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以下插图均出自微博:the-SUN-Project,已获得使用授权)
清晨的露水从叶脉滑落,紫阳花正以这个季节最美好的姿态绽放。
少女已经驻足许久,看着紫阳花,唇角自然地勾起。不久,另一位来客如约而至。
少女开口了,薄凉得失去血色的唇瓣随着话语而张合:
“看到花,会觉得很美,那种美好的部分很吸引人,看到这样美丽的事物会让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变好……而看到那花被狗撒的尿给玷污,便会觉得不忍,继而对狗的全体产生厌恶之情。这便是人之常情。”
“水泽同学有时会说些很低俗的东西呢……”
“是吗?我倒不觉得。人有时会忘记一件理所当然却极为自然的事情呢?”
“是什么?”
“人的本身也是动物——这件事。”
“……是这样的呢。”
“我根本不认为那些狗杂种的心中有坚守、珍重的事物,莫非是以为这天下只有自己享受作恶的特权?”水泽悠子眼底尽是冷漠的神情。
***
水泽悠子正缓缓地漫步于走廊,路过一个一个的班级,因为她的出现引来了不少注目的眼神。
一身靓丽黑色的小纹和服,平面裁剪的直线构造勾勒出仪态之美,使她行路款款,仪态端庄。其上是带着似水流纹、碎花与飞蝶的印花,其下为葛饰北斋的海浪白波浮世绘印花,腰间束着黑底粉紫的夜樱刺绣的半幅带,妩媚有度,风情无限。布料材质能够一眼看出其造价高昂,让人难以置信这等贵价的和服竟然只是水泽同学的私服。这身装扮,显然与身着校服的其他同学迥然有别,可见其存在于校园之中的特殊性并不一般。
端正的五官,精致的面容,淡淡的妆容,珊瑚色唇彩从唇瓣的内侧开始渐变,白皙的肌肤露出樱色的红润。仿佛连每一根发丝都在她的精准的掌控之中,不管过去多长时间都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凌乱感,在同学的印象之中,水泽同学时刻保持着整洁、干净、大方、得体兼具华贵的上流气质。
就连阳光落在那纤细腰肢背面的乌黑长发上,透出淡淡的金色,都显得神圣不可侵犯,似乎倍受天神的宠爱,其存在亦即女性的完美。她身上的那股独特魅力注定是寻常女生难以比拟的。
路人纷纷识趣地让开相当距离,让她能够通行无阻。
悠子则是落落大方地前行着,不急不缓,堂堂皇皇,似乎早已习惯他人的视线,丝毫不避讳他人的目光,心中毫无波澜。她的眼睛直视目的所在,不曾在旁人身上多余地停留视线,走路如在自家后院散步般从容。
以上种种,皆因其身份的独特,穿着方面就连校长与教导主任都不敢抱有微词。
常磐会,一个盘踞在日本横滨历史悠久的极道世家,关东最大指定暴力团,家族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江户时代。常磐会麾下六大组——掌管风俗业与人口贩卖(男性)的「山花组」、掌管赌场生意的「暗石组」、掌管运输业和走私军火的「花火组」、负责保镖租赁的安保公司与暗杀雇佣的「雾隐组」、掌管高利贷与金融生意的「田岛组」、掌管餐饮业——明面上的生意(洗黑钱)的「大盘组」,各个方面的力量都渗透到关东的所有阶层,虽有相关风闻,却不露出一丝马脚,只是其「常磐会」的恶名便足以震慑一般民众。
现任常磐会本家的六代目会长水泽京介,老来得女,自然是对自己的掌上明珠多有偏爱。自爱妻因病逝世后,对悠子的关爱更是远胜以往。任何对水泽悠子图谋不轨,或只是有些不入流的想法,都会被常磐会的打手绑走,水泽悠子便从字面上的意思——成为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存在。
男生固然会对那曼妙的身姿多有向往,却从来不敢在她的身上多看几眼,唯恐招致杀身之祸。
水泽家护卫的眼线无处不在,或是学生,或是职工。实际上,校内已经有几人无故失踪,发生了这样的事却连校方都不敢声张,而那些家长也因此而搬家到远方,相关消息被严密封锁。
换而言之,水泽悠子在这个小型社会的盆景之中,等同于手握神的权柄。
至于是成为天神,抑或邪神,皆在她的一念之间。
本该入读名门学校的她,不知为何,尤其执着于这间偏差值不高的普通高中。
***
眼梢一抬,看了眼班牌,确认无误后,径直走入了别班。
没错,水泽悠子并非三年A班的学生,会出现在这里自然另有原因。
这时人们才注意到,她的手上拿着两样物件,其中一个是陶质的窄口长颈花瓶,并非艺术品,但那造型和釉色别具格调,素净、深沉。
水泽从这个班的同学间走过去,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没有过多停留,因为只有一张桌子是空席。
她将花瓶放在桌面上,又将一团报纸摊开,从中露出了几枝鲜嫩的白玫瑰。
或许是接受过插花艺术的教程,水泽悠子按照整体构成方式决定好了每枝玫瑰的插入顺序、角度、高低与位置,如同小心翼翼地完成了一件艺术品的创作。
她将报纸折叠,收好。轻轻地拂过已经落灰的桌面,心里暗暗记下让人放学后将桌面擦拭干净。
随即,便不多停留地离开了A班教室,同样的,这番举动并不会向任何人进行解释,也全然不介意他人的目光之中所蕴含的深意。
不过,他们很快就会习惯的,因为水泽悠子接下来每一天的早晨都会来给这个座位的主人献上几枝白色玫瑰。
***
水泽悠子正坐在一辆黑色高级轿车的后座上,在门规的时限内,驶往家中。
车窗外闪过有着郁郁葱葱的植物的外院景色。园艺师会根据每个季度而重新提出园林设计方案、下达指令,园丁每周都会在没有访客的日子里用心打理这片神秘森林。
庭院是富裕之家的门面,园林的用心设计体现了水泽家的颜面,是展现威严的重要手段。
车子最后在一座传统日式宅邸前停了下来,在这片昂贵地价令人咋舌的土地上,包括府邸、前院及那整座后山,都属于水泽家的不动产。
对称规整的立面,满足了强迫症患者的审美需求。从外侧的门墙便表达了建筑设计师对庄严、气派、沉稳的设计定位。
建筑空间内以塌塌米、竹、石、纸、木等构成要素,形塑「空、间、寂」的独特的日本美学,简洁、明快、纯粹、和谐。
尽管日本自古便是火灾频发的国家,但或许是因为风水、先祖守护灵等要素的庇护,水泽家的府邸历经六代人的传承,家族历史上还从未受到过火灾的损害。
几名身材魁梧身着黑色西装的门卫见到大小姐后,立即为她开门,家中同样的护卫也是随处可见。可以看到的是,从玄关处便设有大量的监控摄像头,安全问题严防死守。
“父亲在家吗?”
