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南离的官场这段日子虽是不安生,可终究没发生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充其量也就是以钱阁老为首的世族派和以杜阁老为首的寒门派借着些不痛不痒的理由在互相试探着对方的底线。听说钱阁老一派有个最过分的,为了找借口打压寒门派的一个郡守,连人家十来年前喝多了写的诗都能扯出来当幌子。
这些日子,有关周安国一案的进展却极为缓慢。偶尔因为他那些结党营私的信件能微微掀起丁点儿水花,却也很难顺藤摸瓜,抓到更深的人物。两派之间的斗争,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两只懒洋洋互相替对方撸毛的狗子,一对爪子没少扑腾,可是来来回回也就是从对方身上扯了些杂毛下来,从未伤及对方的筋骨。
若非担心事情闹得不可收拾,我都有心在替钱阁老头上多泼上两碗油,给这两派磨磨唧唧的官员加点燃料了。
“先生,时大人来了。”小书童轻轻叩了两声门,通报道。
“让他直接进来便是。”我抬起一早上都埋在案卷中的脑袋,有些不耐烦地应道。
我这书房都快成时承运的家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聊,进来之前还知道先通报一声了。
“先生一大早起来就在这里看案卷,实在是让在下惭愧啊。”时承运笑嘻嘻地走进来,看到正在埋头整理资料的我显得十分吃惊。
“是啊,时大人确实应该惭愧一下,身为大理寺少卿,南离第一神探,可是这都快过去两个月了,周安国的案子还在你们大理寺压着,这确实有点不合适吧。”我伸出无名指哒哒哒地敲着桌面,等着时承运的解释。
“诶,先生您可别提这事儿了,周安国那案子,能查清楚的,我先前也都告诉过您了,依照南离的律法,早就够给周安国定罪了。剩下的事情,就是那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没法给您说出个一二三四了。”时承运很不客气地往我对面一坐,拎起我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一饮而尽。
时承运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边的水渍,继续像我抱怨道:“那些东西,我老早就让人送到陛下那儿了,可是陛下非说这案子中,还有许多说不清楚的地方,一直压着这案子,不让人审理。这可就不是我一个大理寺少卿能够管得了的了。”
“所以你今日是来找我下棋的?”我明知故问地说道。
其实打时承运一进门我就发现今日他身后跟着一个身形瘦小的小书童。时家祖上虽说也是叫得出名号的大族,可是时承运许是长歪了,除了在断案上格外执拗之外,整个人总是带着一股子放浪形骸的江湖匪气。从来没见他摆过什么少卿的派头,尤其是相熟之后,我看上去都比他更像是临安土生土长的世族子弟。这人每次蹦蹦跶跶地过来找我,什么时候带过小厮书童之类的。
更何况那股子馥郁芬芳的橙花香气,我也就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
只是既然他们二人想要跟我打个哑谜,那我就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陪他们玩玩也没什么不可。反正这段日子也挺无聊的,权当打发时间了。
“是下棋没错。可是这棋盘上先生偷偷藏着的棋子是不是也应该摆出来了啊,不然这盘棋可是永远都下不完了。”时承运将手搭在桌案角落里那盘散乱的摆着些棋子的棋牌,狡黠地看着我。
“我哪会藏什么棋子啊,那玩意儿又不能吃,藏着有啥用。”我摆摆手,态度鲜明地表示,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莫先生,我们之间既是合作的关系,那嘉月还是希望莫先生能够坦诚些。先生这样一直遮遮掩掩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们也很难及时作出反应。”时承运身后扮作小书童的嘉月显然是偷偷跑出来的,没时间同我和时承运这般不着边际的打太极,因此不等我俩玩起来,嘉月就直接站出来终止了我们这种很无聊的游戏。
虽然早就猜到跟在时承运身后的是嘉月,可是当嘉月突然穿着小书童的衣服,双眉颦蹙地跳出来指责我时,我还是吃了一惊。
嘉月身上穿的就是临安最普通的书童制式的衣服,可是那灰扑扑的粗布依旧难掩她身上那股矜贵的气质。就好像当初在云州时候,即使她一口一个相公的叫着,几乎都要扑到我怀里了,可是我心里清楚,这姑娘心气儿高得很,绝对不是沐晴那种以色侍人的花魁能比的。
