个瞬间,我能够体会到叶染曾经想要寻求的解脱,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东西。
这个世界对我而言,已经成了昏暗又令人窒息的水底,我在这里的每一次呼吸,都显得那么地困顿和艰难。
那些光芒闪耀的日子,都已经成了水面上的浮光掠影,恍若隔世,再也无法追回;摆在我面前的,只有越往前行,就越发昏暗的幽深沟壑。
在这种一线下坠、无可逆转的进程中,度日成了一种煎熬,唯有死亡,才是看起来甜美诱人的解脱。
自打被群殴的那天后,我就再一次地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一天天地变得消瘦,甚至想过直接把自己饿死。
母亲有带我去看心理医生,也有让我吃抗抑郁药物,但是收效都不大。一切的努力,在那势不可挡的黑色潮水面前,都是徒劳。
我蹲在自己的房间里,日复一日,只是看着墙壁,甚至都不用再打开电脑和手机。
我盯着墙壁望了好多好多天。
直到有一天,我听到门外一声扑通的钝响。
我打开房门,看见给我送饭的母亲,倒在了我房间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