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着大雨。
然而她却连伞都没带,任凭雨水滴落在她的白衫上,孤身一人跑了出来。
她很急。
明天便是武林大会,再之后她便得进皇帝近卫中去了,这是好事,然而对她来说,她不得不再错过他一次了。
她默念着心中所想之人的名字,乞求着那人还躺着街边的摇椅上。
我知道你爱江湖,我知道你心系天下,我也知道你生活不检点,毛病颇多。
但是请你停下来等一等我好吗?
我,有想要告诉自己最爱的人的话语。
也许这份爱没有回报,也许从一开始,这份爱便是世上最大的笑话。
但我还是想听到你回答我。
求你了。
…
即使摔倒在地一次又一次,即使膝盖已经因寒冷而有了刺骨之痛,她仍不停地前进着。
街道仍蔓延着烧烤的香气,但却不见了那个优哉游哉的老头。
姑娘身上的白衣已经因泥水而污浊了,然而她还是推开那扇吱吱呀呀的木门,凝视着最后的希望。
木门的声音惊得刚睡醒的小孩一缩,没拔刀已经算是他的礼貌了。
“小吴子,你师父呢?”
绝了,我大师兄真的强,脚踏两只船,两个都是绝世美女,这么快就开始找师父来商量男婚女嫁的事情来了。
“师父啊?最近一直都没见到他呢。不过剑师兄在门口烤烧烤呢,你可以去问问他。”嘿嘿,师父告诉过我对他的问题一概要遵循一问三不知的原则,可没告诉我不能成全这对佳人啊。
火急火燎地进来,又火急火燎的地出去。
我说也不用这么急吧喂。
“剑无涯,你师父呢?”
“不知道。”
“不知道?当徒弟的对师父一无所知,你这个徒弟到底是怎么当的,你不怕会被那个人抛弃吗!?”
“师父告诉过我们不要管。而且…”
“我们相信师父。”
自认为滴水不漏的回答,还有那不容质疑的眼神。
打碎的只有女孩的希望。
她准备走了。
是这样吗?
你那天已经看出我是谁了,对吧。
即使抛下你的弟子,你也不想见到我,对吗?
不…不对。
他们相信你的,所以我也应当相信你才对。
你会回来的,对吗?
我等你。
无论风有多大,无论要我等多久。
都等。
她终是没有走,摇摇晃晃地走到台阶上,席地而坐。
……
自她二十岁被那人带到白山,已经过去了一整年。
一整年的进步,已经超越了过去的三年。
不,也许还能企及三十年的高度。
她人生中第四次经历了将死时刻,第五次,第六次…数不清了。
但她在这一年里变强了许多,这毋庸置疑。
他教她练剑,他给了她三本神功,他带她去讨伐怪物。
每一次都是那样。
抱着必死之心偷袭他的时候,他把她抱进怀里,冷不丁在她绯红的脸上亲一口。
练剑时筋疲力尽的时候,他对她微微一笑,也不勉强她。
练功时经脉尽断的时候,他看着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自己,差点哭出来。
讨伐时奄奄一息的时候,他什么都不管不顾,立刻盘腿为他疗伤,不管那怪物在他背后暴风骤雨般的攻击。
“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嗯?你不知道啊?小笨蛋,盘蛇那一回不是告诉你了吗?”
“你是我夫人啊。”
随着岁月的消磨,她的仇恨化开了,糖到了嘴里头,甜也在她的心头化开了。
然而二十一岁那一年的某一天。
她从京城来福客栈的床上醒来。
身边没有那个人,三本秘籍也不见了,问不到去白山的路。
过去的岁月烟消云散,没留下一点供她追溯的痕迹。
她在心里发誓,再见到他绝不留情。
然而在梦里仍会常常梦到那个男人,在梦醒时分总会朦朦胧胧看见他晃动的身影。
…
再一个三年过去了。
七武神也消失了三年。
曾经的女孩当上了副总捕,有了神捕的名头。
而这一次,他奉命到一个地下赌场调查有关盘蛇的凶杀案。
…
“赌大赌小?”
