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狮子的头颅高高挂在猎人家中,灰熊的血肉上了餐桌,蝴蝶的翅膀被做成标本……蜘蛛的复眼洞悉一切……追腥逐臭的苍蝇在腐肉上徘徊……刺猬误食了油漆……蚯蚓晒干在水泥地上……狗卧在主人的床上安眠。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动物世界里,你的敌人会不动声色的靠近你,趁你不备,一口吞下。
可当蛤蟆第五次跳起时,世界将会倒转。
暴雨倾盆,落于万物。污垢融水,浸染土地。水汽升天,周而复始。
任其抽到怎么的牌,一切都得推翻重来……役者更替,戏码依旧,世间如故。

***
仙堂明这是今月第五次躲在这间别栋五楼被废弃的男厕所里吸烟了。虽然墙上的大面积的灰黄色污渍确实倒人胃口,但这里无疑是避开老师和普通同学的好去处。
缓缓地从口中吐出一个烟圈,这是他最近练习的成果,毫无实际用处也无法对人展示的技能。
他的思绪随着一缕青烟飘飞到远处,正陶醉于自己忧郁深沉的自导自演的表演中。

(以下插图均出自微博:the-SUN-Project)
人就该去做好事——这样的观念沉浸在我们的生活之中,从方方面面的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不管是电视上、手机上、书本里、或是大人的教训,总是百变不离其中地说着同样的话——听我的……
“去你的吧!”
他随手将没熄灭的烟蒂弹飞,却忘了自己关上了门,烟蒂从门上反弹到他的校服的衣襟上,吓得他赶紧掸了掸,生怕留下什么痕迹被人发现。
仙堂明咒骂了一句破门后,叹了口气。
正当他准备旋开门把手,却听到了门外有声音传来……是个女生!他赶紧噤声,捂住了自己的嘴。
明将耳朵贴近用马克笔写满脏话的门上,努力地想要从这个隔间里听清楚来人的谈话。这只是出于好奇心,女生会跑到男厕所可不是什么常见的事!
二十分钟过去了,午休还有五分钟就要结束,明已经有些焦急了,而且已经失去兴趣了。仙堂明已经听明白了,这不过是常见的霸凌。虽然心底几番踟蹰,想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最终说服了自己……而他也和那个被欺负的女生一样,祈求她们已经得到满足,好让自己能够尽快地离开这种地方。
不管是哪一方,都不是他认识的人,明并不打算加入这场麻烦的闹剧里。虽然来场英雄救美也不错,不过和女生打交道就会很麻烦,很可能被倒打一耙,反过来说是他的所为,世间总是会偏信看起来更为弱势的一方,因此才会被借机「恃宠而骄」。管你有再多的道理,还不是被人言所害。真正的受害者早就被黑暗淹没,无声鸣泣。

明忽然想到……不过如果是自己的那个朋友宏明的话,大概不会管对方是不是女生,一定会追到天涯海角也要为那个被欺负的女生讨个公道,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那家伙就是这样的老好人,哪怕帮人只会让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他也是助人行动先于利弊思维……所以他才会老是被人占便宜嘛,简直就是个傻瓜。
明与宏明是从小就认识的死党,就因为他们的名字里都带了个「明」,还被人戏称为兄弟。
明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不满,暗地里却觉得因为被无聊的琐事和别人绑在一起相提并论而不爽,他深信着自己将来必然是干出一番大事业的人,只是还没有头绪和机遇……
门外的动静逐渐平息,响起了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大概是离开了,明终于松了一口气。
