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你这么说,这摄魂案怨不得赵四,怨不得蔡捕快,怨不得几个和尚,怨不得扬州知州,那这件事就应该怨玄子彦这个没对这件事情引起足够重视的混蛋皇帝咯?”苏珝不甘心继续追着我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今天她提得许多问题总给我一种明知故问地感觉,即使没有亲身经历,但是她跟在我身边一直观察着这些年我的所作所为。
“其实要真说起来,也怨不得玄子彦,这人做皇帝是混账了点,可是打从一开始南离皇室也没指着他做皇帝,原本就是个形骸放浪的闲散王爷,谁料原本作为王储热门人选的大皇子和三皇子斗着斗着竟然两败俱伤,一个丢了性命,一个失了盛宠。最后这皇位竟然落到了那只会吟诗作对的五皇子身上。”我感慨道。
对于玄子彦,说讨厌,我也挺讨厌他的,这么个混账皇帝被那些多年浸淫官场哲学的世家家主裹挟着,把好端端一个南离生生搞成了今天这副破烂德行;但是说同情,我也挺同情他的,与兵马大元帅家的嫡小姐一见倾心,稀里糊涂的让人家推上了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世人皆以为他捡了天大的便宜,是上辈子积了德,才能白捡个皇帝当,可是我却清楚当年摆在他面前的是个多大的坑。
皇帝这个职业在南离实在是太难混了,有诸多礼法规矩限制着不说,三天一小祭,五天一大祭,一三五祭祖,二四六敬神。庆元旦,赏端阳,接见各国使臣,卸任阁老,检阅军队,还有每日的早朝和堆积成山的奏章。
一般来讲,南离的太子都须得自幼开始培养,礼、乐、射、御、书、数一项都不能少,除了必要的法术势这等做皇帝所必须的帝王心术之外,还有大量的体质体能的训练。毕竟皇帝这种247的职业,若是体力跟不上。怕是没当个三年五载的就猝死在桌案上。
由于皇帝的工作量实在过于巨大,寻常来讲老皇帝总会留下几个顾命大臣之类的,协助太子处理朝政。
但是不得不承认,玄子彦他爹是个非常有想法的人,有想法是好事,但是有想法的皇帝就会非常令人头秃。
南离的朝堂在多年的打磨之下,早已形成了一套相互制衡,权力分散的完善的体制,就像设定好的计算机程序一样,只要使用者老老实实地按照我的规则运行下去,横竖总不会出什么大差错。偶尔有个小问题,还有天机阁以及暗中操纵着天机阁的我在旁边把持着。
结果玄子彦他爹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人的创意是无穷的,当一个皇帝点亮了创造力的技能点之后,很容易因为想法不成熟,而直接对国家造成毁灭性打击。
玄子彦他爹比起皇帝,可能更适合当个深宅大院里斗蛐蛐养鸟的退休老头儿,不过可惜他是皇帝,皇帝太忙了,没有时间斗蛐蛐,所以他开发了一种新游戏,斗儿子。
老皇帝因为皇后一直无所出,没有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所以迟迟不肯立下太子,今天召见一下大皇子,跟几个值得信赖的老臣一块儿大家探讨治国理政的方针,表示大皇子很受重用;明天却又对三皇子委以重任,给三皇子记录功劳的小本本上不断增加新的功勋章。
就这样两位皇子就跟蛐蛐罐里头两只不停被人拨弄的蛐蛐一样,手上的砝码不断增加,两人的摩擦也日益加深。
斗着斗着,一个不小心,两个人全完蛋了。
老皇帝一下子懵了,这可怎么玩啊,本来培养了两个继承人,想着就算一个出了事儿,总归还有一个备选的,结果这一下可玩儿砸了。
不过南离毕竟是个大国,千年的基业在那里摆着呢,现实直接又生动形象的给老皇帝上了一课,告诉他情况其实还可以更糟。
老皇帝眯着一双老花眼,早朝的时候按照人头一点,好家伙,原本那些有能力有才学的大臣基本上没剩几个了,剩下的不是享受着门荫的草包,就是借着家族人脉稀里糊涂挂了闲职的绣花枕头。
皇子里头还能矮子里头拔个高个儿,找出一个一不爱寻花问柳,二不会杀戮成性,最大的爱好就是吟诗作对,作画弄琴,背后还有个大元帅给他当靠山的五皇子。
但是官员就没辙了,世家大族的老麦子已经割完了,剩下的都是蹲在树荫底下什么实事儿都不肯干,只想靠着隐蔽缩在角落里享受门荫的蘑菇们。既然麦子一时半会儿还长不出新的,那不如就种点生长期短的韭菜吧。
本着尽快把萝卜坑填满的原则,老皇帝大刀阔斧的提拔了一批寒门学子,神武皇帝当年下得广开科举的诏令也总算在次焕发了活力,完成了他与生俱来的使命。朝堂之上,寒门终于在满朝贵胄中博得了一丢丢喘息的机会。