“大小姐,会长正在茶室训话。”门卫用着带方言口音的敬语,以低沉的声音禀报会长的命令。
“嗯,我知道了。我过会再去问候。”
进入大门后,走在白砂铺地间的石汀步上,一旁则是内院「枯山水」的庭院园林。宽阔的庭院内,以细沙碎石呈现出波纹纹路的水景,以假山叠石表现出的山景,旁侧不以开花植物而是常绿植物作为装饰,如松竹一类,玄妙、含蓄、深邃、禅思,时间仿佛静止不动,以期宁静致远。
只是要生活在住满一堆臭男人的家中,再好看的景色,看久了也只觉得无趣罢了。不过悠子是居住在西面的独栋,并非家主所在的主屋,独栋中也有专门服侍她的女佣。
水泽家里的摆件皆是小巧精致,风格统一。
***
“你他妈的到底在想什么啊,混蛋!想十指不全啊?!”常磐会会长水泽京介操着一口江湖味更浓的关东话,中气十足,如同仁王威怒般霸气怒斥,额上青筋暴跳。
话音刚落,余威未散,此话一出便震得茶室之内的所有部下连呼吸都不敢,杯中的茶叶梗也被茶汤波纹摇晃。
一位穿着藏青色纹付羽织袴和服的老者端坐上位,此人便是威震四方的常磐会会长水泽京介。虽年过半百,虬须花白,可那身精壮得不似日本人的魁梧身材,彰显出黑道至尊的霸气。
会长随手抄起烟灰缸,就猛地往跪在身前的一名干部——常磐会麾下的山花组组长的脑袋砸去,霎时间便血溅三步。
会长年轻时的外号叫做「杀人虎」,皆因面相凶狠,年少老成,处世亦老气横秋,说话间不怒而自威,似有吞人之相,温酒斩敌不在话下。虽是武斗派,却意外善使驱虎吞狼之策,办事心狠手辣,常以奇策揽收暴利。
枪械自不必说,就连武术、剑术皆有大成,练家子出身。即使没有保镖贴身保护,除了高手达人,一般人根本奈何不了他。在对方的枪还没有掏出来之前,就已经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利落了。按年龄来说——纵然垂垂老矣,那身肌肉结实、虎背熊腰的身板摆在那,仍旧是一台收割性命、血腥无情的暴力机器。在这个时代,一把手枪就能满足杀伐需求,还不必弄脏自己的双手。水泽京介却从未在修行一事上有所疏忽。杀人格斗给他带来的亢奋**,绝非一发子弹能够满足的。
不止是通过暴力使人屈服,会长更是能洞穿眼前之人灵魂深处的弱点,操控着恐惧的情绪,轻易地就使人从内部开始崩溃。
正以如此,既有威望与实力,同时又心思缜密,但更重要的是……他时刻谨记父辈们教导的仁义之道,才有如今的地位与声望。任何人都不可触及这一底线。
“我他妈的说了多少遍不要沾惹那些买卖,这么喜欢白色粉末……你怎么不去吸石灰啊,混蛋……”压低了声音,却更添煞气。
挽起衣袖,拽着那人的衣襟,露出了手臂上的纹身:“瞧瞧你们现在都什么鸟样了?!一个个利益熏心,连一点侠客道义都不记得了吗?!”
“不……”
由于会长独爱歌川国芳的浮世绘之邪与媚,有森森的鬼怪邪气与媚气,从而呈现出丰富的质感,一身纹身皆以这位大师的风格为主。除了腰背所纹的象征经验与智慧的火云黑龙,从背部一直延伸到双臂、小腿的繁复花纹有象征财富的牡丹、代表辟邪与力量的猛虎、代表生命循环的头骨、代表脆弱生命的樱花以及非人力量的一面大镜前的恶鬼,呈现出威武繁复,细腻浓烈的气魄。
日本黑道以地位决定文身数量。可惜,只是看到满身纹身似乎还不足为惧,大多数人到达他们这种地位就会疏于锻炼,身材走样,即使看见满身纹身的肚腩或排骨身材也只觉得模样可笑。但是,水泽京介不同。那身象征着荣耀地位的纹身,在他身上恰似注入了灵魂,伴随着筋骨发力肌肉绷紧,那可怖的黑道纹身似有生命一般跳动起来,每一个形象都活灵活现,仿佛正伺机从画中跳出将不孝罪人一一扑杀,色泽艳丽,杀性淋漓。
“如果连那最后的一线都跨过去了,你的人生到底还有什么是值得信任的?你知道我是怎么抓住你尾巴的吗?”
