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九日，放寒假前的一个月。
我在教室里苦苦等待了一天，终于等到了放学——我这么说并不是厌恶学习，而是太过期望放学。因为在放学之后，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一诺，一起回家吧！”
班里与我关系比较好的某位刚下课就跑到我的位置。
“不了，我今天放学后约了人，改天吧。”
“哦？难道是你的女朋友吗？”
我微皱了一下眉头，他的那句话让我莫名的不爽，不过我立刻把自己的表情转为一个阳光的笑容，说着违心的话:“怎么可能，我这么差劲的人怎么可能找到女朋友呢？”
“如果你这样的都算差劲，那我岂不是都无地自容了？”
他自嘲道。其实他是一个极度自我迷恋的人，常常自作聪明又故意贬低自己，这种真是让我反胃。但我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又不得不摆出一副很愿意和他做朋友的样子，这令我十分苦恼。
……
稍后，我匆忙地结束了与他的对话，装作不紧不慢的离开教室，其实巴不得直接飞奔出这个学校。
刚离开教学楼，我的电话就响了。
“喂，一诺，你放学了吗？”
“不放学我能接你电话吗？”
“哈哈，那你大概什么时候过来。”
“你已经在了吗？我大概十分钟左右吧。”
“那我就稍微再等你一下好了，快点哦。”
“嗯，稍后见。”
“稍后见。”
挂断电话。
来电人是我初中时期的一位朋友，大概也是唯一被我当做朋友的人。
但自从上了高中以后，我与他就没联系过了。
我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向校门走去。
走到图书馆的位置，我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却一时间叫不上名字，过了大概四五秒，我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我们班的齐让吗？他实在孤僻以至于我对他的影响不深，不过倒是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传言。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子，两人似乎关系很好的样子，是他的女朋友吗？
不过这些闲事与我无关。
#1
我推开门，刺鼻的味道立刻涌入我的身体，刺激着我的大脑，地上满是空啤酒罐、烟屁股以及被当成烟灰缸的啤酒罐和被塞进啤酒罐的烟屁股。
“嗯？”屋子的主人正躺在客厅的沙发里，对我投来困惑的眼神“你怎么来了？”
“好久没来了，突然想顺道来看看你。”
说是顺道，其实就是我家隔壁。
屋子的主人是一个日本的中年男人，姓坂本。
他的中文说得很好，甚至比中国人说的还好，不带一丝乡音。听说他曾经是一个半吊子的小说家，父母去世之后就拿着父母的遗产来中国生活。
“半年了吧？你去年毕业后就再没来过了。高中生活太忙了吗？”
他拉开了罐装啤酒的拉环，将拉环丢进放在脚边的一个纸箱子里，箱子里全是各种罐装酒的拉环，他貌似有积攒拉环的癖好。
“不，只是有了可以说话的人，没必要像以前一样天天来你这了。”
我说的“可以说话的人”指的是罗伊。
“哦？我猜猜——大概对方是个女孩子吧？”
……还真准啊 。
“是的，和我同年级的女生。不过你怎么猜到的？”
“你这样的家伙，是不会轻易和男生交朋友的吧？尤其是同龄的。”
他得意的说道，并喝了一口酒。
“因为啊，你会觉得同龄的男生太好理解了，男性本身想法就会比女性单纯很多，越是好懂的人你越是不想接近。”
他又喝了一口。
“越好理解，想法越是容易被看穿，被看穿想法就会产生提防之心，然后你又会被排挤。对吧？”
他将我的想法完全表达出来了，如果他不是个经常喝酒喝到烂醉、完全不在乎自己形象、嗜烟如命的邋遢鬼，我一定会对他无比敬佩 ……不，就算如此，我对他还是带着一丝敬佩。
“坂本先生。”
“嗯？”
“我一直搞不懂，您为何要放弃写作呢？如果你不如此作践自己，你本应该成为一个文豪才对吧？”
他一口气将这罐子里的酒全部喝完，随手将空酒罐丢在一旁。
“你很瞧不起现在的我吗？”
“嗯，各种方面。”
“因为不想。”
他又拉开了一罐啤酒，与刚才的不是同一个牌子。
“啊？”
“因为不想当作家，所以才没继续写作。”
“可是你明明有天赋。”
“什么意思？难道天赋就决定一个人的未来吗？我难道不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吗？”
