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案子表面上看上去都是在损害寒门子弟的利益,按说杨君浩这批官员应当是最迫不及待地想要讨一个公道的。但是在朝堂上混迹了这么多年,杨君浩们太清楚了,寒门集体表面上看上去声势浩大,实则无半点根基,若真是因为这件事儿逼反了世族集团,最终死无全尸的也只会是他们。
毕竟当年四大家族之首莫阁老都未能对付得了世族们团结一致的反抗,更遑论是他们了。
“几位大人这是什么表情,若是不想一件一件慢慢听,不如让人给周安国面前摆上把小板凳,再给他上块儿惊堂木,让他把自己的过往,从出生到如何落得今天这般田地可好?不过,这种事情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不如我让下人泡上两壶好茶,再送点点心上来,几位大人就当今儿个来了趟茶楼。”一边儿说着,时承运已经开始收拾起了手边的案卷,真做出一副准备收拾东西看戏的架势。
听了这话,我突然有点心虚,这时承运脑子好得吓人,他别是已经知道我在房顶上蹲着,打起我芙蓉酥的注意了吧。这么想着,我赶紧把摆着的芙蓉酥捞回怀里。
东西入了怀才发现,刚才吃的太欢了,那一小包芙蓉酥早就被我吃完了。
嗯,这么一想我立刻就释怀了,有什么怂的,吃都吃完了。
而且依照时承运的性格来看,他怕是真的就是想让人上点茶点,方便他看戏……
郑元嘉一见知道办起事儿来百无禁忌的时承运怕是玩儿真的,赶忙脸上堆笑的站起身来,劝道:“时大人这说的是什么话,这周安国鱼肉乡里,欺压百姓,和江湖上许多三教九流不清不楚的勾结着,这种乱臣贼子哪能让他在大理寺侃侃而谈呢。”
督察院的头目郑元嘉若真说起来,和底下跪着的那个周安国还算半个亲戚,不过郑元嘉是明媒正娶,娶了钱家的嫡女,同钱阁老做了亲家,与下面娶了个来历不清不楚的庶女的周安国,高下立判。
郑元嘉所处的郑家说起来也是当今南离排的上名号的世家大族。郑元嘉这话一出,四两拨千斤的绕开了周安国身上与自己身后那些家族的牵扯,单拎出来这么一桩不轻不重的罪名,预备和杨君浩开始周旋了。
我百无聊赖地趴在屋顶上打量着场下三法司派出的代表,觉得这组合倒也有趣,一个是钱家的姻亲,世家大族的代言人,一个出身寒门,是如今寒门子弟的意见领袖,中间还夹了一个立场不清不楚,但是擅长搞事的定时炸弹。
“说起这周安国勾结江湖人士,祸乱朝纲之事,正巧此案的受害者也在,不如咱们就趁着公主殿下这个人证在此,就顺便将这一桩案子了解了呗,周安国身上背着这么多罪名,先了解一桩是一桩,咱们争取一审结一桩,也省得大家无缘无故白跑许多趟了。”时承运一听这问题,眼神噌一下亮了,抬起手就开始招呼起场下坐着的嘉月。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出来做个证呗,唠唠周安国当时是如何指使那些江湖游侠追杀你的。”时承运气沉丹田,高声对嘉月喊道。
那欢快的语调,完全不像是在大理寺审案子,倒像是在西市的菜市场买白菜时候在跟人讨价还价。
“咳咳咳咳!”郑元嘉一听这话,立刻上气不接下气地咳了起来,我估么着此时郑元嘉大概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责怪自己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刚一上来就把这件事儿捅出来了。
周安国勾结江湖人士不假,但若说道周安国意图行刺嘉月,这件事情,那事情可就大条了,此时说是审问周安国,实际上事情究竟是怎样,能做到他们这个位置的,也都不是傻子,加上有关周安国的罪状文书,是我亲自写的,那文书写的条理分明,简明扼要。
此时三法司会审不过是几位大人揣着明白装糊涂,预备商量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罢了。
因此他们都或多或少的猜到了周安国意欲谋害嘉月,背后究竟是谁的影子。
若当真把这案子审清楚,讲明白了,那到时候祸乱朝纲的可就不是周安国了,而是他们这几个审案子的官员了。
嘉月对这件事儿倒是表现的很是冷淡,端端正正地坐着,语气淡然地说道:“本宫在云州时确实受到了一伙来路不明的江湖游侠的追杀,但是并没有什么直接证据表明是周安国指使了这一切,本宫以为这案子不如日后有了确凿地证据再审不迟,眼下需要周安国认罪的状书那么厚,时大人应该不缺这一张吧。”
对于时承运的话,嘉月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将这件事儿暂且压了下去,以退为进,表面上看着是退让了一步,可实际上却还是把秋后算账的权柄握在自己手里,为自己有朝一日当真与玄子彦撕破脸皮时留下一条退路。
我赞许地看着嘉月,点了点头,不愧是杜阁老悉心栽培出来的弟子,小小年纪做起事儿来已经比她那皇帝老爹成熟多了。
“也是。”时承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这周安国在云州的案子是公主殿下负责审讯的,不知公主殿下以为这案子应当从哪里入手呢?”