山花顶着淤青和血糊面带惧色地望向会长,思索一番后坦言:“不,那……当然是因为水泽会长过人的智慧,才能把我这样卑微小人的心思看透……”
“意思不错,可倒也不是这么回事……”会长往后一仰,对其斜眼注目,才幽幽地说道:“山花,是你组里的若头背叛你的,他屁颠屁颠地跑来会见我,把这事给捅破,为的就是坐上你的位置。”
山花战战兢兢,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因为他实在不敢相信那个他一手扶植,跟随多年,共饮结义酒的兄弟竟然打着这样的算盘。
“懂了吗?如果心无仁义二字,谁都不会跟随你。毕竟老夫也不是什么恶魔,不会这么不近人情,最后……给你一个机会,由你动手,清理门户。”会长将手枪塞到他的怀里。
山花瞪大了双眼看着会长,本以为自己今天绝无生路,想着起码最后拉上这老头一起上路,没想到……会长心里还有自己的位置。
“老爹!!”山花跪在会长面前,不顾失血,感激涕零地接连叩了好几个响头。
“把那些生意全都舍弃,也不准关东有谁拦下这些,你来监督。好了……”会长抬手招呼身旁的一员若众。“去,把他送到医院。”
若众颔首示意,随即搀扶着受伤的山花慢慢地离开了茶室,榻榻米上还残留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
水泽家的家风严厉,悠子每日从学校回来都得去问候父亲。
因为父辈们还在谈话,悠子只能在门外等候,所以里头大声的谈话时常能听到。
那些被世人视为污言秽语的语言,在水泽家只能算作日常招呼,悠子非常讨厌这样。但是,在这府邸中,父亲就是天,任何人都不得忤逆、折损他威严。
大人会要求自己孩子要保持美德,但可笑的是,他们在自己的子女面前却不加掩饰自己的恶行。比如,要求子女对自己诚实,却满不在乎地在孩子面前对其他大人扯谎,每次对孩子许下的诺言也都十有八九是空头支票。同时,毫无歉意。
大人是孩子的榜样,孩子未能自立,只能从身边的大人身上学习处世的技巧。子女的生活是父母的生命的承袭,孩子更容易受到不好习性的熏陶。之所以,悠子与同辈、甚至是对前辈的相处,会显得有些咄咄逼人,这与她的原生家庭的脱不开关系。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另一方面,父亲对悠子,会像要求武家儿女一样严苛。因为悠子并非作为常磐会接班人接受培养,那么作为会长之女也是不得有任何不体面之处,这也导致在自由出行方面受到了一些限制——这也是为了不被仇家所利用而设的考量。若为男儿身,会有更多人想要巴结她,混迹于市井,她现在可能就成了流里流气的小流氓了吧,整日欢天酒地、寻欢作乐……
因为最近收了一个叫斋藤沙耶加的同校女生作为仆人差遣,所以最近总会想到这样的事情。
如果她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那不过是从剥削者的阵营被踢到被剥削者的阵营去了,哪边都不轻松啊……
更何况,把优越的地位给舍弃,是极其愚蠢的——关于这点,悠子还是心里有数的。
难道就没有其他道路可选了吗?
(说起来……最近好像从俄罗斯来了个转校生啊,虽然不同班级……稍微有点好奇,那是个什么人呢。)
***
因为近期没有什么需要汇报的事情,悠子来到茶室仅仅是做出基于礼节性的问候,便退下了。
自悠子懂事后,父女之间再没有过任何温情的互动。即使同处一室,也无他人在场,悠子也不会对自己的父亲撒娇,可并非因为心存羞涩,彼此之间才会留出陌生人的距离。
不管是在哪里,悠子从不会暴露出自己的弱点,让投机者有利可图。
同样的,悠子也从来不会对父亲表现出任何不恭敬的地方,不管是学业还是礼仪,都是相当值得自满的女儿。
也因为如此,不管是说笑,还是训斥,都曾有过,两人之间的互动基本只是家规所规定的问候礼节。
母亲在世时,尚能打个圆场,如今——那分外的疏离感,在日常相处间逐渐显露出来。
***
一盏茶的工夫后,若头到了茶室。
楢山若头向会长恭敬地低下了头,随即问道,“山花那边这么处理可以吗?”
“楢山唷,我……已经是个老头子了,尽管年轻时就一副老相,你们可能就习惯了……可现在的我……确实没有多少年活头了啊。若是我死了之后,有人想对悠子不利,你该怎么办?”
“欸,到那个时候,我自然首当其冲,用这身躯来给小姐挡枪。”
“大笨蛋!!你死掉之后,又到谁来保护悠子,动动脑子,蠢货!”
“万分抱歉。”楢山若头连连点头。
“你首先要确保的是人心不散,这个组织可不能被毁了,我引退后,可就是你来坐这个位置的,坐其位谋其政,你小子就是太不灵光了,跟了我这么就还是一个憨批哑巴。”
“万分抱歉。”楢山若头连连点头。
“欸,算了……你就是这样的人,若头辅助里还有三个忠心耿耿的可用之才,但你得留心别被架空了。”
“我知道了。”
“人,可是很简单就死掉的,简单地被背叛、抛弃,人死万事休。坐在这个位置上,可不能像年轻时那样可以不管不顾,这么大的家业,到我手上已经是第六代了,你懂了吗?”会长侧着身子,语重心长地说着。
“时刻——铭记于心”
“杀伐要果断,一旦气氛不对劲,就赶紧想办法脱身;知人善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要简单让死士近身,外出时不管身边还是远处,都让人盯紧点;饮食和出行方面,先让手下的人去验验,下毒或装炸弹什么的下三滥手段你也是见过的;再丢脸也得给我偷偷地把防弹衣穿上。我的几个身手了得的保镖,到时候也会一并交到你手上,那个耍新阴流剑术的小子是挺不错的,不要亏待他们。要善待手下,但是同时也不能喂得把他们的胃袋给撑大了,还有,还有……唉——就这些吧……”
“是,我知道的,义父。”
“你在这里哭个什么劲啊……蠢货。”
***

回到自己的房间,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悠子有些不太得体地瘫在床上,大被盖头,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自己的寝室是唯一能够让人放松下来的场所,即便有些不成体统,只要不被人看到问题就不存在,而且这对于一介女子高中生来说算是可爱的地方了。
