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发白，车也慢慢多了起来。空气变得混杂、丰富、热闹。油炸，蒸煎，葱香，猪肉，皮蛋瘦肉，红米红枣，无铅汽油。黑乎乎油腻腻的卷帘门边堆了两大袋黄面，店门还没开，这面像垃圾一样，不怕人偷，不怕人抢。禁不住让人去看店门柱子上贴的菜品价目单，随便一个西红柿鸡蛋面得十八块。用不用得了一个西红柿都不知道，这碗里最大最有存在感能饱胃的面条，居然像垃圾一样就这么扔在地上。跟痰靠得这么贴心，人心隔肚皮，你俩就隔一层食用塑料袋是不是太亲近了。马路上的车越来越多，车速越来越快，两人在人行道上越走越边上。电瓶车共享单车把人行道变成了刺激的游乐场，蛇形蹿行，两人只能又被挤压到了狭窄还被垃圾桶占着大半空间的早点门店前，溜着边贴着墙小心翼翼得走，像只老鼠那样。
韩小果：低头。
【韩小果把安家园头上的皮筋揪下来，胡乱抓几下。安家园挎着尼龙袋，一点不妨碍手臂拿来做格挡。
安家园：你看把我头发弄得。
韩小果：土鳖，这叫风吹刘海，比空气刘海更灵动，你知道个啥啊。
安家园：头可断，发型不可乱。
【安家园把刘海抓到一边，对着街边的玻璃门照照满意了才继续走。
韩小果：班长，有空去医院转转吧，那种折磨人的焦虑很有利于磨出耐心。
安家园：我看你就很急躁啊。
韩小果：那是因为我本来就讨厌等，空等，半天没个进展，烦不烦。连个耳鼻喉科都能排大队，你八点钟来是这个人在医生办公室里坐着，十点钟还是她，十一点了还是她，马上医生要下班了，这娘们还没出来，你什么心态？妈蛋老子一早上白在这坐着了，还不如不请半天假呢！呵，丫个鳖孙终于出来了，你进去看了没三分钟，这娘们又进来了，问上次服药的副作用是不是真的能因为这次开的新药有所减缓，到底能不能好让她好好睡个觉，占了你两分钟，她还要问，如果她还是眩晕失重睡不着怎么办，医生说‘那你还得来看’，终于轮到你了。
安家园：来来来，我来演医生。
韩小果：医生，我早上起来突然失重人就往后倒起不来了，翻身扭头就觉得失重整个人要掉进黑洞里那种，人猛地一下往后摔。医生，我这什么病啊医生。
安家园：然后呢？
韩小果：虽然很快做出了诊断，虽然也给我做了物理治疗，感觉眩晕没那么严重了。可是刚才那个女的问那么多，我一点不问，不是亏了？
安家园（装出医生严肃脸）：好，你说，你还想问什么？
韩小果：医生我这个眩晕到底什么原因啊？
安家园：我该说什么？
韩小果：这样。
【韩小果躲到安家园身后，从后脑勺抓去一个朝天揪揪给他当避雷针，两人演起了双簧，韩小果负责讲话，安家园负责姿态。
韩小果（医生）：现在这类眩晕只是能诊断能治疗，但什么原因造成的医疗界没什么确切说法。
韩小果：医生，我刚从西藏回来，在青海湖就蹦啊跳的，玩疯了四千米也跳，五千米也跳，可我当时也没啥感觉啊……
安家园（忍不住插了一句）：果果，你为什么要在高原上跳？
韩小果（Pia了一巴掌安家园的后背）：那蹦极的、翼装飞行的是为了什么呢，别耽误我演戏！
韩小果OS：真别说，这背阔肌还真有弹性，跟打在肥肉上一点都不一样。
安家园：不是得接着演戏吗。
韩小果：医生，是不是跟我在高原上蹦有关啊？
韩小果（医生）：那不一定，你这个病也是这几年才新发现的，我看到学术论文上最新的实验结果有一个比例分析……
韩小果：医生啊，那我这样的，哪种原因比重占得比较高？
韩小果（医生）：那我哪记得了啊，反正你这样的，我们都是这样治的。