虽然早就听闻过小时大人的名头,但今日亲眼所见,我才发觉自己对这人终究还是低估了。在南离这种形式主义高于一切,规矩大过天的地方,一个人若想活得如时承运这般胡闹,要么背后就是有着天大的后台,要么就是这人太过聪明,懂得如何去把握尺度,如何既树立其自己荒唐的人设,使得自己游离于体制之外,又能护的自己安稳,不会得罪自己得罪不起的人。
时承运如此闹腾一番,看似胡闹,实际上两个蓄力已久,准备随时发功的老家伙都没注意到不知不觉间,控场的已经由刑部尚书杨君浩变成了资历最浅的时承运。
小时大人这一招声东击西用得着实高明,表面上他几句看似胡闹的话将原本杨君浩,郑元嘉心里打着的小算盘彻底拨乱,实则就是要掌握审讯周安国的主导权。但这二人又无法真的去怪罪一个始终秉承着案子大于天的判案疯子,更何况场外还有那么多人盯着看着,他们更不好越过时承运,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
真要放到民间,时承运这种屡破奇案,刚正不阿,少年早慧的奇才,是可以被编进小话本的,因此外头围观的吃瓜群众或多或少都对时承运有些印象。
我当时将南离之乱的起点定在周安国身上,本意就是要选这么一件足够吸引眼球,一件足以关系到南离大多数人切身利益的案子,利用民意对抗皇权,让玄子彦无法搞什么小动作。
没想到如今这时承运与我不谋而合,同样利用场外探头探脑的书生们限制住了郑元嘉的手脚。
而且经过他前面让周安国当庭说书,以及问责玄子彦的惊天提议之后,郑元嘉和杨君浩对于时承运的态度已然是,只要别搞出太大的事情,爱怎么搞就随你怎么搞吧。
南离官员就是有这么一个爱妥协的赖毛病,比如当你想判一个犯了事儿的世家公子死罪时,他们可能会为了给犯人开脱,把各种诸如祖上的功勋啊,年少无知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啊,之类的理由全部搬出来,这时只要你能依据《法经》或者先贤典籍的教导将那世家公子哥儿的罪名扩大到株连九族的程度,那些苦口婆心劝你的人又会跳出来说,就死罪吧,死罪就可以了。
多年的断案经历让时承运深谙这个道理,因此他一上来就提一个惊掉人大牙的意见,果真当他把决断权送给场下坐着的识大体的嘉月,明显比他这个祖上盛产搅屎棍的‘断案疯子’看着更让人安心。
此时杨君浩和郑元嘉两个老狐狸怕是还在暗暗庆幸,今天时承运竟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不过这样的结果对于我们而言还是利大于弊的,时承运心思虽然深沉,但是他闹了一番之后却将算计来的机会递给了嘉月,无疑是向我们抛来了橄榄枝。
只是不知道时大人手里这橄榄枝,是抛给嘉月的,亦或是抛给我的。
“让我说吗?”嘉月有些诧异,大概是原本以为自己就是个打酱油的,没想到突然就变成全场的焦点了。
杨君浩和郑元嘉估计是生怕时承运语不惊人死不休,再脑洞大开的提出什么毁灭性意见,连连点头,着急忙慌地说道:“全凭殿下做主。”
嘉月思索了一下,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当日我在云州审的,是当年穆阳那桩案子,既然此事是一切的源头,不如今日便从这桩案子开始吧。”
PS:_(:з」∠)_这几章可能节奏有点慢,我尽量加快一点点,早点让顾掌门从房顶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