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的啦,这种事情不能做啦!”
“讨厌啦!他一来就要把哥哥带走啊!”
“不行啦,哎呀,别跑啊……”
走廊上的谈话声就像是老鼠在偷偷寻找食物时发出的微弱声响,轻得让人不易察觉,可是一旦听见了,就会让人难受到极点。
“你给我起来!”
一声大吼。撒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天还没有亮,他很少睡得这么放松,竟然对身边的所有事都无知无觉。
“醒了没有!”
撒金被吓了一跳,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抽出了随身带的匕首。不论什么时候,这把匕首总是贴身携带的。
“谁!”
他大叫了一声,匕首便抵住了对方的额头。
对方是个身高还不及自己一半的小个子,夜色中隐隐约约还能辨别出她的长发。
等一下……“米拉?”
撒金吃惊地叫了一声,把匕首收了回去。这个时候,一旁有人点亮了蜡烛,是柠檬。
“你们半夜三更的,跑到这里来干嘛?!”撒金没好气的说着。
“对不起,米拉她……”柠檬一脸愧疚地垂下了头,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撒金再也不好开口。
米拉也低着头,只是肩膀不自然的耸动显露出她情绪剧烈的起伏。
“你干嘛要到这里来!”
她突然抬起头,冲着撒金大吼起来。微弱的烛光打在脸上,发红的眼眶和打着转的泪水显得异常明显。
“米拉……”
“我怎么了……”
撒金一脸尴尬地看着米拉,她话里的意义,他已经懂了。
“都是你,都是你!你一来就要把哥哥带走!你明明知道哥哥已经吃了那么多苦了!他一点也不想走的!都是你!都是你!你给我走!你给我走!”
米拉任性的叫着,柠檬只能凑上去抱住她。
“对不起,”柠檬道着歉,却看不出脸上有什么歉意,反倒是带着和米拉一样忿忿的表情,“领主大人到现在也还没有睡,一直在屋子里叹气。米拉半夜醒来不小心看见了,就跑到这里来乱发脾气……”
“撒金叔叔,最讨厌了!”米拉挣开柠檬,恶狠狠地甩下这句话,冲出了房间。
“啊,米拉……”柠檬也叫着,追着米拉离开。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撒金倚在床边,却没有了睡意。
贝尔维还没有睡么。他果然也……
撒金穿上衣服,走出房间,贝尔维的房间在客房的楼上。他沿着楼梯慢慢地走,很快就看见了从贝尔维房里射出的光。
贝尔维果然没有睡。
“米拉果然把你吵醒了。”贝尔维没有回头,但撒金却知道这是在和他说话。
“没什么,你不是也没睡么。”
“呵呵。”
撒金不知道应该开口说什么,他走近贝尔维,一眼望见他放在腿上的相册。
翻开的那一页,有一张少女坐在大树下的照片,少女的侧脸线条柔和,淡褐色的瞳孔映着云彩的阴影。与其说那是照片的话,不妨说更像是一副美丽的油画。
然而看到这张照片,撒金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美感,只有浓重的悔恨和悲痛,瞬间灌满了他的心脏。
“你居然……”
“嗯,我偶尔还会难出来看看的。”贝尔维笑着说着,他始终都不抬头去看撒金,只是自顾自地抚摸着相片上少女的脸颊,“特别是晚上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真是寂寞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走呢。”
“为什么不呢。一直停留在记忆里,我也知道是不对的。”
“可是……”
“但是人这种生物,想要控制自己,总是最难的。不是么?”
“对不起。”
除了道歉,撒金想不出其他的话语。要道歉的东西实在太多,就连撒金自己也已经列举不清了。
“不要道歉,你没做错什么。”
两人就此沉默,撒金默默地看着贝尔维的背影。这个和自己做了二十年朋友的男人,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撒金觉得自己知道,又好像不知道。但贝尔维却洞悉着自己的一切。他还在爱她么?就算被欺骗,被背叛,被出卖,他也还是在爱她吗?纵容她的生,放任她的死,撒金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从未踏入过贝尔维的世界。
汽船呜呜作响,破开海面翻起白色的浪花。海鸥在船尾绕了几圈之后渐渐远去,终于到了外海,星月岛已经不在视野范围之内,但目的地却也一样让人望眼欲穿。
贝尔维和撒金并排坐在甲板上晒着太阳。这么说其实并不贴切,贝尔维是这样没错,可是撒金却是以一种非常不礼貌的姿态,四仰八叉地躺倒在甲板的藤椅上。
“包下这艘船真是太好了。你这个动作,给女士们看见实在是太不雅观了。”
贝尔维故意作出捂嘴偷笑的动作,取笑着快要崩溃的撒金。
“去、去你的……还有,力气嘲笑我……”撒金喘着气,此刻在他心里,让他上战场去死也好过躺在这藤椅上。
贝尔维继续嘲笑了撒金几句,看他一副奄奄一息的惨样,终于决定还是放过他,转而对近处的船员说道:“不好意思,可以给我们弄点水果么?”