韩小果：医生，那我这个病会不会再出现啊，如果出现有征兆吗？
韩小果（医生）：至于会不会再犯，这个也是看个人体质，有的人治一次就好了，有的人几个月还犯，有的人几年才会犯。有什么情况，要及时来看。
韩小果：然后你在电脑上开药，出单子。
安家园（在黑暗中盲打药单）：然后就交钱吧？
韩小果：挂号费是先交了才能拿号，去隔壁办公室刷医疗卡，从卡上再扣掉诊疗费，然后拿了发票过来医生这里换拿药的处方单。
安家园：是吗，我来北京也没去过医院，都是到药店问问，然后买药吃吃就算了。
韩小果：要得个头疼脑热当然好说啊，热感冒还是病毒感冒，对症下药啊，这要不是网上搜索病症，估摸着这病情不堪医生真要出大问题了，我才不请假呢。
安家园：果果，你在北京就没个朋友吗？
韩小果：周边虚情假意的闺蜜倒是挺多，真有事了能商量上的人一个没有，回去公司还不能表现出来，那医生都说了没有预告片的，这在公司，这宫斗戏你怎么演，你连台本都没有。哪像你那么幸福，有小刘对你那么忠心啊。
安家园：那是怪惨的，也没个能说的人，就跟抱上了一颗不定时炸弹似的。
韩小果：没错，什么时候炸，在哪炸这都不是我说的算，动不动就极速失重人往后栽，如果是走在路上，摔倒了怎么办？那我就直接脑震荡，眼睁睁看着人撬我办公桌的锁，美名曰我们要拿你抽屉里的文件核对，等不到你回来了。等我病好回去，早就变天了。
安家园：你们这班上的。
韩小果：天天斗法，比欢乐斗地主还热闹呢，你说我能不着急回去战场吗。等我拿到处方单冲向电梯，已经十一点了，人群里就像只躲避杀虫剂的小强，左窜右窜什么都不想碰，就想下楼早点拿药，早点买份盒饭。
安家园：是想早点回去战场吧？
韩小果：对，没错，我可不想让办公室那几个不吃咸盐光吃饭的舞蹈艺术家趁我不在，抢我的功还把我给宫斗出局了。
安家园：结果呢，时间赶得上吗？
韩小果：靠！娘希匹的！到了一楼拿药口又他娘的是四条排到承重柱的大队。好不容易要到我了，后来颠颠挤上的老太太插队还理直气壮，一副我老我有理的嘴脸，你开口一句‘排队’她已经翻了半本字典厚的‘三字经’骂你了，你还敢上手拉让他讲秩序吗？
安家园：那肯定不敢啊，他要讹我怎么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韩小果：对啊，你也怕这是个‘你敢碰我一下，我就敢躺地上打滚’的老泼皮。所以你就只能在心里默默骂。
安家园：你怎么骂的？
韩小果：开的开塞露啊，你这样的坏人还用拉屎吗，肠子都黑透了汤，硬拉脑血管那么脆可是容易崩坏的哦
安家园：你这样讲，当个老年人也挺惨的吖。
韩小果：是啊，这么大年纪一个子女也不在身边陪着，这种普通开药报销吃医保的小事还得自己楼上楼下的跑，不强势一点早想不开跳了。再想想自己，早上也是一个人硬撑着恐惧爬出家的，所以就不想再跟她争了。刚觉得做个好人也挺好，咔，拿药口下班了，你出了医院大门，有点蒙，觉得我好心也没好报，我可真可笑，果然还是要对别人狠才能不亏待自己啊。
安家园：啥好心啊，你也没少诅咒人啊。
【安家园笑着指出韩小果超负荷的脑内弹幕量。
韩小果：是啊，可我没说出口啊，我也没让她看出来啊，最后我也让她先拿药了啊。
【被安家园揭穿了，韩小果也坦坦荡荡。