刚打开门,迈出脚步,一转过头去,他与那边那个仍瘫坐在地上的女生双目交汇了。
(啊,糟了。)
明扭过脸去,在想怎么躲开这个女生,万一被责问“刚才为什么不来帮她”,那该说什么来推脱才好啊!此刻脑子里尽是想着这些,可惜不管怎么绞尽脑汁,果然还是想不到什么像样的借口,毕竟这现状已经可以说是死罪了吧。
一想到自己遇难不帮的恶行被这个女生传出去,下一个被霸凌的就轮到他了……这么一想,他就慌了,现在想的是该怎么土下座才能让对方原谅自己。
“求求你,请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说出这话的竟然是那个女生,把仙堂明想要说的话抢先一步说了出口。
仙堂明吸了几口不大干净的空气,想让慌乱的心脏平复下来,他咽了口唾沫,试探性地抛出一句自己明明想都不敢想的话。
“那……那就用你的嘴服务一下本大爷怎样?”他故意装得痞味十足,可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生怕被她识穿自己根本就没有说这种话的底气。
那个女生低着头,发丝如瀑垂下,满身湿漉,正滴着水。她看起来已经气得肩膀都在发抖,她今天的恶运摆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令人崩溃的,明不敢直视那双怨毒的眼神。
实际上,那个女生只是因为体温降低和恐惧而颤栗,她神情恍惚,似对这个世界失去了最后的信任。
“我知道了。”
意想不到的回答——她答应了,她竟然真的答应了?仙堂明在心里狂喜,庆幸自己捡了个大便宜,这下就能从童贞毕业了。
突然响起的上课铃,打断了两人的交易。
“啊——可恶啊!明天中午再来一趟这里,你可别想逃!我可是知道你哪个班的。”这是他随口胡诌的。
反倒是仙堂明先走一步,离开了男厕所。
虽然出席率跟童贞毕业比起来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他对另外一件事却耿耿于怀……他今天穿的内裤还是很久以前的买的旧款式,因为懒得上街,已经穿得泛黄了。而且他还没有给自己的那里来个全面清洁,很可能积攒了不少污垢。一想到万一因为很冲的味道把人给吓跑,可能会被用看污秽物的眼神对待那还不如真的让他去死来要来得痛快。
失策了!失策了!啊——大笨蛋,难得的机会,万一她变卦可怎么办?!蠢死你算了仙堂明——他不停地在心里骂着自己,比因为迟到而被老师骂得还狠。
他甚至还没有认真打量对方的长相,万一是个丑女,那自己岂不是反倒亏死了?
第一次要慎重点,太草率地做完反而品不出味道,神经紧绷的状态下做完跟自己手冲有什么区别,要有仪式感,要让感官达到绝顶。
而且还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还是个处……处男,要表现地高人一等才行!
他的大脑正难得地飞快运算所有潜在的得失,对自己刚刚制定的计划查漏补缺,不时还笑出了声,尽管被警告也当做耳边风。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压榨他人的**,他快要尝到甜头了。
仙堂明的身躯突然由下至上地触电般一阵激灵,这才想起来他最初的目的……他忘记上厕所了,距离下课还有四十四分钟。
***
仙堂明热切盼望着明天的到来,简直像个等待明天远足的小学生一样兴奋地彻夜未眠。整个晚上连手机都没在玩,幻想着从硬盘资料里习得的未曾实践过的各种姿势、大脑欢腾地像煮开的沸水,而手脚仿佛是被这开水烫到一般正手舞足蹈地欢呼。
因为太过亢奋,难得地来了场夜跑,好像浑身的精力多得没处使,还把自己代入到拳击手的角色中,边跑边打出刺拳,那个年轻心脏正充满活力地鼓动着,像是有一大群小鸟在里面叽叽喳喳地歌唱、飞舞、冲撞,原本他那灰色的世界变得缤纷多彩,希望在明天!
