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85班在科学楼的四层。很奇怪，这个班级的教室没有跟其他的初三班级一起安排在大教学楼。
上课铃声响了，我在门口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踏进敞开的门里。
没有人喊“起立”，这让气氛有点尴尬。我先低头用教鞭挑起粉笔盒盖查看，很好，没有大蝎子和其他毒物，接着四处环顾一番，没有发现危险的悬挂物。最后，小心翼翼地用手在讲台的挡板下检查了裤子拉链。
一切都没问题。不过……
教室中央好像缺了一块什么东西似的，我疑惑地往那个地方看去，马上碰上了一道危险的目光。
是个扎马尾的女生，在我望过去的时候她突然啪地一甩头发，把脸别了过去。
这是个女多男少的班级，讲台下黑压压的一片，有三分之二是扎着马尾或者留着垂耳短发的女生，剩下的二十来个男生分布在靠窗边或者靠后门的地方，眼睛里明显流露出心不在焉的神情。
废话少说。我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交代完“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这样的套话，就拿起点名册，开始按座位排序点名。都是些缺乏想象力的名字，光看名字，怎么也没法和面前那些生动的面孔对应起来，也不知道起名的家长是怎么想的。
“杨眉？”
没有应答。我皱着眉头又念了一遍。只见刚才那个马尾女生又横过眼来瞪了我一眼。她的座位正好在空着的那片地方，按座位排序来说，跟杨眉的位置很接近。
“你，你叫杨眉吧？”我用粉笔指着那个女生说，“为什么不应到？”
“班长不在。”那女生站了起来，也皱着眉头回应道。她长得很像猫。
“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女生小声地在下面提醒我：“老师，班长去找她的课桌去了，所以上课时也没有人喊口令。”
“她的课桌怎么了？”
“我……我不能说。”
我盯着说话的那个女生，她留着垂耳短发，长着一张圆脸，两只眼睛闪闪缩缩的，可能有鼻炎，说话时一直不停地吸着鼻子。
“为什么不敢说？她威胁你了吗？”
“啊，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不敢说？你说，是不是杨眉威胁过你什么？”
那个女生鼻子一皱，突然发出抽泣的声音。一下子教室里都安静了下来，我感觉到好几道威胁的目光扫了过来，看来都把弄哭这女生的责任归结到我身上了，还有人发出很大的哼声。
顺着声音看过去，还是那个马尾女生。
我站直身，长吁了口气，正打算把准备好的“整风宣言”一气呵成地抖出来，突然教室门开了，一个风风火火的女生走了进来。
不，简直是冲了进来。
她根本没看站在讲台上的我一眼，径直走到马尾女生的座位上，用手一指那片空地。
“怎么？还没回来吗？”
“嗯。不过，杨眉，老师……”
“这次跑了那么久，真是不可原谅！”进来的女生粗鲁地打断了马尾女生的话，双手叉腰，用力摇晃着自己的大头。
“这样吧，我再到外面去找找。一会老师来了你帮我喊口令。”
“不过，杨眉，老师已经……”
“就这样了，拜托了。”那女生头也不回，径直冲到后面，居然直接从后门走了。
我的粉笔掉在了地上。
“嗯，是我们班的吗？”我疑惑地指着后门，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脸上，看得出来，他们都抱着一种“瞧，好戏开始了”的心思。
“你不是在找杨眉吗？那就是她。大草刚才说了，她去找课桌去了。”马尾女生不耐烦地说道。
大草又是谁？连忙看了眼点名册，刚才跟我说话的第一排女生名叫曹君珩。
“好好跟老师说话嘛，猫。”另外一个女生冲着马尾女生叫道。
被称为“猫”的女生又站了起来，把脸转向我：
“老师，杨眉正式委托我请假一堂课。那个，原因嘛，是她要去追回自己的课桌。”
我艰难地吞了口口水。这算什么请假理由。什么叫“追回自己的课桌”嘛。
“这种理由不能接受。我说，她的课桌怎么了，难道还会长腿跑掉不成？”
突然间，教室里轰地一声闹翻了天。学生们好像都坐不住了，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他们看我的眼神好像看一个傻瓜。
“老师你还真说对了，杨眉的课桌不是头一回逃跑了，以前都是上课前就会回来的，今天大概是老师你严厉的气场太强了吧，它没有回来。”
在一片喧闹中我听见“猫”这样一字一句地说道。
“胡闹！”一股热气从丹田冲上来，我用力在讲台上敲着教鞭，“这么牵强的理由只有你们这些幼稚的小孩子才想得出来，老师是这么容易骗的吗？”
“如果是我编的话，怎么也不会编得那么低幼吧？被校长叫去搬科学楼的实验设备、被年级主任叫去出黑板报什么的不是更像回事么，像你这样新来的老师根本没话说吧？我没说谎！还有，我上初三了，才不是什么小孩子呢！”
猫以毫不示弱的气势对抗着我的严词。我们两人面面相觑，对方的嘴巴开始咧开，往两边撇去，大概马上要哭出来了。
我先泄了气。
“好吧，安静下来。先上课吧，这些事情下周班会上再说。”
好不容易控制住了局面，我开始在黑板上板书。突然咚咚咚的声音传过来，教室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了，杨眉再次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还拉着一张课桌。
“总算找到了，这家伙真是麻烦。”冲进来的女生气鼓鼓地跑回猫旁边的那块空地。
我的思绪又被打断了，真是的，这样下去佛都会有火啊。
“站住！杨眉同学！”
杨眉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是谁啊？”
我咳嗽一声，两手撑住讲台，想慢慢把情绪稳定下来，但没有用。
“我、我是你们班的新、新班主任。”
“哦。”杨眉冷漠地点了点头，回身向我一个鞠躬，“真对不起，老师。原来已经上课了啊，还以为把课桌找回来没费多少时间呢。”
“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扰乱课堂秩序！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必须马上给我检讨！”
杨眉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慢慢地从抱歉转成了冷傲。其实是个挺好看的女生，鼻尖突出，头上的短发梳理得一丝不乱，一个淡黄色的弧状塑料头箍把头发束起，只在前额上零落地垂着几缕，好像是有意要给脸上增加点错落的效果。
“对不起，老师。这次确实是我个人没有注意到时间，我道歉。不过为了不影响上课，请老师不要在课堂上节外生枝。”
居然用这样的口吻来和老师说话。什么背景?这个班级难道都是高干子弟？
“这话是什么意思？威胁我吗？”
“作为成年人和一个成熟的老师，我觉得你不应该用这样赌气的语调来跟我说话。”
越来越过分了。我发现自己又在下意识地揉搓肚子。
“从来没见过这么不服管教的孩子。你不把这次迟到的前因后果说清楚，这堂课就站在座位上反省好了！”
“这算是报复吗，老师？”
“不要把正常的管教手段看做报复！”
“老师，我已经就这次事件道歉了。难道还要继续揪住这种小事不放，浪费其他同学宝贵的学习时间？”
这是什么学生啊？我已经无力了。
“好吧，继续上课。杨眉，下课后你必须到教师办公室来。”
“不行，我还得帮助安排下堂体育课的器械，其他人做不了。我可以第四堂下课后去接受处罚。”
杨眉点了点头，大模大样地坐了下去。她平静的脸色，反而让我觉得自己双手发抖、满脸发烫的模样显得很不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