每天窝在家喝酒就是你想成为的人吗……
“小子，你还在写作吗？”
我点了点头，但其实我早就放弃写作了，原因是我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你喜欢吗？”
“嗯，喜欢。”
这是骗人的话。
“那就加油吧。”他喝了一口酒，“喜欢的花，就算最后无法绽放，也要努力去养育。”
“可是，不能绽放的花朵，压根就没有任何价值吧？”
“那是对于别人来说没有价值，梦想这种东西的价值，你自己来衡量。懂吗？”他向我递来一罐酒，“要喝吗？”
“不了，我还没成年。”
“切。”他拉开准备递给我的那罐酒，喝了一口，“你这种小鬼真是麻烦。”
＃3
我与我的挚友见面了，上次见面还是半年前。
我本以为可以和他相处的很愉快，聊聊这一年各自都经历了什么，遇见了怎么样的人，未来打算做些什么，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我把他视作我唯一可以吐露心声的人，把从不对别人说的事几乎毫不保留地向他倾诉。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我们彼此相处的都很愉快。
直到——
“一诺，你还在写作吗？”
“没有了。半年前就放弃了。”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其实我一直都在写作，只是不想让对方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天坚持写作”这种事情不知不觉就成为了我绝对不对任何人说的秘密。
“我就说嘛，这种事情你迟早会放弃的。”
………
“什么意思？”
“你自己也发觉了吧？你写的东西且不说没有任何价值可言，有时候甚至不知道你到底想表达什么。简单的说就是你没有天赋，再怎么写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所以，放弃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
是这样吗？
因为以前我说着“想成为作家”这种话，他顾虑到我的感受一直没有告诉我，当我放弃了自己的梦想，他才毫无顾忌地吐露出最真实的语言。
……
我确实没有天赋……
也确实是再写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我为什么始终不肯告诉他人我在坚持写作呢？大概是因为我觉得在他人看来，我这种行为不过是浪费生命……
“我去上个厕所。”
他似乎察觉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一诺，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表达的很明显了吗？”
我脸上挂着平时面对其他人那样虚伪的笑容——此时，这大概是世界上难看的表情。
之后，我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过了。
事情变成这样，都是那家伙的错吧。
只要他不提前那个话题，明明还可以做朋友的。
全部都是他的错。
#4
因为不想成为作家，所以放弃写作……
这种话是骗人的。
我从沙发上起来，环顾四周……地上的易拉罐已经不见了，茶几上的污垢也被清除了，不知道之前遗失在何处的烟灰缸也被他弄干净后放在茶几中央。
……
年轻人净是做一些多余的事。
我缓缓地走进卫生间，打开洗漱台的水龙头。
哗哗——
从水龙头里涌出的水落在洗手池里。
洗漱台上的镜子里是一个眼神中充满渴望、脸上面无表情的少年……
我用凉水拍打自己的脸，镜子中的人又变回那个头上掺杂着白发，明明才三十出头看上去却有四五十岁的男人。
“哈，真像啊。”
我关上水龙头，离开了卫生间，走进了很少进入的书房。
书架上摆满了书，大部分是我自己的作品。我从中拿出一本我十年前的作品。
《未醒之梦》——大致内容讲的是某个被公司裁员的男人突然领悟了控制梦境的能力，便开始痴迷于梦境，每天除了进食排泄以外都在做梦的荒唐故事。
书的结尾，我还自以为很酷的写了一句“既然现实已经如此不堪，我又何必从梦中醒来？”
当时的我可真是……唔，不谈也罢。
如果是现在的我，那句话会被换成什么呢？
我合上书，放回原处。
我回到客厅，窝在沙发上，点燃一根烟。
“虽然梦境是如此的甜蜜，可总有一天，我们总将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