睡前不仅洗了一整个小时的泡泡浴,还换上了新品的内裤,第一次觉得自己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件事,他早就把童年时的梦想抛诸脑后了,现在的他估计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那张马脸变得像逐渐融化的黄油一样软软塌塌,就连脑子也像是一团来回翻搅的浆糊。趴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在被窝里不住地嗤嗤偷笑,就这样静待黎明的到来。
***
到了早上,他在手机的闹钟刚刚响起的一瞬间,就按下了关闭。
仙堂明带着狂喜的可怖表情神采奕奕地起床了,露出了牙龈和一排不算洁白的牙齿,眼睛像弯得像上弦月,像个机器人一样快速、准确地完成了刷牙洗脸、换装、吃早餐,他的父母都怀疑他是不是吃错了药,如果换做平常肯定是驼着背懒懒散散一副二流子的模样才对……父母两人不约而同地给出了恶心的评价。
来学校的途中,他的表情已经逐渐缓和下来了,这次却变得异常地严肃,眼神凌厉,不管干什么都像是在瞪着对方。
漫长的等待时间过去了,响起来午休的钟声。
仙堂明挪开遮掩半边脸的手掌,凝望虚空,口中喃喃地说道:“时机已至。”说罢起身,身姿凛然,如同单刀赴会的武士。他来到约定之地,静坐不动,他的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在等待。
三十分钟过去了……
他还在等待。
一个小时过去了……
他仍在等待。
午休结束,上课铃响起……
伊人未至,仙堂明还在坚持……
***
川尻悦子今天依旧元气满满。
每天清晨都起得很早,却总是迟到。这之中的原由得归咎于她脑袋里的花园。
看到围墙上的悠哉悠哉地趴着的橘猫,便想要逗逗它,可她却在找狗尾巴草这件事情上花费了不值得的时间。

看到别人家的花园种植了漂亮的花卉,便驻足欣赏起来,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似乎这个世界与她无关。
又比如看见了几个小孩聚在一起玩游戏,不知怎的,她就很自然地加入到其中,玩得不亦乐乎。
这个世界在她看来光辉而美好……然而,这或许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因为不管怎么看,这个慢性子的姑娘都不是个走运的孩子。
走路四处张望时,会踩进下水道;在地上弯腰捡到硬币时,会被路过的自行车撞到;到神社参拜时,投币时会不小心把钱包里面额最大的钞票掉进赛钱箱;吃年糕时总会噎到;喝罐装饮料时会喝到虫子;停放自行车时,常常像推多米诺骨牌一样把别人的自行车弄倒……
这种像是被天神找茬似地小麻烦总会发生在她的身上,跌跌撞撞更是标配,她早已经成了医务室的常客。
若是别人,肯定会每天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生怕又惹上什么祸事。然而,悦子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长教训,整天都冒冒失失的。
认识她的人都会羡慕她那天生乐观的性格,虽然同时也对她的厄运却之不恭。
如果只是自己倒霉倒也还好,光是这点也是值得同情的……可她还很热衷于助人为乐……要知道和她扯上关系,不管是怎样的一件小事都会厄运缠身……于是每当她想做一件好事,都会给人帮倒忙。
明明没有邀请她,却不请自来地出现在同班同学的生日宴会上,她想把自己的礼物——一束鲜花送出去,却因为一个平地摔,直接导致花粉过敏的那位同学好几天没有到校。
听到同学有要紧事不能完成当天的值日卫生,她便自动请缨,横冲直撞地搞完卫生后,扛着拖把时一个转身就把装着污水的水桶打翻在前台,可她没注意到这点就直接回家去了。到第二天,那位本该值日的同学却被老师不与分说地臭骂了一顿。

愚人节那天,几个同学想要整整班主任,导致班主任暴跳如雷,大声、粗暴地呵斥全班,不管做没做的都一起骂了,讯问这是谁干出来的?悦子很诚实地回答了疑问……
渐渐地人们都对悦子的善意避之不及,仿佛她的存在就是洪水猛兽,甚至有人传言她是在装模作样地到处搞破坏,是个居心不良、性格糟糕的人。
只要稍微有点察言观色的能力,都会识趣地察觉到自己被人讨厌了,可她又是一个缺心眼的孩子,他人的婉拒也被她当成是礼貌的顾虑,他人的恶意被过滤成了人性的闪光点。
在她眼中世界是美好的,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够得到回报,老天爷是不会辜负努力的孩子的。
虽然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但最近却表现得愈演愈烈。因为最近一个对她而言,似良师似益友,又似白马王子的人去世了……他是个善良、温柔的老好人,正因如此,她才如此仰慕、倾心。那个人教会了她许多东西,接人待物之类的,只是她始终不得要领。那个人的死,令她的心缺失了一大半。她强忍住泪水,告诉自己不能哭,要笑着告别……要继承他的遗志,她认为青木原君的精神始终与她同在。
只是她越是这么想,就越是给人帮倒忙,人们的耐心逐渐磨平。
那天,也是如此。看见几个女生遇到点麻烦,她便上前去好心帮忙,结果导致其中一个女生的关于女孩子的私密之事弄得满城皆知。她们忍无可忍,把悦子拖到鲜少人来的废弃的别栋五楼的男厕所,警告她再「胡作非为」就对她不客气。
那位因为秘密失守而羞愤难当的女生干脆往她的身上泼了一桶冷水,不过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过激行为了,因为她们再也不想惹上麻烦,和这个家伙再扯上什么关系,好似悦子是什么秽物一般。
她很是失落,她又失败了,明明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不管她做什么都无法顺风顺水呢?