可作为黑道至尊的女儿,想要像普通人一样自由玩乐,显然是有些不太现实的。同时,因为一家子基本上都是大男人、分家的姑嫂也住在别处、先母病逝等缘故,家中有会纤细到关心少女心思的人,自然是一个也没有,而这些也并非下人可以插嘴的事。
不管是在哪里,碍于身份,总是难有深交的朋友。
每日除了学校的出席,还得与跟水泽家有往来的各种各样的上流人士、从业者进行会面或共餐,与父亲一同外出参加重要的饭局,暗中记下客人的喜好与性格、上次会面时的衣着打扮等等,对不同财阀发来的问候信做出符合水泽家形象的合理应对的回信,这些交际会客——替父亲掌控情报与人脉正是作为水泽家长女应尽的义务,为了不令父亲蒙羞,更不能让人抓住笑柄,成为被攻击的对象。
困于深闺,只有书籍读物可供娱乐,譬如最近所看的夏目漱石的《心》。电子产品如手机,仅仅是作为通话使用,除此以外的用法并没有可以学习的途径。因为没有参照物,自然也无从比较,对此悠子并无任何疑惑。即使变成科技白痴,对她的生活也没有任何影响。
身边的由水泽家派来的佣人也信不过,因为他们有着必须向水泽家长辈回报悠子近况的职责,甚至可能还有其他势力安插在身边的卧底。
水泽悠子的身边没有可以称作朋友的人物。
出了这个空间,就得时刻绷紧神经。但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也是搜查是否有人安装录音机、**和微型摄像头。
每天重复着泛善可陈的日常,生活里更多的是源于学业上的困惑。
所以,悠子格外重视来自不易的缘分。
***
孩提时期,家中养了一条难看的土狗。
起初,我对此很不满意。倒不是因为怕狗,也不是因为它的存在与这宅邸的形象过于不相称,单纯是因为它的吠声扰乱了我的安宁。
让原本就充斥着父辈叔辈之间各种难听叫骂声的日常,变得更加吵闹。
不过,我还是有些在意的。
我并没有过养宠物的经历,对于家中新来的住客,难免会抱有好奇之心。
只是第一次的见面并没有什么愉快的记忆,仅仅站着被吠而已。那是一条身形瘦削、脏兮兮的小狗,皮毛好像还沾着口香糖、苍耳之类的垃圾,或许是,或许不是,我只是看到它身上的几簇粘在一块的狗毛便做出了这个判断,实际上我并没有看得多认真,而我也没在关心这件事。满足了最低限度的好奇心,我便离开了那里。虽然我想应该不会有人把携带病菌的流浪狗带到水泽家,不过单独看那模样也并无差别。
不过日复一日,小狗的警戒心也放了下来,恢复了健康活泼的身体状态,也有人给它清理污垢,样貌变得干净。确实比不上血统优异的纯种狗,但那憨态十足的模样也称得上是可爱的。
当我在去看它时,在我的面前它展露出乖巧的一面,再次相见时,它兴奋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吐出自己的大舌头。玩耍时会压低身体的姿态、避免四目相交、夹着尾巴,表示出了顺从的姿势。或许是平常没有人陪它玩的缘故吧,狗这种群居动物,也是会产生孤独的焦虑感。
日久生情,这话或许是真的吧,那时的我也渐渐地萌生出对那条小狗的怜爱之情。
那段时间里,我偶尔会给它喂食,看着与自己分别时的狗狗的表情以及那仿佛哀求般的呜咽声,总是心有不舍。
但是,我与那条小狗的诀别却不是因为寿命已尽,或疾病等意外……
一日,水泽家的家宴上,佣人在餐桌上端出了狗肉煲。宾客满座,大快朵颐,吐沫横飞。
我得说……此前,我从未看过这样的一道菜品,甚至没有想过有人会去吃狗。
当时,我必须以一种很隐忍、克制的手段才能使我的情绪稳定下来,冷静、理智地审视这件事。
人会以鸡牛羊猪等动物为食,不过实际上只要是动物就能做成食物,这一点就连狗或猫都避不开。并非所有人都会吃狗肉,只是因为现在的人有了更多的选择,大家会选择自己喜欢的食物而对异类感到鄙夷。
认为吃狗肉,丧失人性,是粗鲁、野蛮、恶心的行径,这样的人也同样吃着从小鸡、小羊、小牛人工饲养长大后出货加工生产出的陈列于超市的片肉、绞肉,千百倍于自身性命的动物的生命数量,长大成人。
——只有极少数对肉类存在生理性不适的个体,是有资格说出那样的话的。但这也不代表他们可以剥夺他人对(法律允许范围内)不同动物肉的食用权力。另一方面,即使身边有这样素食个体,他们也不一定会提出反对,认为是罪恶。
不管是食用狗肉、唾弃食用狗肉的人、把狗当做宠物饲养的人、见不得吃狗这种偏离日常行为的人……无不只是在自我满足,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所有人都是待在自己的舒适区对异类指指点点,通过剥削他人的价值来满足私欲。
在荒野遇难的情况下同类相食,获救后却被舆论抨击……大人的行为其目的往往是多元性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却迟迟没有悟出来。
难怪那时,看到我给小狗喂食,父亲虽然没有说什么,看了一眼就离开了,可他眉毛皱了一下的那动作我却没有错过。
最终,我好整以暇地接受了他们把那条狗作为食物吃下去的这件事——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小家伙,现在已经变成盘中餐,供人饱腹。
不过,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部分人会将其他动物、植物,甚至是物品这样的非生物拟人化,以艺术创作的形式,移情于万物万灵,黯自神伤,时而欢喜时而悲……仔细想想,其实人只是在陶醉于自己的幻想的矛盾体,对自身的伪善的一种安慰,以退为进,做出的所有利己或利他行为都是心理上的一种补偿。
人们总是会产生一种错觉——犯错者只要真心忏悔自身罪孽,似乎身上的罪过便能减轻,获得他人的宽恕。但是罪便是罪,不管怎样,过去都无法改变,覆水难收,直到下地狱之后每一笔都会判为刑罚。
时过境迁,人本来就无法保持干净的模样。
那天,面对吃得很欢的食客们,他们的模样在我看来就像是猪猡一般。
独自想明白了这些,一切都释然了。
让他们尽情地欢快畅饮吧。
狗的事情,我已经放下了,对父亲也没有一丝一毫责怪的意思。不过那天,我仍旧连一口肉类都没有吃下去,那时的我尚且做不到将悟出的道理躬身践行。
连这样的我……也尚未完全超脱人性的范畴呢,说来也真是可笑。

***
即使是嫖客,只要觉得自己不是白嫖又打人的人渣就还算是守住了底线。
即使是流氓,只要觉得自己照顾好了家人、对兄弟义气就还算是守住了底线。
即使是毒贩,只要觉得自己不是杀人越货、不讲道义的败类就还算是守住了底线。
