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正月初七，“家族大聚会”如期举行。因为是第一次，大伙儿并不清楚这种聚会到底有什么意义，权当蹭一顿饭吃。
清太早晨忽然收到婉群的短信。无非是祝愿新年快乐之类的客套话。——然而距春节那天已相去深远，这种短信来得似乎有点晚了，清太如此认为。清太形式性地回复了一条短信过去。婉群的话匣子便开了。八成又有什么烦恼要向清太倾诉。不出所料，婉群近日与男友小肖正闹得不欢，俩人的关系已现罅隙。
“他实在太自私了，根本不顾我的感受！”
婉群如此哀怨，仿佛那时正滑着泪。清太动了恻隐之心，连忙安慰起来。恐怕他还未意识到自己也被如此对待。
“可是，我还是放不下他啊，我该怎么办......”
清太便把手机调成静音，不再理会她的短信。随爸妈赶往老宅子参加聚会去了。
这日，阳光可谓惬意到恰到好处，让人心中萌发细茸般的暖意。昏塘镇那池“昏塘”的边沿，三三两两排满了人，大伙儿一边晒太阳，一边努力攀谈。“族谱”上有名的亲戚几乎都到了场。然而比前几日不长进，大伙儿面面相觑，充其量只维持在——“知道有这么一个亲戚”。东东自备了相机，提议大家拍照留念。然而仅仅几位熟识的堂兄弟参与进来。当中，阿华显得兴致高昂。众人拍完集体照以后，他选择性地偕同其中几位拍照留念。
“阿龙、阿军、清太，你们三个过来。”
阿华像是在指挥。三个人麻木地随他摆布。清太个子最矮，站到了最边缘，他因此露出别扭的表情。这张以后，阿华令清太走开，他同阿军、阿龙二人又拍了一张。
“清太，你应该喊阿军为哥哥。”
大姨妈不失时机地调侃清太，暗嘲他的个子矮。——因大姨妈的女儿丽英刚过大婚，此刻他们一家还是众人的焦点。大姨妈站在远处的台阶上，倒像是高高在上的样子。然而她颇具挑衅性的话，并没有引起附和。
“姐，清太虽然个子矮，但年龄并不比阿军小。他是阿军的哥哥，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清太的小姨试图替清太主持公道。可如此一来，众人便抱着“清太是不是真的很矮”的好奇，纷纷把目光集中在清太的身上。清太无处躲藏，便只好露出难堪的神情。
妇女当中，大姨妈的二女儿丽丽显得格外惹眼。她怀里躺着一个不满2个月大的婴孩，正贪婪地吮奶。那婴儿恨不得把母亲干瘪的**吸吮殆尽似的。男人们刻意把目光避开。清太则细数了一下，表姐丽丽身边共拉扯了三个儿女，另两个兄妹尚在2到3岁之间。那俩个小家伙很任性，掣着丽丽的衣襟不住摇摆。
“妈妈妈妈，给我们买糖吃。”
“不要顽皮，到一边玩儿去。”
丽丽大大咧咧地嗔骂，声线略带些嘶哑。显然平日没少受这几个孩子的气。两个小家伙噤了声，羞怯地环顾周围的大人。男孩子的右手冻得皴裂，有白色的脓液在那裂痕里潺潺流动似的，触目惊心。然而丽丽习以为常似的。男孩子再用脏兮兮的衣袖去蹭鼻涕，却殃及到左脸颊。丽丽不慌不忙地腾出右手来，取出裤带里揉成团的纸巾替那男孩拭擦。引众人嗤鼻。
“丽丽，你这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一个上饶姑姑指着丽丽怀里的婴儿亲切似地问道。却显得有所避讳。
“女孩。”
“挺可爱的——”
那姑姑的脸上露出极不自然的笑容。
大姨妈冷嘲热讽地嗔骂：“她爸爸呢？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带，应该让她爸爸来带！”她泼辣的口气，俨然一个妇人对另一个妇人。
随后丽英抱着不住哭闹的婴孩过来，交给大姨妈处理。大姨妈像宠宝贝似的，不住哄那孩子开心。却不见效果。几个妇人，包括清太妈妈在内，纷纷簇拥过来一起哄那孩子。
“这就是丽英的孩子吗！好可爱啊。”
“很像他爸爸呢。”
“不对，是像他妈妈。”
妇人们三言两语便争论起来，使得周遭的气氛变得活跃而融洽。然而看着大家笑逐颜开，清太却高兴不起来。他觉得这场面仿佛一张薄薄的纸，一捅就会破。
那天宴会开始后，众人还是一味地吃吃喝喝。上饶人倒显得斯文得多，但不至于又躲进房间里去了。与前几日宴会稍有不同的是，清太等“第三代”晚辈被提议轮流去给长辈们敬酒，并要准确喊出对长辈们的尊称。很多堂兄弟迫于尴尬，混水摸鱼地含糊过去。然而气氛因此热烈不少。
阿龙同清太坐在一起，几次欲言又止。他大概还在为年前那次造成的不快耿耿难平，清太这样认为。
“阿龙，我们干一杯吧。”
清太端起酒杯，轻轻地在阿龙的杯子上碰了一下。阿龙只抿了一小口。他终究陷于沉默。这种沉默，让清太如何也捉摸不透。
众人闹腾至午后2点钟，便纷纷散了。上饶人驾车扬灰而去，一如既往地逃命一般。老宅子归于沉寂。仿佛一场闹剧，没有人显得恋恋不舍。恐怕这场聚会唯独给人留下过的，只是某种胀胀的满足感。
清太随爸妈回去的路上。妈妈忽然若有所思似地说：“下半年我们把房子拆了重做吧。做一栋大一点、漂亮一点的房子。”
“不用吧。那房子还能住呢。”
“什么不用。以后你带女朋友回来，看见那样的房子，人家还会跟你吗？你这个傻瓜！”
清太忽然陷于沉默。他发现这种沉默和阿龙的竟极其相似。他明白过来，原来他们二人都被相似的命运羁绊着。所谓“自己的命运，自己决定！”——多么天真的一句话。当晚，婉群忍不住打来电话同清太哭诉。显然她与小肖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面。清太辗转难眠，却不是因为婉群的缘故。他恍然想清了一些事情，心里惴惴不安。
次日，清太借口说工作单位要提前上班，便急着要离开昏塘镇。爸妈如何挽留他不住。以为儿子事业为重，便颇感欣慰。妈妈匆忙间为清太准备了一些衣物和零食，装了满满一大包。
清太掮着沉甸甸的背包，走的时候竟不敢回头。他知道爸妈的期盼目光过于殷切。因此，恍惚间又听见鞭炮噼噼啪啪的鞭炮响声，清太感到一阵晕眩。他脸颊绯红，逃似地飞奔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