“赌小的。”
“好嘞。”
筛子晃动起来了,随着人群的注视与高呼,答案揭晓了。
真无聊。
为一点点蝇头小利而投机取巧,有时甚至得赌上身家性命。
结果决定一切的只是几颗筛子还有那个善出老千的人而已。
身在局中却不知局,可笑。
“小!小!小!噫!好!我中了!我中了!”
忽然有人双手一拍,钱也没拿,嘴角滴着口水地跑出去了。
中了什么呢?
生活中总有操盘人。
你的疯癫模样也在他们的计算而已就对了。
又能出现什么惊喜呢?
到最后无非是看穿带来的悲哀罢了。
她无声地走了,她更愿相信自己留下的钱能救下一个人的命。
哪怕一点点,只要能抗衡这人为的命运,那也无憾此生了。
她摇了摇头,低着头走在嘈杂的大厅内。
她不知道今天自己怎么会突然这样敏感,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台赌桌前。
日子仍是同往常一样,上了班下班,下了班上班,随着几个爱说粗话的老捕快去查案,仿佛生活的一切美好都与自己擦肩而过,仅此而已。
但今早那人的身影更淡了,即使想要再多留住他一段时间,不过大脑却不允许呢。
“连你也要离我而去了吗?”这样想着的她,无意间踢到了一个东西。
“真烦啊!”噪音再次明晰了起来,明明以为能平平安安走过去的。但话说回来,挡在我面前的是什么东西?
她定住眼神。
一具尸体?
不,还在呼吸,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为什么有低微的啜泣声呢?是在哭吗?
也是为生活所迫的苦命人吧。
诶,听不见我说话吗?
那么安慰,满怀善意的安慰,总是可以的吧。
就这样想着,然后扶起了那个男人,对上了他的眼神。
这是她记忆里的第三次。
“…”
“你这是什么模样?
有着那样的身份,却沦落至此,你是在嘲弄我吗?
还是说你在怪我没有来找你?
分明是你抛弃了我,不是吗?!
如今却再出现在我面前,你又想要怎么样?
再次闯入我原本平和的生活吗…
喂,你。
站起来啊,无论如何,好歹先站起来啊!
无论受过什么伤害,都请先站起来好吗?
会好起来的。”
她没有在意周围人的眼光,不顾身份地大吼大叫着,紧紧抱着那个衣衫褴褛,满脸胡碴,双目都险些要被脏兮兮的头发遮住的男人。
“你是他的朋友吗?那请你为他付了酒钱吧。”一个小侍过来说道。
“已经欠下许多酒钱了。”
“那么,这些,够了吗?”她取下腰间的钱袋,丢在地上。
“够了!够了!谢谢爷!”小侍弯腰捡起了钱,他从没见过欠下这么多酒钱的人,自然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他还在她怀里哭着,她还拍着他的背,像对孩子那样。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不会明白。”已经听不出是他的声音了。
“说出来,说出来便好了。”
哭声更剧烈了,是因为触及到了不想触及的痛处。
“是玉如…玉如她…她走了…我对不起她啊!我没法去找她,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那个人…分明是他!”虽然语无伦次,但她感应到了。
接着再一次,只留下抽泣声。
玉如?
你心爱的女人吗?
抛下我,说不定也是为了她吧。
没办法呢,真是。
没有办法再去恨你了。
但是还是感到伤心了…
属于被抛弃者的,第三者的…
“我…我明白了,那么请你先站起来。”声音颤抖了。
…
“求你了。”与其说是哀求,不如说是布谷鸟的悲鸣吧。是为自己的,也是为爱人的。
…
几天后。
他没能回来,他已经不是他了。
他执意要离开,她执意要留下他,然而这一回,她的软磨硬泡没能打开他铁壁般的心。
就在秦府的门前,她为他送别。
尽管他的双目已然无神而空洞了。
她还是对着木偶般的他问出了那句话。
“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一瞬间,他的双瞳中多了些东西
是布谷鸟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