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想不到有什么活下来的必要,也并不用去死,只要活下来试试看就可以了。
如果是人的话,只要这么做就可以了。
因为即使不刻意去死,人也总有一天会理所当然地耗尽寿命。
这就是人的寿命所赐予的。
所以人的话,只要考虑活着就可以了。
但是,尸鬼呢?
他们并没有什么“寿命”的功能,也不会因为磕磕碰碰磨损身体,或许这就是某些人类所追求的永生。
不,那并不是永生。
永恒的死亡。
一切——包括肉体,时间,形式,意义——都在死后定格。阳光会使“它们”显露出原本的样子。
确信是已经死了,但却依然存在的,这就是尸鬼。
“它们”早已死了,所有的吸血行为不应该算作求生本能,那只是,被诅咒的现象。
但是,毫无疑问地,“他们”还活着。那些还“完整地残留”在没有心跳的身体上的意识,如同生前一样,拥有
人类的感情。
或许这才是真正残忍的事情吧。
因为这样的话,他们就必须体验作为人类所不会拥有的烦恼。人类无论如何都不必考虑哪时候死亡,对于尸鬼来
说却是一个必须自己决定的问题。
正是因为其扭曲的“永生”,所以“死亡”也会显得特别残酷。
“呐,室井先生,我到底……”沙子的声音还轻轻地在耳边回响,“在哪时候才可以死呢?”
沉默不语。
这种问题,不是由他来回答的。
因为单纯的厌倦而死去的人是不存在的。
厌倦是杀不了人的,孤独也是一样。
能够杀死人的只有自己的脆弱。
但是,沙子不一样。
几百年的孤独,就连厌倦这种情绪都早已被时光磨损。
而那份脆弱,也由记忆的灰尘埋葬了。
如果泪水流尽了,那么就去抢夺别人的,然后继续哭泣。
……
与舍弃自己不同,这次沙子并没有舍弃任何东西。
她只是决定了自己最终的归宿罢了。
没有什么可以终结她,除了她自己。
不对,并不是最终。
只是继续罢了。
沙子终究不是活着的生物,但是在最后,她真的笑了。
就好像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一样笑了。
……
静信也理解这一点。
或许辰巳也早有所察觉。
但是,自己为什么又会回到这里?
这样失态地冲进那里,又是为了什么?
明明已经明白了沙子的决意了,至今也并没有觉得后悔。
那真的应该是最好的——毫无疑问。
但是,现在做这种事又是为了谁?
夜晚刚刚过去,远方的天空开始颤动。
用着几乎把光压弯的速度,冲入了先前的那个管道,晨曦在身体四周荡漾起水一样的波纹。
可以肯定,那并不是最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至少有一件事情对于静信来说还没有结束。
理由什么的,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冲入的,并不是原先的出口。
是现在的入口。
突然觉得,人生根本就是一场无趣的博弈。与其说是在适当的时候退场,不如说,一开始就没有人为此下赌注。
如果硬要把其比作一部动画的话,那么,大多数人就是冲着片头与片尾来的——没错,就是没有内涵到了这种程
度。不过,偶尔地也会发生一些美好的事情,并不是类似于许多某一类动漫都会插入的杀必死,也不是会让某个
正在写同人文的家伙偷着乐的番外篇,最美好的事情——用比喻的手法来说——作为一只蝉,直接被黄雀给吞了
。
那无疑是史上最伟大的蝉,它挽救了一只螳螂的生命。
想着与现实毫无关系的事情,并不是因为静信有多么慌张,纯粹只是因为作者想要伸个懒腰热热身罢了。
人只能存在于自己还活着的世界中。
似乎是很蠢的一句话。
当你认为一个生命逝去而感叹时,那个生命的确从你的世界当中消失了,但是他真的死了吗?
死,就是无法行动,至少没有人看见死者行动,或许也无法思考,但是这合理吗?
如果这个世界是因为观测才存在的,那么人是不可能死去的,因为只有在人活着时才可以发生概念中认定的“观
测”事件,所以自己死去的世界是不可能观测出来的。而观测这一项事件需要时间,因此死后的时间里也不会有
冻结的意识,因为那种存在对于任何人都没有意义。就连“0”的意义也没有。
或许你认定已经死去的那些生命的确是死去了——对于你来说就是这样,但是在那些“死者”的视角中,或许他
们从另一个世界的一个梦中醒来了,然后把你所在的世界发生的事件看成是梦,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自己还活
着”,那些自己死去的事情怎么可能是真实的?于是你所在的世界对于他们来说就只是一个分支,而他们的世界
对于你来说也并不是真实的。真实的只有一个世界,那就是自己仍然活着的世界,其他的世界都只不过是梦境罢
了。
或许当你在悼念某人时,那个被你悼念的人也在他的世界当中悼念着你。一场火灾当中,当我们眼中的幸存者为
了逝去的人哭泣时,在逝去者的那个世界当中,或许死的并不是他们,而是这个世界当中作为幸存者的人。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人类就永远都不用感到悲伤愧疚了。因为没有人死过。
但是真的不会悲伤吗?