她是个乐观的人,但是再乐观的人也有绝望的时候。
就在这时,有人打开了门。不是从外面,而是从里面,从其中一个隔间里出来,是一个长相普通的男生。
突如其来的人物,让悦子怔住了,等她反应过来便开始向那个男生求饶:“求求你,请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过失,导致那个女生又得丢人现眼,失去最后的体面。
“那……那就用你的嘴服务一下本大爷怎样?”那个男生情绪异常高涨,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悦子认真地思考了这番话……用嘴服务……是什么意思?
噢,她明白了!是念书,这句话的意思是让她朗诵文学给他听,一定是这样!
“我知道了。”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提出这种程度的要求,对了,这大概是他在以自己的方式安慰和鼓励悦子吧,真是个好人。
突如其来的上课铃,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啊——可恶啊!明天中午再来一趟这里,你可别想逃!我可是知道你哪个班的。”
“哦,好的……可我明天得参加亲戚的法事欸,要不……”
可惜那个男生没有听见她最后的话,便一溜烟地跑了。
***
悦子因故不能赴约,不过她记得那个男生说过他知道自己所在的班级,于是便耐心地等待。
然而,过了几天,也不见那个男生,此事便不了了之。
又过了一个星期,悦子所在的班级来了一位俄罗斯转来的插班生,这简直是小说般的登场,如此明艳动人,美貌端正,让人联想到童话中的公主,而那黑色的秀发也让人有某种程度的亲近感,要是文化祭要演话剧她一定会推荐尤伦卡饰演白雪公主。只要说上几句话,便能够知道那个名叫尤伦卡的女生确实是个平易近人的美女。和班上那些像大庭雪穗那样高傲的女生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听说她还在家自学了半年的日语才来上学的,更是让人钦佩她的才识和努力。
尤伦卡一举斩获了大批人气。
悦子对她很好奇,逮到机会,和她几番交谈,顺利地成为了要好的朋友,似乎也因此她在班上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平日里对她视如敝屣,现在她说话时别人竟然会望着她认真地聆听!
然而,悦子并非了解了其中的原由,只觉得自此尤伦卡来了,自己的好运也到了。
很快,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悦子缠着尤伦卡让她讲讲在俄罗斯生活的往事,尤伦卡说话的声线有股独特的感性,或许也可以说是性感,感觉像个成熟的大姐姐。光是听她用着有些蹩脚却很可爱的日语说话就是一大享受。
两人都是向日葵般生长在阳光普照之地般可爱的人,乐观开朗、爱笑,她们之间是相处得最好的。
悦子和尤伦卡已经是没有秘密的好朋友了。悦子知道她有个令人头疼却聪明能干的妹妹,尤伦卡也知道了悦子有个仰慕的性格温柔的男生,温文尔雅、衣着干净。
悦子和尤伦卡说起那个男生时,总是脸色羞红的。
他是这么好,哪怕自己不够,也会把自己的早餐分给没来得及吃早餐的她;哪门功课落下了,也会不耐其烦地教她,她一遍两遍还不会,他就三遍四遍地教;细心的他察觉到悦子身体不适,便伸手向老师报告,不顾他人的目光,将她抱到医务室,他真的很好,而且他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好到……就像书中所说的“像神一样的好孩子”……悦子自知之明地知道自己根本配不上他,所以从未奢望……
然而,就在悦子请病假的期间,未能来得及看到他的最后一面。
他还这么地年轻……就因为那件事……他今后的人生中在大学毕业时受到众人的祝福、在之后参加工作取得事业上的成功、娶妻生子、儿孙满堂、颐享天年,这些人生中最美好的阶段都与他无缘了……
人的一生能喜欢几个人啊,而初恋总是奋不顾身、全身心陷入情网中去……即使从未奢求,也未曾停下注目……而悦子却再也看不见那个人爽朗的笑容,不管有没有缘分,她都永远地失去了他。
说着说着,一向乐观成性的悦子也不由得失声痛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尤伦卡温柔的话语在她的外壳上撕开了一个口子,所有的悲伤与难过便像洪水决堤般溢出,令她明白了自己只是在假装很坚强。

尤伦卡看着这样的悦子很是心疼,抱住她不停地安慰,就好像一对好姐妹会做的事。
***
仙堂明是个怎么的人?