哼,狗屁!人给自己的罪过开脱的借口要多少有多少。
只要觉得底下还有比自己差劲的最低限渣滓,就会莫名骄傲。就这样继续着自己的恶行,打压、剥削低自己一层的弱者,自我满足浑浑噩噩地活着,最后横死街头——那样的人,我看得太多了。
金钱,有时正是作为一个人的社会价值的衡量标准,既没有信用额度,又没有偿还债务的能力,那样的人连一円都掏不出来,到了偷抢拐骗的地步,也还是会继续欺骗自己。
越过一线,又会为自己设下另一条底线,直到被压榨得一个子都挤不出,才终于认清自己的身份。
没有学识、没有见识,既无知,又愚蠢,越是如此越是拥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勇气并以此为荣。知识越贫乏,所能相信的事物越是稀少,所行所信越是坚定且绝对,逞凶斗勇便是他们的天性。在他们的圈子里,根本就没有能够提出与之相对立的观点的人。
一场比赛,没有对手,那自己就是冠军。
越是寡知,越是好辩,越是嚣张。
缺乏语言逻辑,再正常不过了,毕竟他们连自己是这么活着的,都搞不懂,也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
贫穷的人越是贫穷,愚昧的人越是愚昧,就连他们的后代……仍皆如此。他们的性命之所以诞生于此,只是起源于一场冲动与错误。即便如此仍是活着,既然活着就要搜刮那些令自己可以摆脱无聊的低级趣味。
没有非要结束的勇气和想法——因为连这种事情也想不到(哦——原来可以这样……)。什么都不做的结果,只要活着,就算那是像阴虱苍蝇蟑螂老鼠一样活着,那也是活着。人生总有希望……别人的人生总有希望。不断幻想,却一事无成。
我正是身处于对这样的景色看到腻味的世界的顶端。
看着连落脚处都没有的魑魅魍魉争夺饵食,彼此残杀,我们则是坐在森森白骨堆砌的魔山宝座上,浅啜鲜血的吸血鬼的一族。
即便市场越来越不景气,我们也有办法维持自己的生活水准。
罪恶感?
才没有那种东西呀。之所以堕落至此,完全是他们的咎由自取,他们曾经也像普通人一样拥有过选择权,只是因为自己无数次的犹豫不决才会裹足不前,被同辈们落下,只能捡拾别人吃剩的食物残渣。
就好像我不会去怀疑天空为什么是蓝的、草为什么是绿的一样,那些可悲可憎的模样只是他们的本来面目,再来多少次他们仍会堕入深渊,结局是不变的。
我们所处的位置,正是他们的报应的前方所在。恶人惩治恶人,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嘛,这一场浩劫,确实也会有一些无辜的人被牵连其中,嗯……运气真是不好呢。
***

尤伦卡正蹲着,在看花丛边上蝴蝶。
更准确一点来说,是死去的蝴蝶,它已经平躺着,一动不动,蝶翼上沾上了泥土,不管怎么看都已经是失去了生气。
“这下该怎么办好呢?”
尤伦卡陷入矛盾的困惑之中。因为今天轮到她给花丛浇水,所以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毫无预兆的前提下来到了她的生活中。
生活圈是在不断移动,碰撞、交织的,对于所有的大事小事都有一定程度的预见——什么事情应该得到重视、什么事情应该舍弃、在一件事情上投入多少的付出。方便自己在那件事情真正到来之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完成交接。
所以这件小事虽然微不足道,却完全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计划之中。
她正在思索着——作为一个好人,此时此刻应该做出怎么与之相符的行动才可。
如果说一开始就没有发现到这件事,那她便不需要去理会。可既然她已经发现了,如果置之不理,便会寝食难安。
“如果没有发现就好了……”
她先是把这「东西」当做垃圾,扔到了垃圾桶……可过了一会,觉得不太妥。
于是,她重新把这「东西」从垃圾桶里捞回来,将其视作动物的遗骸,埋入土中……可过了一会,又觉得不太妥。
所以,她又把土刨开,放到有蚂蚁经过的地方,让这「东西」作为食物链的循环的一部分,完成生命的礼赞。
尤伦卡在蚂蚁窝前徘徊了一会,打算就这样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忘了几眼,似乎还是不太放心,她并不是对昆虫学有什么研究,但她以前偶然知道的一个冷知识是——蚂蚁的种类有肉食、杂食偏肉食、杂食偏素食、素食的区分,尽管很少只以植物为食的蚂蚁,但她也不能保证那种蚂蚁并非素食性……
内心挣扎的时间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她最终选择离开。另一方面,她也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麻烦的家伙……
虽然这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那天她在自己的日记里写下:希望没有做错选择。
她是好运的,因为按照这个逻辑,想必她也会庆幸自己这些古怪的举动被楼上的水泽悠子尽收眼底而不自知。
***
今天是周六,按理说除了按要求回校补习的差生以及参加部活动的学生以外,谁都不会愿意来学校。
可意外的是,除去尤伦卡以外的三年A班学生,都在周六这天回到了教室,战战兢兢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着某件事情的发生。
他们不该来到这里的,而且他们确实刚一来到这个空间就立刻后悔了。
恐惧在猜疑的氛围中不断发酵。
三年A班如同受到诅咒一般,一直悲喜不迭,各种噩耗接踵而来,刚放下悬着的心,另一个不幸又紧随其后,经历了好几轮的希望与绝望的起伏转变。各种情绪杂糅其中,心情变得五味杂陈,混乱不已,脑神经的忍耐极限也已经濒临破碎……佛的笑脸也只有三次,再出现什么不得了的厄运,他们这些可怜虫就只好真的崩溃了。
而那个“不得了的厄运”,让他们不得不去怀疑——就发生在今天!
所以,每个人才会都表现得如坐针毡。
这不是什么预感,这只能算作被害妄想……披着黑布的庞大怪物行走在街道上与夜色融为一体,而你只是看到了一瞬间的物体晃动,那又怎么能算作有把握的控诉?
