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阳下面晒，树荫下有蚊子，院门顶上是栋楼。进院子就跟钻裆似的，当然这开得是高叉，挺直腰板昂周阔步也是能大大方方走进去的。叉子下高高低低布满了各种材质的小凳子，折叠绷子的，塑料镂空的，小木头条条几番加固侧腿的，上面却清一色的坐着花衬衫的老太太。的确良，这玩意应该是这么叫吧。刚创造出来的时候曾经风靡过一个时代，如今它依然——怎么说呢，被使用的更加开放了。棉白背心是老太太们讨论的重点。
老太太1：我那条都扔了。
老太太2：昨天挂来晒的那条？
老太太1：嗯。
老太太2：那还半成新呢。
老太太1：不成，领口都磨出口子了。我女儿新的都给我买好了。
老太太3：多少钱啊。
老太太1：二十一条，便宜。
老太太4：你女儿对你真不错。
老太太1：不错什么啊，她一条好几千呢。
“奶奶，光穿背心是不透光，但形状不好看啊。”，韩小果实在是忍不住嘴，这下可好，她一掺和，地下就剩摘下来空心菜叶子了。
安家园：你这嘴啊。
韩小果：闲得慌嘛，板凳也不留一个。
安家园：这个，这个赞，特意拆了面板怕人坐呢。
【韩小果咋这么开心呢，看见只剩框架锁树上的靠背椅亲近。会议室的这凳子可是跟着她加了无数班。看见战友了，能不亲切吗。依靠在框架椅的扶手上，韩小果露一小手，裹出一卷纸扔给安家园。
安家园：啥玩意啊随地扔？
韩小果：这是我在出租车上做的笔记。
【安家园展开一看，上面记满电话跟地址的。
韩小果（得意）：地下室取缔了，他生意就不做了？一百多户人的利润差得迅速补回来吧。他手机号注册的账户，在昨天把这个小区的房子做了价格更新，说明这里是他主战场啊。
朱三峰：你能确定他就在这个小区？
【朱三峰感觉自己像是提线木偶，被人玩弄了一样。可为了能把韩小果押解立功，他把怒火忍了回去，言语收尾尽是二声。
韩小果（摇头晃脑）：黑中介本来就是个流动性挺大的岗位，人力管理肯定做的不到。根本想不起来把以前发的每一条小广告从网上删掉，二把手流动得那么密集想删也找不到经办人啊！
安家园：那走吧，反正我是帮忙帮到底的。
安家园OS：昨天本来可以卖个人情给韩小果，结果搞得太尴尬了，今天得好好表现。一定不能像昨天那样，一言不合，转身就走。
朱三峰：看，还是打不通。
【朱三峰拨了几遍，张瘊子都给摁掉了，他不敢再打。
安家园：打。
【安家园拍出一张纸，上面列满了张瘊子用来发帖的电话，和其他发过相同房源的发帖电话。
朱三峰：这什么？
【韩小果洋洋得意道：上学的时候老师没教你交叉对比吗？
【没有退路了，朱三峰不得不从。一边拿纸拨电话，一边往院里走。
朱三峰OS：那就尴尬了，本来是要献祭韩小果的，这跑到张哥地盘上撒野，人还怎么抓啊，这么多人证看着。
【朱三峰硬着头皮要演完这出要钱讨债的戏了。
韩小果：班长，你在楼下转转，有事我喊你。
安家园：我可以上去的啊。
韩小果：你来了我已经挺激动了，别参与得太深，好歹你是有正经职业的人。
安家园：行，我就在楼下，有什么你喊一嗓子。
【韩小果收拾整理身上的设备。
韩小果：知道了。
安家园（认真嘱咐）：果果，跟人好好说，别逞强。
韩小果：记得，记得，我会尽量闭嘴的。
【跟在朱三峰进了院子，远近合适，韩小果又开了直播。
韩小果：门口停了这么多补漏水通管子的小面包，看来这里肠胃不太好。厨房不用可以，厕所天天要用，用完了堵了，下一个来用的肯定要骂娘，居然这里是张瘊子的大本营，中介肯定是得了大发口若悬河、灿若莲花的嘴癌，否则谁会跑到这里来“烧钱”。起码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房子，有暖气片但不一定会热，外管道没有开挖重铺水泥的痕迹，隔热层也被撕得差不多了，脏兮兮得跟扯烂的卫生巾似的。以前的空调外机架已经锈透了，马上可要进入酷暑模式啦，难熬哦。都是群租房，凉台上堆满了各屋换季的行李箱、尼龙袋、鞋盒都堆到顶了，有些人执念很深哦。
【朱三峰走到一边给张瘊子打电话。
朱三峰：喂，张哥，在忙吗？我小朱啊，我知道，我是想来看看房子。
【得到张瘊子的许可，朱三峰才敢大着嗓子继续往前走。
朱三峰：行，行，你在哪一户？
【韩小果跟在朱三峰后面上楼，不忘讲解。
韩小果：楼道布满报筒、奶瓶筒，塑料的铁皮的都严重老化，基本废置，应该是以前的住户留下的。看来这里马桶经常堵啊，油印小广告的竞争很激烈。水泥台阶上犬齿交错，磕磕巴巴，一看就是饱受各类铁架木板的摧残。
朱三峰：吖，张哥，生意不错啊，看您这，都租出去啦。
【即使是要向张瘊子要债，朱三峰还是对他热情有加。
韩小果（在后面小声嘟囔）：喂，你俩到底谁欠谁钱啊？
【朱三峰是真不敢跟张瘊子要钱，既然听见了，那他就只能明着夸了。