嗯,只能说是其貌不扬,不是从坏的意味上说出来的,而是真就没有什么存在感。即使你与他擦肩而过,不消片刻便会完全忘却他的长相。即使在班上,也是与背景融为一体的存在,像是偷懒的动画人为了省钱而复制粘贴出来的路人脸。
一动不动地直视他的脸,就会有种这家伙在神社抽签也就只会抽到微吉这种程度的好签了。
眼耳口鼻、额头、下巴、后脑勺,以及那为数不多的优点,满打满算加起来看,不管是哪位评委最多也只就给出中偏下的评分。
尽管是像影子一样淡薄的程度,其中最有印象也就是那不出众的三吊眼了,让人郁闷他到底在不爽些什么。既无法让人忽视,又没能做到让人敌视的程度,总之就是像职场骚扰一样让人徒增郁愁。
既无法让人喜欢,又令人生不起气,看到他的所引发的生理本能便是尽量避开,像是贫穷神一样不受人待见。如果不是相当程度的缺心眼,我想大概是不会有人在乎他的。
毕竟知道他本性的人,都会被那泥泞黏浊的污泥般的恶意给吓跑。虽然做不出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不过总能准确无误地把人给恶心到。
尽管那邪恶的气场确实被严严实实地封存在体内,当你放心心来的一瞬间,便会在你防不胜防的情况下,不经意地嗅到那沤烂的恶臭味,就算把脸皱得像脱水的红枣也于事无补了。
用一个字来总结——丧……这便是仙堂明这个人了。

***
不管如何瞪得似乎能流出血泪,想等的人也始终没来。
难道还有比这更憋屈的事情吗?有的。
迟到这事,放在别人身上最能想到的应该是被任课老师狠狠批评,然后扣个人分。可当他返回教室时,长期在厕所待着的附带气味已经为他说明了一起,老师立刻心领神会地递给他一包纸巾,让他平时注意保养肠胃健康,此举一出,不少人便暗自窃笑。
仙堂明愣了一阵,最后只得含恨向老师道谢。
他的心情已经低落到极点,愤怒、抓狂、憎恨,甚至想把昨天那个对被害者产生了一点同情的自己拉出来打一顿,生气得不可理喻。明明自己也没有作为,只是在趁火打劫。一股凶猛的无名火从心窝直冲四肢百骸,明急躁地像只因为被石头绊倒受伤而发狂的狒狒般乱发脾气,在天台上对着无人的地方张牙舞爪、挥空拳。
“绝对不会放过她的,那个臭女人!可恶!可恶!”
明反复得说着这种丢人现眼的话,事后又会因这不像话的模样而鄙夷自己,暗自神伤。他也想当个「池面男」啊,就算什么都不做就有女孩投怀送抱。
体力耗尽的明疲惫地靠在墙上缓缓坐下,望着蓝天之际的拖着长长的尾巴的飞机云。
现在的他已经是个孤家寡人了,连个可以听他发牢骚的人都不在身边。即使是像他这样不好相处的人,也愿意待在身边的朋友从来都只有一个,或许其中有着是他青梅竹马的缘故,才会对他放不下心吧。
明开始难为情地感到了孤独寂寞……
“开什么玩笑!谁要像你这个蠢货一样……我这就用本大爷的做法证明给你看,你到底错得有多离谱,你迄今为止的人生到底是多么地一文不值,等着瞧吧,哼!”