联想到鬼魂作祟的传言,开始臆想着各种诡谲、惊怖的画面:就要来了……就要来了……某个不可名状的灾难即将发生,他们会在这间教室里接受审判与惩罚,具体会发生什么并不得而知,但是那个预感随着心跳声的不断加快变得越发鲜明……
知道“它”会来,应该抛下一切,什么都不管,远走高飞——才是上策。
但是又不能对这定时炸弹放任不管。到底那条路才是正解,谁也不知道。
身体在不住地颤抖,一步都挪不动,意识像幽体脱离,无法灵活地控制身体。
(为什么还没有人要走,就算只有一个人要想离开,明明我就会跟着离开的,为什么你们这些不争气的家伙都这么不为所动!!)
寄希望于他人之手,等同于无法掌控自身的命运走向,不管结局如何——总是无能为力……
或许他们的内心深处,也盼望着能够得以真正的解脱,不管是以何种形式……
像是为了摆脱笼罩在身边的压抑氛围以及减少自身的焦虑,刚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自顾自地抽起了烟。
这算是他的一点小秘密,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在这种公共场合里吸烟的,否则有可能这事会传到教练的耳中,取消他的棒球队正选资格。之所以会旁若无人的抽烟有两个原因,第一,他们都是弱鸡,都明白——如果事情败露,他会先从这里的人挨个去揍;第二,被召集到这里的人,很明显都是被拿捏了更隐私的秘密而受到要挟的人,而且还是一传出去就会社会性死亡的重量级秘密。
烟雾从身边弥散开来,导致一旁的同学呛了起来,但此时的他们并没有想要责怪他心情,反倒庆幸终于有点事情可以转移自己的注意。甚至还有平日里和他相处得不错的男生,向他讨烟,这是他第一次抽烟,刚吸一口就不像样地咳嗽起来。
刚田不屑地窃笑一声。
虽然大家都很不安,但是刚田似乎显得还比较有余裕的样子。
尽管不同的圈子,都有各自的恶行,却并不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只是顺着大家的意思、顺着当时的气氛,做出相同的恶行。他们固然自诩无辜,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的灵魂已经染上了同样浑浊的色彩。
而在这之中,最为不安、动摇的莫过于大庭雪穗了。
***
为什么会被逮到的?明明都已经极力避免落下遗后的麻烦了,为什么那个时候的事恰好被区区的一个小人物目击到,为什么只是在等红绿灯停下车子的那个30秒里,被走在人行道的一个满脸青春痘手上拿着雪糕的卢蛇看到我和那个老妖婆接吻的一幕。
明明我根本就不情愿,明明我提醒过她的,这蠢货!这算什么几率啊,这个国家有的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在做不可告人的交易,他们的腐败烂到骨子,他们虚荣又狂妄,他们有的是破绽,偏偏只有我被抓住了,就在那转瞬即逝的一刹那,被人看到我和大企业的女高管有染,这对我公平吗?哔——哔——哔——
明明那个时候,不马上离开,而是收买那个废物就能高枕无忧的,这完全不是我的错,可是我又没有办法命令她去解决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小麻烦!该死!!在我得到权力之前就告吹了,我的付出、我的隐忍都付之一炬!为什么对我这么残酷?!
……但那个人是怎么找到其他情报的?明明处于我几个线人的监视之下,却毫无漏洞。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计划难道就此流产了?就这么功亏一篑?凭什么?!我不甘心!我不允许!一定还有转机的才对,怎么能就此罢休,会笑到最后的人是——我——才——对——!!
……但,她到底想要什么?应该还有交涉的余地,否则她不会大费周章地把这些人都聚在一起……除了那个新来的,谁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只要跨过这道难关,我就能接手背地里的生意,摆脱那个可耻的家庭。
***
斋藤沙耶加是个投桃报李的人,但同时也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
与之交好,便是一位千金不换的好友;与之交恶,则必然化身穷追不舍、赶尽杀绝的恶鬼。
这么一个像木佛金佛石佛一样死心眼的孩子,在得知大哥因为不堪忍受成为废物度过余生的重压下自杀的悲伤中,从自己的恩人的口中了解——将大哥行踪的情报泄露的、以及在机车上动手脚的人,正是大哥以前的跟班,现在和她就读同一所学校的A班学生「刚田」。
斋藤沙耶加暴怒!简直气得七窍生烟,此时此刻已经成了丧失理智的凶兽!
思考被愤怒撕裂,对于这种说辞全盘接受、不加怀疑、不加验证的斋藤沙耶加,从水泽悠子那里得到了一个任务。
这周周六的晚上七点,将把藏在A班讲台的东西一遍遍地播散开来,虽然这个举动让人不解,但在得到「只要你这么做就能报复那些拿你哥哥当赌注开玩笑的恶人们」的说明后,斋藤沙耶加忠犬般地实行这个任务。
***
清水作为一个在班上不太起眼的存在,其真实内在则是一名暴露狂,常在一些社交平台上传一些遮脸的裸照,并看着评论区的狂欢而窃笑,直到账号被封为止,之后继续注册新的账号、改昵称,重复自己的恶趣味。
但是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却被那个人给发现了,并以此为威胁,要求她去完成一个任务。
在周六中午前,将A班的除后门外的门窗用木板封死,并打开白炽灯,但是这个人物不能被巡夜的保安或老师发现。
完成一切后,在晚上七点前,与班上的同学汇合。
于是,她只能在周末的白天完成这些。其真实目的不为人知,但是姑且还是保有羞耻心的清水也只能照做。
***
刚田的从容是有理由的,因为他已经知道黑幕是谁,正是水泽悠子。
因为出卖前辈的事情被拿来要挟,他必须在下午四点前,将缠着铜丝的蜡烛,放到每人桌上。
在交代完任务的同时,要求将所有与她相关的聊天记录全部删除。
完成一切后,在晚上七点前,与班上的同学汇合。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对这种焰色反应的小把戏情有独钟,他是实在不明白。不过既然已经完成了任务,应该不用担心被她背后的势力给收拾了吧。