朱三峰：做人还是要讲道义良心的，对曾经把我从北京站劝留，租给我房子的五哥，我还是抱有十二万分敬意的。
张瘊子：你不回来我也保不了你们啊,我也想让你们住啊，是街道不答应啊。我也损失惨重啊，大家都是讨生活讨口饭吃啊，你懂吧？
【张瘊子嚼着口香糖，装着没听见抬头跟屋里放话，接着就低头在APP上“勾搭”新客户，没瞧朱三峰一眼。
朱三峰：张哥，那你忙。
【朱三峰不敢再打扰张瘊子工作，从大门退了出来。韩小果原本坐在楼上的台阶摆弄手机，听到门口有动静，轻声跑下来朝屋里探望了一眼，她鄙视得哼了一嗓子，追下楼，把朱三峰给堵在楼梯上。
韩小果：跟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兜什么圈子啊。这手收着地下室的钱，人被赶出来了，再揽着收一遍群租房的钱，这生意做的，尽逮着同一票人身上薅社会主义羊毛啊！
张瘊子：哟，这你女朋友啊。
【骂人的话不能不听见了，张瘊子从门里出来，顺着楼梯扶手往下看去。张瘊子一说话，嘴里的口香糖从扶手空挡掉了下去，两人都躲到了白墙那边，避开了口水炸弹。
张瘊子：早说啊，我跟小朱老相识了，你要早上告诉我你俩的关系，我这肯定有好房给你。吖，美女，你怎么跟小朱啊，他都没个正式工作的。
【张瘊子两手揣在兜里，又调侃起朱三峰。
韩小果：我遇见小朱，这都是命啊。
【韩小果抱着胳膊笑，心里已经开始骂脏话了。
韩小果OS：满嘴的谎，老子哪里好看了，还“美女”呢。五花肉，大圆脸，趴鼻梁，蝴蝶袖我是没摇起来，展开了我先扇你两大耳刮子！你也叫得出口，睁眼说瞎话的大骗子！
朱三峰：我来跟张哥说。
【朱三峰暗示韩小果别插嘴。
韩小果（小声抱怨）：牛叉啥啊，揣了几串钥匙就无法无天，真以为自己是房叔房姐啊，你好好收拾收拾他。如果好话说遍了他还不付违约金，就跟他挑明了欠债还钱。
【得到朱三峰的保证，才施施然出了楼门。
张瘊子：小朱啊，你一打砸抢的，怎么花言巧语骗小姑娘的？”
朱三峰：那个，张哥，我的房子也到期了。
【朱三峰急于转移话题，他不知道韩小果是真的听他的躲远了，还是就躲在门边偷听，他紧张得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一眼大门。
朱三峰（结结巴巴得把要债的话挤出嘴）：张哥，那您能跟我先结账吗？
张瘊子（完全茫然）：啊？什么钱啊？
韩小果：要债的比还债得还不好意思，还局促，还面红耳赤，这世道，什么情况？
【韩小果把手机从门边偷偷对着里面，小声对着话筒吐槽。
朱三峰：这个，是这个，张哥，我的租房合同在您那，但是您看看我这押金条。当时说好了，违约金就是押金数额，这里写的是两千四，您看看。
【见张瘊子要碰实体证据，韩小果冲进去，抢先一步把朱三峰的押金条揣到自己口袋里装好。朱三峰瞪了她一眼，似乎怪她这么轻易就得罪中介是不对的。
韩小果：哼，要我滚我就滚，以后想叫我回来？对不起，滚远了。
【韩小果瘪瘪嘴，小声牢骚着，出去了。屋内，黢黑的过道里，张瘊子从嘴里掏出嚼得没味儿的口香糖，把墙里蹦出来的走廊灯开关用力黏回墙上，当然是徒劳。
张瘊子：找我要钱？想钱想疯了？
【张瘊子说得平淡，对朱三峰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死刑宣判。
朱三峰：啊……
【张瘊子：小朱，你也是我的老住户了，街道要求地下室清剿“老鼠”就是说说，你怎么能真去干呢？
朱三峰：张哥，阿龙也在。
【朱三峰手足无措得解释着，浑身芒刺。张瘊子揽上朱三峰的肩膀，把他往外送。
张瘊子：地下室也曾经是你的家，你对老家就没有一点感情吗？你这样做，很伤害你跟我的感情啊。
朱三峰：张哥，是阿龙叫我……
张瘊子：兄弟，你愿意帮我儿子的忙我个人是感谢你给这个面子的，但是一码归一码，感情跟生意是两码事。你的租房合同前天已经过期了。咱们得按法律办事啊，你没按时间搬走，是你违约啊，我没叫你付违约金就不错了，你找我要钱，说得过去吗？
朱三峰：张哥……
张瘊子：清剿“老鼠窝”需要那么大动静吗？
朱三峰：我以为是您的命令，我想好好完成任务……
【朱三峰后背冒凉，他只是想景上添花，能打进张哥的固定团队，没想到，弄巧成拙了。张瘊子小姑娘知道是你干得吗？就为了把她拴在自己身边？小朱，你这个男人当得很没有自信啊。被人抓着痛脚，朱三峰的脸色不言而喻。
张瘊子：跟地下室比，还是群租房安全一点。你要租就早点交钱，早交钱早有个人住的地方。行了，看完了我要锁门了，租不租是你的事。
【张瘊子转着钥匙圈，“哗啦啦，哗啦啦”得边转边走，就这么溜达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