仙堂明的双眼燃烧着愤恨,那是穷凶极恶之徒才有的险恶的眼神。
***

图书室内,阳光透过玻璃映照在坐着的两人身上,桌面上摊放着书本和笔记。一只麻雀噗呲地落到窗边,歇息之时歪着脑袋闲余地看着里面的人。
“呐呐呐,尤伦卡,刚才国文老师布置的作业,每个人都要看完一本文学,然后写出两千字的读后感,你这边没问题吗?”悦子跪在椅子上,用手撑着扶手,略带兴奋地问。
“唔呜呜——日文确实是很吃力,不过我也可以找俄文版的名著来读,家里根本不愁没可书读,遇到不会写的字可以找我的妹妹商量。你敢相信吗?她只用了一周的时间就完全掌握了日本语啊,虽然感觉比英语要简单,但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学会了一门外语。我这个做姐姐的,脸可往哪放啊~”
“哈哈,妹妹大人还真是厉害啊。那么,你选的是哪一部小说呢?顺便一说,我选的是余华的《活着》。”
悦子还没把话说完,就已经从包里掏出这本书。
“可我记得国文老师的要求是日本的文学名著啊?该不会是把它和稻盛和夫的《活法》搞混了吧?但那能算入文学名著的类型里吗?”
“欸?”悦子愣住了,兴奋的情绪在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难道说不行吗?可我已经写了一千字了……”
“不,这个我也不知道啦……”尤伦卡露出苦笑。
“咕呜……那你选了什么?”
“是这本《盛开的樱花林下》。”
“唔呣,让我看看……”悦子伸手接过这书,随便翻了两页,便把书还了回去。“唔呣唔呣,果然俄语,我连一个字都看不懂,虽然看着跟英文字母似的……”
“放弃得好快!”
“好看吗?那个。”悦子指了指。
“这个……”尤伦卡别过头去。
“诶嘿嘿,果然我们都是不擅长读书的好伙伴!”她语调轻快,似乎这是什么值得自满的事。
“是啊,虽然完全不值得高兴就是了。”
“哈哈哈哈哈哈。”
***

学习会结束后,悦子因为忘了有东西落在教室了,就让尤伦卡自己先走。
悦子是个不安分的孩子,即使被警告过多次也没有改掉在走廊上奔跑的坏习惯。而她再次因此吃了亏。
如同经典日漫里的桥段一样,一路猪突猛进的悦子成功地和转角处路过的一个男生撞了个满怀,两人都摔倒在地上,男生挎包里的随身物品也散落一地。
“嘁,痛死了,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悦子低下头接连道了三次歉。
“你是……”
闻言,悦子抬起头来看清楚对方的长相,没想到这令她大吃一惊!
“是你,那个……鸨谷同学!”
“我叫仙堂明!话说我根本没跟你提起过我的名字好吧,别凭感觉就随便给人取名!”
“呀,发火了!”不知为何悦子有些高兴,却装作害怕的模样。
从小时候起,其他小孩不愿意和她一起玩的时候,她都会故意做些惹人生气的恶作剧,引起对方的注意。所以,悦子确实是很习惯于被人发火的场面。
“而我就叫做川尻悦子啦。”她指着自己。
“啊啊,可算是逮到你了,这次可不会让你逃掉!”
二话不说,仙堂明就拉着她的手,拽着她来到天台。他似乎觉得不管做什么事情,到天台上办是最有格调的。而悦子也很顺从地没有反抗。
“哈——哈——”明停下来,小喘了一会,随后又发火了。“你干嘛一脸享受的样子啊!遇到这种事就这么好玩吗?!”
“要再来一次吗?这次换我拖着你跑!”
“谁要再来一次啊!可恶,步调完全被打乱了……喂!”
没等明反应过来,悦子忽然跑到栅栏的边上,看着落日余晖下行人匆匆的景色,高矮不一的楼房延伸至地平线的彼端。
“这里的景色超棒的,你要来看看吗?”悦子笑得极为灿烂。
“……”
明露出了在冰箱了放了足足半个月之久的苦瓜完全腐臭化作泥水般苦涩的表情。心里嘀咕着那种东西怎样都好吧,这女人脑子有问题吗?