其实也只是自欺欺人。
不过退一百步来说,真要作弄他,也用不着兜圈子。
所以……应该是不用担心的吧……
***
斋藤沙耶加闯入了A班教室,与此同时,清水收到了来自水泽悠子的消息。
斋藤沙耶加看到A班的人基本到齐,感到有些吃惊,动作停了下来,因为她并没有收到这部分的情报。不过重新调整好心态,走到讲台边上翻找着什么。
——这一举动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让他们不由得猜测那个神秘人就是斋藤沙耶加。
这时,清水已经看完了短信的内容,并将消息删除。将她课桌里,不知谁放进去的铁丝取出,缓缓地走到大门。现在,大家都没有看向这边,她根据命令,将们锁上,再用铁丝缠绕门锁,将其锁死。
绿色的烛焰映照着众人的脸庞。
这时,斋藤沙耶加终于在杂物里找到了,她所说的那东西——一大袋小麦粉。于是她迎着众人的目光,接连快速地洒出小麦粉。
很快地,小麦粉便弥漫了整间教室。众人在突如其来的小麦粉的攻势下,迷了眼睛,咳嗽不止。
***
应邀出宴的尤伦卡,被高档餐厅的高级水准吓了一跳,而且从预订的位置,甚至还能看到六层楼高的窗外的夜景——霓虹灯下的车水马龙。
不由得打量起自己的刚换上的礼服,这是水泽悠子刚刚为她买下的高级品。
由于实在不懂这些东西到底有多大的价值,所以在她眼中今晚看到的所有东西都被贴上了「高级」的标签。
不过这些惊叹的声音很快在端上来的高级牛排的面前败下阵来,在她眼中只剩下「美味」这一形容词,好吃好吃的声音说个没完。
尤伦卡对比着水泽悠子的用餐姿势,有样学样地进行模仿。
“没想到学校附近,竟然有这样美味的餐厅呢。”
“呵呵呵,餐厅的形容词可不是美味哦~”
“哈哈,那倒是。”
“听说今晚会有一场绚丽的烟花哦。”水泽悠子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是吗?我可喜欢烟花了,真希望能早点看到。”
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窗外的景色发生了某种变化——
隔着一条街的学校,在尤伦卡与水泽悠子的谈笑间,发生了一场爆炸,喷涌出一道火光,引起了路人的围观。
这道火光并非昙花一现,此时仍以熊熊之势燃烧外墙。
因为距离的问题,以及大街上车辆行使等声音的影响,尤伦卡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大脑在拒绝理解现况。
那里是……她平常上学的场所……是和朋友们聊天的地方……难道会是她所在的班级吗?
每当遇到这种「非常规」的现象,她的思考就会被打断。
在错愕之中,那个三年级的班级再次发生了一场爆炸。
回过神来的尤伦卡,发现水泽悠子还在不紧不慢地用餐,将一块松软肉感的切丁牛肉送入口中。
随后,她抬起纤细的右手,手指颀长白皙宛若青葱,手指在空气中上下翻飞如飞蝶漫舞,面容陶醉,似在指挥一场交响乐。

“吓死我了,没想到我们学校竟然发生了这种可怕的事情,好在周末谁都不在学校。”
尤伦卡也打算继续把剩下的牛排吃完。
“结束了啊。”
“什么?”尤伦卡低着头没去看她。
“还不能停下吗?”
“你到底说什么啊。”
“我和你妹妹见过一面了哦。”
“……不是让你别去见她么?”
“不好意思呢,我正值「叛逆的年纪」。”
“意义不明……”尤伦卡变得吃得很慢,每一口都是细嚼慢咽。
“其实我并不介意……”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啊,别闹了好不好!”手中紧紧撰着刀叉,有些用力地锤在桌上,却依旧低着头。
“关于你是不是一个好人——这一点。通过观察,以及向你的妹妹求证,我得出了你果然不是你们班上的人所说的那样是个表里如一的老好人,连朋友的过错也能一起掩饰的那种人……你只是……”悠子又顿了顿,“害怕「脱离常规」而已,对吧?你的妹妹是个有趣的人呢,不过这样的妹妹反倒会让你很头疼吧,看来你的家务事也不少啊~~~”
悠子笑靥如花地说着,大概是很久没有像这样开心了。
“哈……”尤伦卡长叹一口气,翻了个白眼,冷冷地说:“为什么我身边净是些怪人?”
“难道不是因为怪人之间会相互吸引吗?”
“切~不用你说,我也猜到发生了什么……怪物!”
“你不怕?还敢应约;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还能这么平静……说明你的脑子也缺了一根螺丝吧。”
“要比这个,我妹妹可不会输。”
这话,惹得悠子一阵窃笑。
“啊啊~~又要找另外一间学校了,哈——”
尤伦卡用左手撑着下巴,转念一想。
“你的目的又是什么?你可不像是一个单纯的愉快犯。”
悠子望向窗外,看着惊慌失措的人们四处奔走。
“目的啊……到底是什么呢……”
***
往事如烟。
那天……夏日午后,蝉声扰扰。
悠子坐在教学楼屋顶上的最高处,眼带鄙夷地眺望着为球技大赛准备的啦啦队,恶声道:
呐——你知道吗?我最讨厌那些给人喊加油的那些人的原因。
那是因为——那些人只是想要坐享其成而已啊。
如果成功,那对方的荣耀就有自己的一份功劳;就算失败,自己还能推卸责任。前者说不定还能借机反客为主,窃取胜利果实。那些人连骗子都算不上……就只是一伙可耻的小偷鼠辈。
平日里,就只知道唾弃别人缺点、指桑骂槐,可同样的事情轮到自己时却豪无自知之明地丑态百出,通俗一点讲就是所谓的「双标狗」,那些人就像哥布林一样丑陋。
好的时候,就狼狈为奸;关系恶化,则各自为营,相互倾轧,情比纸薄。
看事情肤浅且短见,区区坐井观天的青蛙,也敢肆意叫嚣,真是碍眼,让人恨不得把他们通通碾死,骨灰都给扬了。
听着这等愤世嫉俗的恶言恶语,背靠在梯子旁的青木原宏明无奈地浅笑。
虽然并不能认同她的观点,但是他擅自把这些话理解为悠子只是不想真正付出努力的人受到伤害,心中对她正面的评价又加深了一分——当然,这一节并没有让悠子知道,否则必然会跳出来反对。