只是没想到,来到临安之后她第一次来找我,竟然是跟在时承运身后。
“先生您别看我,公主殿下只是听闻近来我跟你走得很近,所以派人联系我,说希望让我想办法让你们见上一面。先生,您放心,我时承运,旁的本事没有,但是说出去的话是绝对算数的,当初既然说了会站在您这边,那我就绝对不会变节的,我发誓!”时承运许是见我神色不对,立刻抬手指天起誓道。
听着时承运的话,我的心情突然有些复杂,只得有些尴尬地接了一句:“我知道,公主殿下若是大张旗鼓地来杜府肯定多有不便,你不必……”
总感觉越说越奇怪了……
杜阁老有意扶持嘉月做南离的继承人,在朝中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她若是在这个时候被人知晓来了杜府,自然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变故。
可是时承运既然知道,我有心帮嘉月登基,这么着急忙慌地在嘉月面前对着我表忠心,怎么看都有些不合适吧。
你这样很容易显得咱们这个明显就是造反小团体的地下组织,不久之后还会分裂出一个造反再造反的小小团体啊。
想到这里,我偷偷抬眼瞟了嘉月一眼,想看看她是个什么反应。
“这不是什么重要事儿,重点是,莫先生你坦白告诉我,若是真的和钱阁老那老匹夫对上,你手里可还有分量足够的底牌?”嘉月皱着眉头,有些急切地问道。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嘉月脸上露出这么急切的神色,于是试探着问了一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在我的印象里,嘉月一直都是个及其隐忍的姑娘,无论是当初在一品楼还是后来在知州府,嘉月所展示出来的情绪更多都是带着某种目的性。我唯一见到她毫不掩饰地表露自己的情感那次,就是在云州城外的山洞里她高热不退的那次。
如今她能这样直白的把焦急之色都写在脸上,恐怕这事情没有那么好解决。
“母后安排在父皇身边的线人回报,父皇有意在下月月初亲自在宫里审问周安国一案,到时候他会召你入宫。”嘉月低声说着,垂着的手却因为紧张不自觉地握在了一起。
我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是该先担心自己,还是同情一下明明是夫妻档,却把生活演出谍战剧的节奏的玄子彦。
“不可能啊!明明陛下说在案子没有完全彻查清楚之前不问罪任何人的。”时承运皱着眉头惊呼一声,但是转瞬他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所在:“陛下跟我说案子没查清楚不得问审,不过就是找个借口先把这案子压着,麻痹咱们的警惕?”
这案子若是连南离第一神探玄子彦都没能查出个结果,其他哪还会有人接这个吃力不讨好地差事呢。玄子彦一直压着,不过就是将大家的目光都转移到两派之间那些不痛不痒地斗争上去。没想到,这糊涂皇帝竟然还真的打算对付我。
“可就算这样,陛下他召见先生做什么?先生在这件事儿里充其量就是个旁观者。就算陛下他真的能猜到是先生在背后做的局,可是这事儿根本没有什么实证可查,南离的律法也没有那条可以用来处罚先生啊。”时承运听了嘉月的话急的原地打转,兴许是担心自己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出来搞事儿,结果又倒霉催的站错了队。
“莫先生,钱家小姐身上的毒可是你下的?”嘉月抬眼直视着我,问道。
我笑了笑,说道“你猜到了?”
“我们前脚回来,钱家几乎前后脚就传出他们家小小姐重病不起的消息,若是我没猜错的话,那位小小姐其实就是那夜意图行刺周安国的那伙黑衣人中的一个吧。”嘉月分析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钱阁老他寻遍天下名医也没人能够救他的宝贝孙女一命,他肯定也知道我这个下毒者是绝对不可能将解药给他的。所以他就只能借着玄子彦的力量,将我逼到绝境,以做要挟咯。”我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道。
当初听说那钱家小姐中了毒,原本还以为能借着这个契机去钱家敲上一笔呢。没想到如今竟是作茧自缚,将自己给圈进这个旋涡里了。
“那先生打算……”时承运皱着眉头问道。
“直接去便是,光天化日的,皇帝陛下还能把我怎么着吗?”我看着皇宫的方向,若有所思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