“你还记得我们约好的事情吧?”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仙堂明现在的心情可是极度不爽——今天早上还被棒球部的人勒索了一笔小钱,最近他们的主将好像发疯了似的。而且唯一的好友离他而去,郁结不散,怨气如灰烟脱离火炎徘徊空中。如今,他完全唾弃友人用一生守护的价值观,他已经打算走上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了。
今天,他就要做一件恶党才会做的极恶之事!
“了然。”悦子还做出了OK的手势。
随后,她便捧起了之前掉落在地上的《人间失格》(没想到她刚想捡起来还给对方却被突然带走了),用不着调的语气念了起来。
“咳咳。‘我曾看到过那个男人的三张照片。’”
“哈?”
“……这个汉字怎么念啊?”悦子不耻下问地指出那个字。
“快他妈的给我停下,你这是在干什么乱七八糟的。”
如同理性的线绷断了一般……那个男生向左侧歪着头,霎时间露出了诡丑的笑容,如同失无可失的饥民被领主逼到绝境时狗急跳墙欲作反扑之势才能有的强颜欢笑。
他一个健步就冲到悦子的面前,而她因此背靠栏杆,再往前一步便是退无可退的半空。与此同时,悦子肩膀的左右还都被对方挟住,不得逃脱,两人的脸距离变得极近,几乎贴在一起。
“什什么什么什么什么?”悦子从未被人怎么对待,和一个男生考得这么近。
“我现在就让你这个迟钝的家伙知道……我接下来要对你做什么事。”
“不行!接吻要在结婚之后!”
正说着,悦子便以横纲推掌般的开山之势一把将本以将他锁住的仙堂明猛地推开。
“嗯?咕呜……”
由于受到了意料之外的怪力猛推,让仙堂明在那一瞬间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内脏错位了。
(欸?欸欸欸欸欸欸——————这是女生?)
***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川尻悦子确实是位女生无误。
尽管她每次帮忙总是好心办坏事、尽管从小时候起就打扮得个假小子的模样跑去和男生打闹、尽管她食量惊人力气同样惊人、尽管她球技大赛上的表现比男生还要优秀,打扮粗糙全然没有其他女生那样婀娜多姿的女人味,但她……确实是位女生无误!!
和同龄人一样,是处于豆蔻年华思慕恋爱的花季少女,少女漫画之多能够塞满整个橱柜,对爱情的幻想不曾停息。
渴慕着在阴霾的雨天,有个与忘带伞的她一同归家的人。
……摔倒在地时,会用公主抱带着她潇洒离去的人。
……会每天凑到她的耳边不厌其烦地述说情话。
只需要一句体贴的话,便足以她为其倾心。

她不是什么大人物,知足常乐,对她来说小小的幸运就已经很幸福了,就算只是吃雪糕时雪糕棍上出现“再来一根”的字样,就足够令她高兴一整天的了。
人到这个世上走上一遭,却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去到何处,亦不知能归于何方,何等寂寞苦愁。若能有个人在你走远后想要退却时,始终站在原地等你归来,不觉得这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吗?
届时,她必将满怀爱心地说出那句话。
“Yes, I do!”
她相信——如今那个能够陪伴她走完余生的人便出现在眼前。
***
“现在,我们先从交往开始吧,现在让你牵手就是极限了……”
此刻的悦子陷入混乱之中,心跳不止,眼眸流转着柔情的微波,喘气兰息,香津渐生,脸颊泛红。她转过头去,不实在想让人看见自己现在这个模样,太难为情了。
“你这家伙……原来有这么好看吗?”
满脑子都是自己计划的仙堂明,第一次认真地看清楚了悦子的脸。
明也很显然地陷入混乱的状态,甚至怀疑起这是不是又是一桩阴谋。努力思考着对方话语中的含义。他本来是想做什么来着?这种事情已经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说愿意和自己交往,这就意味着……她愿意接受自己吗?像他这样性格糟糕到连自己也有所自觉的自己。
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在眼中酝酿,真是莫名其妙……不久,便成珠滑落。
他原本可是想着……想着……
明紧咬下唇,眉头紧皱,泫然而泣,无语凝噎。攸然起身,用极其认真的眼神看着悦子。
“对不起,是我太莽撞了,这次我会好好告白的……川尻悦子,请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