那些世家大族退隐多年的家主,家祖们虽然气得吹胡子瞪眼,但是他们翻烂自家族谱,也没找见几个年龄适合可以推荐给朝廷的人才。
当年杜阁老就是借了南离朝堂种韭菜的东风,平步青云,年纪轻轻便做了内阁首辅。
按说进内阁这种东西寒门子弟是万万不可能争得过世族子弟的。但是竞争的前提是有对手。
杜阁老受了莫言莫雨爷爷的点拨,见识自然远超寻常书生,再加上他本身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所以内阁首辅做的也算是人人称道,没人挑得出他的错处。
不过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斗蛐蛐失败的老皇帝因为伤心过度驾鹤西去了,还没来得及把礼仪法度背熟的玄子彦就稀里糊涂地穿上了黄袍,等着他的不仅是令人毫无喘息的七天十二个时辰的全年无休豪华套餐,还有南离那些隐匿多年,终于把家里一批新麦子养熟,等着进献给朝廷的退隐阁老们。
要不说巧呢,摄魂案也巧,玄子彦的命运也巧,巧的跟事先安排好的一样。
“掌门大人倒是帮那混账皇帝撇的挺干净的,身为皇帝,他享受着万家的供奉,住着南离最豪华的屋子,每日成百上千的人伺候着,出了事儿之后,一句这些事情他没学过,这些事情也不是他想的,就能撇的一干二净吗?”苏珝冷哼道。
不知为何,总感觉苏珝对玄子彦成见很深的样子,是八字相冲还是三观不和?
没等我把这个欠揍的问题问出来,苏珝自己就接了话:“嘉月一个女孩子,都能有勇气承担起她承担的责任,年幼时就被母亲送去,学那些阴谋诡计,权术制衡,为了摆脱钱家对朝政的控制,殚精竭虑四处奔走,甚至肯放下公主的身段将你引入局中。玄子彦呢?就因为他同年游山玩水,吟诗作对,当皇帝犯了错就情有可原了?他情有可原了,那莫家的满门冤魂,扬州,杭州,豫章郡许许多多被无端牵扯进这案子的寒门官员,平民百姓便是贱命一条,合该冤死了?”
“这……”苏珝的反问说得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玄子彦因为他的生长环境,所以在摄魂案上栽了跟头,被钱家绑上了贼船,确实是因为他业务不成熟,被人家当了刀子,犯下大错,但是他真的就没有别的退路了吗?
摄魂案是旷世奇冤,真正主理这桩案子的玄子彦若真能豁出去,一道罪己诏发下去,将着本就不适合他的皇位让与他人,怎至于被那些世家大族的高官绑架这么久。
玄子彦这些年的混账事不少都是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挟天子以令诸侯搞出来的,一步错,步步错,最后便是满盘皆输。
对于玄子彦这个人,我心里有不齿,却也有同情。
皇帝的位置我也做过,许多左右为难的选项我也抉择过。所以从心理上来讲,我能理解他的情况他的处境。因此我无法完全将南离的惨状归咎与他,但是他真的没有责任吗……
“顾清和,你这个真是太自以为是了?”苏珝见我愣在那儿半晌,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
“自以为是?”我指着自己的鼻子,对着苏珝确认了一遍,这种词用来形容我真的合适吗?讲道理啊,作为一个天地气运加身的,建北朔,定南离,安天下的百世龙傲天,连我都没有资格膨胀,那这世上还有谁能膨胀啊?
“是!你这个人简直是自以为是,不可救药!”苏珝从椅子上跳下来,气呼呼地插着腰对着我骂道:“你这个人,能体谅所有人的难处,理解民众在摄魂案中的恐慌,理解各地官员在摄魂案中的失职,理解玄子彦当年的怯懦与退缩,怎么唯独……”
苏珝话说到一半,语气却突然低沉下去,水灵灵的眼角似乎还泛着泪花儿。
“怎么唯独,你就是不能放过自己呢……明明你什么都没做……”
PS:摄魂案的起因经过就大体上讲完啦,顾掌门怼皇帝也要正式提上日程啦~看到吐槽里有大佬问摄魂案的原型,其实这个案子的起因参考的是《叫魂》,大家对摄魂案感兴趣的话可以找来看一下,孔飞力先生将这桩当年差点撼动了清政府统治的案子是怎样因为流言,因为人心,因为官制最终发展到不可收拾,非常精彩,也非常震撼人心,强烈安利!
至于这桩案子背后牵扯的南离朝堂背后的利益纠葛,以及之后是如何发酵的,也会在怼皇帝的过程中慢慢展开哒,谢谢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