船员点了点头,便快步进了船舱。没几分钟,那个人便托着一个水果拼盘再次走了出来。
这个时候贝尔维才觉得他有些与众不同,一般船员引以为傲的水手服和水手帽在他身上连影子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洗得泛白的外衣,右手的袖口一直卷到手肘处,左手的袖子却无力地垂下来,加上那条颇具有农村感的泥土色长裤,怎么看都是像是一个混上船来的偷渡客。
“你叫什么名字?”贝尔维接过拼盘随口问道。
“我叫孚礼,先生。”自称孚礼的男子好像上流社会的绅士一样行了个礼,如果他带了礼帽的话,一定会脱帽致意的吧。
贝尔维打量着他,心里虽然有些吃惊,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一个穿着落魄的船员,居然会这么有礼貌的叫“先生”?
“嗯,谢谢你。”贝尔维不动声色地吃起了水果,孚礼也默默地退到了甲板的另一边。
这个男人似乎有些不一般呢。贝尔维默默地想着,一时却猜不透他的来历。贝尔维瞟了撒金一眼,撒金毫无反应,强烈的晕船症状已经让他进入了半死不活的状态。贝尔维叹了口气,如果孚礼是敌人的话,撒金应该至少不会变成一个累赘吧。
海上的风突然猛烈起来,浪头变大了,船摇晃地更加厉害,撒金猛地从藤椅上翻下来,连怕带滚地爬到船边,把头伸出栏杆吐了起来。
“……”
贝尔维无奈地看着撒金,他的轮椅在这样不平稳的环境下也不方便活动,只是这样一来,两个人似乎都有些被动了。如果有什么危险的话……
“撒金将军,危险!”孚礼突然大叫了一声,以极快的速度冲向撒金,到达的瞬间刚好足够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快要掉进海里的撒金。
“啊……啊……这该死的船……”
撒金躺在甲板上,用仅剩的微弱力气抱怨着。
孚礼啧了啧嘴,转过身去与贝尔维目光相接。
“你……”
孚礼尴尬地笑了笑,把手放到腰间,向贝尔维行了个礼,“我是您骑士团的副手,我的全名叫孚礼·雅士基。”孚礼说着,从裤子的口袋里取出身份证明。“我的任务本来是随行保护,应该是到了圣都之后才向您表明身份的。不过,没想到……”
孚礼的目光转向撒金,意思好像是在说,“没想到撒金居然这么没用。”
贝尔维点了点头,圣都的这套做法他很熟悉了。既没有完全信任自己,也没有完全信任孚礼,当然,还能够完全麻痹敌人的神经。这样一举多得的做法,是上面最喜欢的。
派人来护送新任骑士长似乎无可厚非,但却又要以各种方式隐在暗处。一方面保护,另一面监视,这一路上不管在任何环节出了差池,圣都都可以做出最及时的反应,确保自己永远都处在最正确最灵活的立场上。
“这船上的都是我们的人么?”
既然孚礼已经表明了身份,贝尔维也毫不顾忌地问了。
“是圣都派来的人,不过不是骑士团的。”
贝尔维不由地冷笑了一下,果然还是留了一手呢。这种互相牵制的游戏,圣都的那些老不死就是玩不腻。
“那关于骑士团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呢?”
“目前骑士团出了团长和我以外,另外还有二十人,其中十五人是三星骑士。另外五人当中,三人是四星骑士队长,分别是米卡迪、罗杰和安森。”
贝尔维点了点头,这几个人他是知道的,“那还有两个呢?”
“还有两个……”孚礼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还有一个是特别任务执行骑士,凯米尔德·洛克……还有传讯官雷贾德·洛克。”孚礼一直不明白所谓“特别任务执行骑士”到底算是个什么玩意,只是一直不能找到答案。他用试探的眼光看着贝尔维,却看见这个漂亮的男人皱起了眉头,他的心思似乎并不在这个头衔上,“洛克?”
“听说这两个人是兄弟,不过好像不是亲生的,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哦。”
贝尔维沉思了一番,凯米尔德洛克的名字有些熟悉,特别是洛克这个姓氏,十年前那个轰动圣都的少年,恐怕就是这个凯米尔德吧。
“骑士团的主要任务是保护圣都的长老们,并且配合撒金将军找出杀害费金特主教的凶手。以上就是我知道的全部情况了。”
“嗯,对了”贝尔维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你叫孚礼·雅士基对吧?认识落代吗?”
“哎?落代?那好像,不,那的确是家族中失踪的一位兄长的名字,贝尔维大人认识他?”
“他失踪了?”贝尔维愣了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不,我只是听说过而已。”
孚礼点点头,两人便不再继续交谈下去。
贝尔维转过身子,把视线投在远远的海平面上。失踪。对雅士基家族是这样宣称的吗?不管牺牲了多少,最后还是被抹杀的那颗棋子。如果落代不是背负着雅士基家族的姓名,一定最后连失踪的印章都不会盖在那代表身份的文件上吧。一个人的一切,只是几张草草书写的记录,最后被一记钢印完结,扔进再不会有人翻阅的地窖。再过上几十年,即使纸头没有腐烂,也会被当成需要清理的垃圾,扔进熊熊的火焰。
贝尔维曾经见过一次焚烧过期资料的场景。他不太明白为什么需要那么旺盛的火焰来焚烧那些脆弱的纸张,但他却觉得,那些记录被扔进火里的时候,火焰确实在淫笑着。高傲的自然之力在践踏着人类的存在,尽情地吞噬着生命的印记,最后什么都不留下。
一种空虚的悲伤填满了贝尔维的胸腔。“落代。”他小声地在唇边念叨着这个名字,却在耳边激起剧烈的回响,久久不能散去。