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嘉月回到自己房间里时,我早已经沏了壶茶在外屋候着她了。
嘉月被我吓了这么多次早已习惯回来后看见桌前候着个人了,径直走过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就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嘉月将天青色的茶杯举到面前,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小小地抿了一口后对着我眨了眨眼睛笑问道:“不知今日这出好戏,相公可还满意?”
我点了点头,冲着嘉月比了个大拇指,感叹道:“了不起啊,公主殿下,明明那些东西都是我昨天才告诉你的,公主殿下竟能光凭着一身气势就将周安国那种老油条唬得一愣一愣的。”
嘉月摇了摇头,垂着眼帘,不屑地说:“对付周安国那种靠着逢迎谄媚的走狗,反倒是这些个虚招子最好使。”
我寻思了一下,点了点头,回了声:“也是。”
有的事情若单凭证据确凿几个字就能做了,我有何必等到今天呢。
嘉月拿着茶杯在手中晃了晃,盯着那杯中心的旋涡怔怔出神,良久才叹了口气道:“昨夜我收到了老师的传信,凭着封先生送去的那本文章集子,内阁商议后已准许他暂任云州知州一职。不过若真要封官,还是要等他参加了来年的科举才行。不过我想凭封大人的才学,定不是什么难事。”
“如此也好。”
嘉月抬头,探寻地打量了我许久,又叹了口气说道:“相公此次计策甚好,只是可惜了封先生。”
我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口小口的品着,没有接话。
我知道对于杜阁老来说,眼前的局面是对他们最有利的。
当年那南离皇帝少年登基,又从来没有被当成继承人培养过,一时不察,根本不知道自己手底下是怎样一个表面繁盛背地腐朽的国家。
亦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提拔起的那些个手下又是怎样一群阳奉阴违,吃人不吐骨头渣的狠辣的主儿。
如今借着封家当年的旧案,将往日官官相护,科举舞弊之事一起掀翻仍在明面上,帝党一脉怕是要好一番伤筋断骨了。
嘉月见我没有回话,最终还是神色不忍地问我:“封先生身世如此凄惨,我们本就利用了他的旧怨,还要对人处处制肘吗?”
我直视着嘉月的目光,正色道:“如今能同至高无上的皇权对抗的,不也只有这汹涌的民意了吗?”
之所以把这场南离的权力斗争的开端放在云州,放在当年的穆阳旧案上,一是因为这件事情够传奇,百年世家,一夕灭门,背后又是那许多弯弯绕绕的曲折之事。
生活在南离的百姓自是乐得茶余饭后谈论一二。
二是因为这事情够神奇,无论是前些日子搅动云州风云的流云大侠,还是当然一品楼自称散仙的说书老人,再加上当日云州城半空的天降檄文。
一切宛如神迹的前奏,都注定了此时不出几日便会传遍整个南离。
寻常百姓本就对这种‘苍天有眼’的神迹格外热衷。好像只要相信这些,自己这辈子的苦楚就都不会平白遭受了似的,好像这世上当真有公平似的。
而且之后天机阁也会为这件事情添上一把柴,使得封家这案子变成一个绝对不是遮遮掩掩就能混过去的案子。
那南离皇帝若想自己的皇位安稳,就是咬碎了牙,也得把自己那些个手下清算清楚。
“我们的目的都达到了,可惜封先生在仕途一道上却再难有进展了。”嘉月放下手中的茶杯,沉重地说道。
“云州城多个忠直之臣,难道不是南离之幸,云州百姓之幸吗?”
“可凭封先生之才,入阁拜相本应是迟早的事。”嘉月不服气地跟我争辩道。
我知道,这小公主还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觉得封随云的悲剧是因为自己父皇治下不严,而如今自己又掀开了人家的伤疤,还断了人家上升的路。
封随云原有大才,奈何遇了歹人。如今又和那专盗人秘密的流云大侠多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日后定是没有什么文官团体敢轻易让他参与进来。
毕竟是个人总会有些见不得光的秘密。
流云,随云,怎么听都不由得让人想入非非。即使他真的是个跛子,怕也没有多少人相信,反而设防更甚。
这也就意味着日后封随云最高也不过就能做个地方知州,了度残生。
这样的绝不会同人拉帮结派的忠直之臣,在朝廷看来自是难得。但是在嘉月这般识才之人看来却未免有些可惜了,更何况自己还占了人家的光,心中愧疚之情更甚。
可是这傻姑娘也不想想,如封随云那般大起大落经历了许多事的人,对那个污浊不堪的朝堂能有几分向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