韩小果：我做了回老好人，可我尊老爱幼我没得到好处啊，我下午怎么办，还得请假，老板会不会觉得我故意偷懒，那几个当面跟我眉开眼笑的母老虎肯定会疯了一样在集团各个部门放话，说道我刚升官当了领导就牌子大了，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说不定还会跟老板谗言，把说好的给我涨工资的事暂扣下来。
安家园：用民怨来拖延兑现诺言也够无耻啊。
韩小果：你不懂，我们叶总嘴里说出来，再不合理的也能变得有情可原，这叫气顺理不通，只要情绪走向顺畅，逻辑道理上不通是会被普通人忽略的，这是人脑思维上的一个BUG。
安家园：然后呢？你发生什么事了？
韩小果：然后就是预想的都实现了，下午下班过马路，正想着，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啊，眼飘忽得看着车道，好巧不巧瞅见给我看病的医生开着宝马一边等红绿灯，一边用车载音响轰趴，你什么你什么心态？你说你这诊疗一趟你是生理更健康了还是心理更健康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说写你体验几月写出来的医患关系能比成天抱着药罐子的人深刻多少？
安家园：果果，你可真能说，你应该把这写下来。
韩小果：我哪有资格写这个啊，我又不是基层病患，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个题材太大我写不了。我也就是怀着道德怜悯趾高气昂得从上往下看看，跟你吐槽吐槽就得了，真写了，不是坐实了圣母白莲花的名号？
安家园：你想太多啦，现在人就是嘴毒，心狠的才没那么多。
韩小果：是你想太多了，我是给你示范一遍，一般人遇到不公待遇后的过激反应，理性失控导致出现的人格偏差、扭曲和畸形。如果你刚才不是劝我冷静，而是煽风点火附和我，红口白牙带节奏，那就是一起社会新闻热点追踪事件咯。
安家园：果果，你把人想得太坏了。
韩小果：班长小白兔吖，是你见的坏人太少了。
【又是斑马线，又是等红绿灯，面色麻木的加班者跟着匆匆人流迎面走来。耳边有了喧嚣，鼻子也醒了过来。九十三号汽油提神醒脑的黏稠杏仁味儿油摊，与醉酒汉子呕吐出来的薄脆、小米粥、赤豆糊点缀着人行道，下水道又让地沟油给堵了往外回流的“浓浆”顺着自行车道静静流淌。
韩小果：你看，刚才我们演的就叫抽离现实心理疗法，把主人公我从悲剧中拯救出来，就跟痦子长在别人的脸上不让你心烦一个道理。
安家园：所以你看回放的时候看着就觉得是别人身上发生的事，你就不难过了？
韩小果：哟，举一反三的能力还挺强。
安家园：那当然，跟我的容貌要匹配。
【洗地车已经开上了路，“唰唰”，“唰唰”，像是洗脸仪把脸上的白头黑头就卷走了，听着这大清洗的声音，韩小果突然就喜气洋洋了。这里每天，太阳都会照常升起，这里是北京新的一天。
韩小果：吖，你知道以前坐马路牙子的有几种人吗？
安家园（走在边上，答得心不在焉）：几种？
韩小果：一种是拍马子，一种是在街边盯汽车，准备拆车标、堵排气口的。民以食为天，怎么都能活得好好的！
韩小果：北京，北京，我在这里欢笑，我在这里死去……
【韩小果小小声得唱起汪峰的《北京 北京》，安家园跟着小小声得哼。
韩小果：以前KTV点这首我都关了伴唱，搞不懂为什么要这么撕心裂肺得吼，不就是首流行歌吗。
安家园：那你心满意足啦，找到了基层。
韩小果（自嘲）：嗯，人生美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