或许所有人都豁达了之后就可以做到了,但是“另一个世界”不可能被证实,即使所有人都相信了,可是另一个
世界当中的人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应该认识到,我们所希望的并不是让任何人避免死亡,也并非让别人能
够一直开心。从来都不会有例外,人就是这么自私的生物,否则,为什么在认识的人死去时悲伤?不就仅仅是因
为我们真正希望的,只是认识的人可以真真切切地站在面前而已吗?所谓的死亡,并不是对方无法感受快乐,也
不是对方无法行动,只是再也没有了站到我们面前的希望。
就是这么一点点的自私,但是也就是这么一点点的期望,就被称为自知的生物。
尸鬼的存在形式,却把这种理念搅得糊答答的。
静信现在所做的事情,已经称不上是理智的选择,因为这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深刻的思考,或者说是根本没有思考
的途径,硬要说的话就是一种“先斩后奏”的感觉。“具体原因事后有的是分析的时间,现在如果不这么做,物
语就无法进行下去了”——当然不是这种随随便便的原因。
原因未知,动机未知,但是心中那股强烈的情感导致结果只能是一个,因为除此之外的结果中,静信不会活着从
这里出来。
他来,并不是要去拯救沙子。
静信明白,作为尸鬼的沙子已经死了。就是在这个管道里,没有人是凶手,也并非自杀,沙子确确实实地迎来了
自己选择的最好的结局。
自己之所以在这里,是为了完成某一个自私的心愿。
并不是为了沙子,只是为了自我满足。
虽然对于沙子来说那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对于自己来说呢?
明明当时感到很欣慰,也确认那时的沙子散发出的是最真诚的笑意,对于沙子来说也无疑是最幸福的时刻,但是
,现在自己心中所感受到的那份情绪又是什么?
无比暴躁,狠狠地喘气,像是要把每一丝水分都吐出去一般,心肺都在发出干渴的嘶鸣。
他明白,这份情绪叫做懊悔,尽管他并没有错。
记忆中不断浮现出的那一幕让他的意识变得模糊。
眼前的景象与脑中重合,但是,空无一物。
就真的好像她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但是吸引了静信注意力的并不是这一事实,以尸鬼与人狼特有的方式,他感觉到了这里残留下来的轻微的热量。
绝不是沙子的,那么是什么留下的呢?
地上向前方延伸的残留热量的斑点均匀且细密,应该不会是人留下的,或许是某种动物的足迹。
这条管道,通往平时几乎无人的谷底,现在几乎已经被废弃的尸块填满了。在那旁边是鲜有人迹的山林,如今已
经被一把大火烧得一干二净。
换一句话说,那里是幸存的小型食肉动物唯一能够取得食物的场所。
……
对方还离开不久。
静信开始在幽暗的管道中奔跑。
痴呆的太阳不小心撒落下来的粒子充满了整个洼谷,然后静信看到了,那个静止在前方的身影。
并不用刻意去搜寻,任何人都无法忽视那片区域带来的强大的不协和感。
深紫色偏黑的长发散落一地,其间渗出的殷红在阳光下涣散,然后与阳光一起冻结在那个身影周围,焚烧成无形
的飞灰。
她的身影缓缓抬起,然后与静信四目相对。
原本深渊般空虚的眼睛中多出了血管般的灰色细线。
双方都没有说话。
然后,她向静信冲过来。
张开双臂,阳光在她身前被撕裂。
一跃而起,扑向静信的怀里。
脖子上传来了异样的感觉。
那只是轻微的刺痛,但是却让静信无法言语。
身体中某种物质从那里流出,某种尖细的情绪如丝般注入。
静信并没有看向怀中的那个身影。
前方不远处,有一只伏在地上,血已流尽的山狼。
某种液体在自己的后背上流下。
是自己的血吗?
不是的,那种液体是那样的冰冷。
不知是何时,刺入脖颈的物体已经收回。
静信轻轻推开沙子。
泪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晶莹的亮光。
阳光下站立的沙子。
尸鬼沙子,已经死了,眼前的是尸鬼的残渣。
但是,沙子她还存在着,并没有如同她希望的那样消失。
没人可以理解这是怎样的一种悲哀。
但是至少,静信要把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做完。
在对方开口之前,静信先说出口了。
“早安,沙子。”
多么自私,多么无耻的一句话,静信这么认为。
(但是,沙子……)
对方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然后是悲哀,最后是流泪的欣喜。
(这句话你等了太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