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后的某晚,D头一次解除了我脖子上爆炸项圈的限行令,让我得以暂时离开洋馆,而不引爆项圈。
“今天带我出门,是要我做什么?”后座上的我静候了几分钟,见D仍不发话,便按捺不住问道。
D坐在副驾驶座上,身旁的是名戴着黑色面具的中年司机,我一路也没听过他说过一句话。
“先换上衣服。我放在后座上了。”D说道。“还有,戴上那个面具,公共场合,要避免让人见到你的相貌。”
我讶异地望向一旁,果然身旁叠放着一套深黑色的低领晚礼服,最上面还放着半片白色面具。
“换衣服……?就在这里?”我哑然问道。
“我没有窥视你更衣过程的兴趣,况且,你的身体我早就已经看光了。”D冷冷地说道。
“但是……那个后视镜……况且这窗玻璃……”毕竟从未做过如此大胆之举,一向还算矜持的我还是不由得提出了反驳。
“……你最近有些得意忘形了。你有反驳我的立场么?”D的话音蓦地冷了几分,顿时令我丧失了抵抗的勇气。
我只得忍气吞声,小心翼翼地除下了自己身上的衣装。直到遮蔽那一身雪白肌肤的惟剩纯黑色的内衣裤。我有点羞赧地憋红了脸,时不时瞅向后视镜和车窗外,生怕那里正藏着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当银的皮囊穿得足够久了,我会有点本能地把她当成是我自己的皮肤和身体,甚至会下意识地去袒护她的果体。
我尽快地穿上那身还算合体的黑色晚礼服。最后,又将那一张诡怪的白色面具罩在了自己的脸上。
“下了车以后,你就不要再说话,遇到我问话,你只需点头或者摇头即可。”D说道。我虽不解其意,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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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驶至了歌舞伎町里一家颇具名声的夜总会。
我随同D下了车,司机则仍旧沉默着留在了车内。
因为外面的招牌全都灭了,外面看起来似乎已经闭店了。然而D径自走到店面的玻璃门口,伸手敲了五下玻璃面。
片刻后,玻璃门后响起一声开锁的声音,随即店门便豁然打开了。
“老板。”一个清朗的男音响起。
面前是一名年纪二十来岁的青年,留着稍显蓬乱的头发,身材挺拔而瘦削,头顶着一只哈士奇的头套。他身着深色的牛仔背心,而最为惹眼的是——他的右手,赫然提着一支冲锋枪。
“……都解决了吗?”D问道。
“不堪一击。”男青年露出一个桀骜不驯的笑脸,“现在就剩塚本达哉一个了。”
塚本达哉……
我对这个姓氏有点印象……塚本……塚本源次郎!?
难道他就是塚本源次郎的父亲么?我记得有听同学说过,此人是一个在东京都内颇有名望的实业家,曾经一度还竞选过议员来着,同时也是东海高的赞助商之一。
“好。”D点了点头,径自向内厅走去。我紧随其后,男青年则又将玻璃门再次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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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求你们……”
走至内厅前还未进门,我便只听见一遍一遍念经般的求饶声。
D推开内厅的玻璃门,一股腥臭味便扑鼻而来,令我只感到一阵眩晕。
虽然有点想确认这是何种气味——但D叮嘱过我不要说话,我也不敢擅自发问。
然而踏进门的下一秒,我便得到了答案。
尸体。尸体。尸体。
大厅里的地面上、沙发上到处横卧着尸体,估计少说有一二十具。
怪不得刚才的那股腥臭味似曾相识,那是我跟随维和部队前往的那些被夷为焦土的村庄里,同样散发着的气味。
好在浸淫在非日常一年多的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目睹这么多的尸体了,否则的话,我肯定会当场呕出胃液的。
尸体几乎全是清一色的二三十岁的男性,他们多数手中都紧攥着枪械,胸口、腹部乃至头颅上散布着黑红色的弹孔,暗红色的血渍浸湿了他们的衣襟与地毯。
这样一副宛若阿鼻地狱般的光景,还是令我这个出入战场经验尚少的人,脸上消去了血色——当然我的脸上仍罩着面具,况且面具底下还有面具——因而在场的活人们并不会注意到我脸色的异状。
房间里还有不到十个活人,全都聚集在房间的一角。他们围作一圈的中央,一个体态肥硕的中年男子两膝跪在地上,一遍一遍地不住求饶。看面相跟塚本源次郎十分神似,想来此人便是塚本达哉了。
“求求你们放了我……你们要我给多少钱都行,我有的是钱……只要你们不杀我……我愿意把我的亿万家产都送给你们……”
塚本达哉磕头如捣蒜,一旁的哈士奇则举起手里的枪戳了戳他的头顶,愠怒地吼道:
“烦死了!给我闭嘴!再废话信不信老子这就毙了你!”
“啊饶命……饶命哇……”塚本达哉被吓得声泪俱下。
“啊,老板。”狗头青年转脸看到D,也恭敬地招呼道,“我吓吓这死猪而已,当然杀不杀他,还得由老板您来决定。”
“嗯。”D迈步走至塚本达哉的身前,后者忙给他就地土下座,求饶道:“小的有眼无珠,今天贸然得罪了大爷,罪该万死……望你高抬贵手,饶小的一条狗命,小的愿意把半数,不,全数家产都奉献给大爷您!求求您饶命!”
D以花栗鼠的嗓音冷哼了一声,话音轻蔑道:“哼……连求饶的台词都这么恶俗……”
“大爷!大爷饶命啊!小的一条贱命,根本都不值得您弄脏双手啊!您若嫌我碍眼,您说个地方,说哪儿我就滚到哪儿去……”塚本达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道。
“你倒也有点自知之明呢……没错,像你这种蛆虫,简直不配死在我的手里……”D冷冷说道,“这样吧——杀你与否,就交给我的这位从者决定吧。”
D挥手指向一旁的我。
我一时愕然。凭自己的一念,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即使是在天网供事至今,我也还从没面临这样一种决策。
“小姐!小姐!求求你饶我一条狗命哇!”塚本达哉当即两手撑地,对着我磕头如捣蒜。
我愣住了。
无论如何,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我都没有无端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想法。
更何况,这还是我同班同学的父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