“嘛,不管怎么说,起码得到别人的鼓舞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哦,等变成大人之后,不管多认真地工作,都不会有人夸奖,因为那种程度的事情已经变成理所当然的付出。所以说——就算退一百步,他们真如你所说的动机不纯,可她们所做的仍是一件好事,因为是一件好事,大家都能从中获得帮助,皆大欢喜不是吗?天理昭昭,殊途同归,也是一桩幸事。”
像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接着,颇有论道之风。
悠子闻之一怔,有些玩味地忖量着他的这番话。
对别人来说,可能左耳进就右耳出了,像这样的正论不论是谁听得肯定都不少。但是,悠子则不同了,对她这样的地位的人物来说,连可以交心的朋友都没有,也不可能有人敢来犯这大不韪,更逞论是像他这样敢于当面对同一件事提出相反的意见,而他说的也不是胡言乱语,其中确实也有几分值得认可的点。
与人对话,可发散思维;与智者对话,则可挖掘潜质,触类旁通。将原本暧昧模糊、不甚了解的想法,显于言语,便能变得通透明晰。
只因一些机缘巧合的误会,恰逢其会,两人有了几面之缘,旁人见了悠子总会想着避开,也就这有像他这样的愣头青会这么随意地上前搭话。
倒也不是青春年少萌动恋心,只是看这有些清冷的女孩好像有些难与人说的忧愁,才会这么觍颜地冒昧打扰。
偶尔际会,两人会来到这样的僻静之地畅谈观想。
这样的两人,交浅言深,说是朋友,又有些生分;要谈男女之情,则过于失礼。
听着这妄人口中的理想世界,悠子觉得实在可笑,不过……有那样想法的人,确实很浪漫,虽然有些偏激,但还是心里对他是有几分敬意的。这样的缘分也是来之不易。
世间之人大多只能依赖别人的认同感,浮于他人之口,勉强于这五浊恶世寻求活路。
悠子自比世外高人,对于书里的那些道道,自有自己的见解。可即使是怎样惊人的真知灼见,也需要和不同观念想法相较、打磨、碰撞,不管是好的坏的经验,厚积薄发,如此便能福至心灵了,否则闭门造车终生都是井底之蛙。
对于这样的缘分,悠子也是有些珍重的。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区区一个青木原,死了就死了,还没有能让她动怒的那个份量,犯不着请她出头……听闻青木原之死,悠子只需几个呼吸便能从他的性格和人物关系推算其中的因果纠结,他这种顽固不化的人会落到这样的结局也不太奇怪。起初也不放在心上,只是有几分惜才之悯……
然而,几日过后,郁色愁容,手下的人看了无不避之。
疑惑不解。
后来——看到尤伦卡这个异数的出现,顶替了青木原原本的位置,与三年A班的学生其乐融融,便使她更加郁结难解。
此人显现出的向心力不亚于青木原,看起来甚至比青木原更为外向、随和、欢乐、和善。
但她却从中感到了不安。
她苦思冥想,那些古怪异样的郁闷之感,竟然在心中拼凑出了一个词——「缺位而适」。
悠子意识到——即使一个青木原死了,似乎又会有下一个“青木原”遭逢此难,更觉得郁闷不已了。
平衡会被打破,局面进而滑向更糟糕的境地。
连仅剩的那一点美好的东西……都要再度遭到摧残?
她不忍心了,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他们已经越过了不该跨越的一线!
接连几日,这郁闷之感始终挥之不散,为了不使其成为困扰她一生的心魔,无论如何也得有些动作了……
悠子毕竟未能超脱凡俗,心中终也残留些孩童心性。
不知不觉,心中已经酝酿出了一个计划。
所以说……
那场大祸,那场复仇,说到底——她仅仅是在耍性子而已……只是她一言定人生死的举动,实在过于骇人。

在她眼中根本不存在以德报怨之说,无非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毁我一粟,我夺人三斗。
毁人者,人恒毁之。
不快、不解、郁烦、焦躁、愠怒……即将爆发!

而之前因为尚未觉察出为何尤伦卡顶替了青木原的位置会感到疑惑,于是她试着主动接近——原本两人之间毫无关联的尤伦卡。
从表现来看,二人确有相似的良善之处,但以她多年来识人之能,可以看出尤伦卡绝对心性不纯。从相处之中渐渐地能够了解到尤伦卡的为人本质,或许她自以为已经隐藏得很好。
可还需要一些手段,让她把内心更深层的东西暴露出来——
时刻关注着这个班级的动向,促使各种巧合的发生,将线索、证据摆在他们易得的位置,甚至有意地引导一些角色的思考,叫雾隐组的情报专门的若众替她收集情报,在尤伦卡低落的时候还假意地安慰她。
结果令她感到诧异。
计划有变……她发现这个尤伦卡根本不是青木原宏明的替代品,他们身上的属性似是而非,尽管两者间有重叠的部分,但是还是被她察觉到了异样——尤伦卡所表现出的善良的部分并不是出自她的本心,而是从外部借来的「假货」。
悠子误会了她,或者说是像大多数人一样被她给骗了。
事到如今,究竟是否应该放弃那个计划,她也说不准。
不过后来,她发现自己早有预感,这个计划必然会执行,在他……他们身上看到的,若是置之不理,有可能会成为她的心魔,必先除之而后快,方可沉稳心境。
她已经骑虎难下了。
其实,真正待她看透这些癣疥苍蝇不过是过眼云烟,连那些害人的言语都不用多费。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那些鼠辈的龌龊权谋,最终只会以卵击石。在这般的亿万之众中,就算少了几十个又能如何,世界不会因此变得干净一些。
若非攸关利益,这种蝇虫即便出现在视野之内,也大可不必特意伸手打死,那些人自有其命数,不过是早晚之差,根本无需花费这些心思气力。
她不多时日将会到达这个境界,此时的她心中一片光风霁月。
至于斋藤沙耶加,只是件手边用得上的工具,并不可惜。悠子这边也并非有意诓骗,刚田也是无意泄露的消息,因此也不能说不是他的错。命该如此。
她的结局,悠子并不关心。
而悠子会把尤伦卡留下……单纯是因为觉得这对姐妹很有趣,不应该将其拆散,看着她们彼此折磨也是蛮有趣的。而且她原本也不属于那里,她只是后来加入的一个变数。
而另一方面,悠子也不会遮遮掩掩,而会坦诚地将她视作第一位朋友对待。所以给予了优待,也不是不可以。
没人“能够”对她问责。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人性本就复杂,人性本就矛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